南方時光:移居台南日記

2022/09/24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寫於2022年夏天
  1. 楔子
踏出臺南火車站,左手拖著一只簡單的登機箱,左肩背著一把木吉他,右手打著小陽傘,我就這樣來到親切的臺南城。五月的南方,春末初夏,已日頭炎炎。
眼神裡閃爍的是興奮還是無法掩飾的不安,很難說。
不知道會不會找到喜歡的住所 — — 找不到的話可以再換個城市,甚至回北部也無所謂。
不確定究竟是否想在這沒有朋友的城市展開新生活 — — 反正也才半年嘛,就算不習慣也很快就過了。
聽到是從北部搬來的,總被問:是來工作還是來讀書的?
「都不是。」我回答,「來生活的。」
這回答總讓人臉上掛上疑惑。
「這樣朋友不是都在台北嗎?」古著店的店員妹妹如是問。
「沒關係啊。」記得我這樣滿不在乎地回答。
後來回想起來,我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豁達、堅強,或是孤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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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來的那個禮拜我訂了四天的短租套房。忙於找房之際,前任類恐怖情人聯絡了我。每次找我總沒好事,不是自顧自地抒發情感,就是哭哭啼啼說著自己永遠找不到愛、不想活了等諸如此類的話,又或者忽然大肆攻擊我。
看來不斬斷一切孽緣是無法重新開始的。終於,我狠下心來與之斷開連結。
到後來我才明瞭「斷捨離」更深層的含義。除了對於實質擁有物的捨棄,各種人際關係、情感連結的整理、取捨,更是另一門哲學。
搬到臺南,就像是宣告我要斬斷各式有毒關係、重新開始的一種儀式。
2.老屋咖啡店
很幸運地,在第一週就找到我理想的住所。在來之前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喜歡的,人一踏入臺南沒幾天後就看到喜歡的物件。
租屋處是一幢小巧的老房子,和其他兩個房客分租。我總獨鍾老房子,不喜愛公寓大樓,所以能租到這位在巷弄、整修後的老屋我感到三生有幸,且房東一家人非常好,房屋大小事總盡心處理。甚至在我剛來台南適逢疫情嚴峻期間,房東阿姨主動跟我們少收五百塊房租,讓我感到相當不可思議,無意間聊到彼此的政治立場竟也所見略同,對臺南人的印象馬上加分到爆表。
室友人都很好,只是平常沒有什麼交集,往往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間。
對於初來乍到的我,不免有些寂寞。
從小在北部生長、讀書、工作的我,忽然搬到這完全沒有地緣關係的臺南 — — 不是來工作,也不是來讀書,就只是來生活的。
我從事的工作是自由接案的型態,平常不是在家裡就是去咖啡店工作。在來到臺南之前,整座城市我只有一個朋友,是一家咖啡店的老闆。
那是前一年來臺南旅行的時候,偶然進來喝杯茶。老闆問我:「來台南玩幾天?」
我說:「可能兩三天吧。我剛離開一個生態村。那個地方……」
就這樣聊開了。隔天再來,老闆就帶我去吃宵夜。
在他身上,我徹底感受到臺南人的熱情和好客,搬來之後亦常受到他的照顧和幫忙。
那是一間百年老厝改造成的咖啡店,在那小小的空間,好像有什麼神奇魔力,自然而然就能和其他客人一見如故地聊開,甚至促成許多緣分。任何時候心煩想找人說話,你知道去那裡總有溫暖的笑容等著你。
某個夜晚,我和新朋友喝完咖啡後,感到焦慮不安,便出來慢跑順道經過咖啡店跟老闆打個招呼。還好我有這麼一個經過,不然後面的故事就完全不一樣了。
正當我踏入咖啡店,吧檯前坐著店裡唯一一位客人,一頭棕色長捲髮,身穿黑白圖騰襯衫。
「好像是個外國美女。」我心想。
老闆一看到我便和我打招呼,而他也轉過頭來,濃密的眉毛配上圓潤的雙眼和我對上了眼,我不以為意地繼續和老闆搭話,他也快速地把頭轉回去。
「這個是來臺南玩的S;這個是我朋友A。」在老闆一貫的熱情介紹下,我和S互相微笑打招呼,我們三人也就這樣一來一往地聊了起來。
起初話多的老闆占了對話的絕大多數,我大多只是聆聽,偶爾搭個幾句話。後來S忍不住對老闆說:「我和你都講很多話了,我想多聽A說話!」
老闆便識相地稍微打住。S和我隨即進入深層的談話,再加上老闆不時插嘴發表長篇大論。
那晚我們聊得遠超過營業時間。隨著談話的進行,從性別認同、性向探索、自我認同,聊到焦慮、在國外找到歸屬感,逐漸發現我們竟然有那麼多共同點。
到了午夜,老闆表示要打烊了,我們才互道了晚安、三人來個團體擁抱,便各自離去。
隔天起床,我收到S透過前晚交換的社群媒體帳號傳訊息給我,約我出去。只是來臺南旅行兩天一夜的他,和移居至此生活的我,大概都沒想到會在這個對彼此都是異鄉的城市裡遇到未來的伴侶。
「還好我有搬到臺南,如果在臺北我們永遠也不會有交集吧。」聊到當初相遇的那個夜晚,我對他說。
3.海浪治療
傍晚,友人騎著摩托車載我到漁光島。他把布鞋脫下留在機車上,我則在走到沙灘時褪去夾腳涼鞋,拎在手上。
這晚沒什麼人,天空看得見寥寥可數的星星。我倆自然而然地走向海浪,任由海浪時而輕時而重地沖拍過我的雙腳。
「我要去大叫一下。」我對友人示意,沿岸踏著浪往另一端走去。
走到有點遠、幾乎看不見任何人的距離才停下來。試叫幾聲後,還是有些放不開不敢放聲大喊。這時有一群人正礙事地放著煙火 — — 哦,剛好可以趁這時放聲大叫。
「啊 — — !!!」我放開自己盡全力地吶喊,像是想把什麼壓抑已久的東西從體內隨著聲波擲向大海,海浪也對我怒吼著,它絲毫不在意我投擲的爆炸情緒,它能包容一切。除了海浪還有誰能更夠接住我的一切?海浪真是最適合大吼大叫的對象。
接著叫出各式各樣的台詞,喊完一陣後,慢慢走向友人。就快接近時,突然想到一個很想喊的台詞,我猶豫著是不是該回去喊,停下了腳步,前後躊躇了幾秒,又忽然笑了出來,心想回去以後一定要把這段寫下來。猶豫要不要再回去大喊?真好笑。
結果友人對我伸出手,我把手放在他的手上。他輕聲說:「我剛剛有聽到你的叫聲。」
「啊?」我有點訝異,更多的是尷尬地笑著,「那上次我跟朋友來,他說沒聽到,那應該是騙我的,明明距離差不多……。」
天啊,被沒那麼熟識的朋友聽到自己那麼失控奔放的吼叫,也太丟臉了吧……算了,我想他能體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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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迎著海風起舞,時而將手伸向我,我又把手搭上去,忽然有點不確定這會不會只是舞步,是我表錯意。我想不管如何他都不會在意的。
接著他教我迎著海風伸展,把雙臂往後伸展、將肩膀打開。好舒服。
「時間到了。我們走吧。」他忽然說。上次他離去也是說:「我的時間到了。」我笑了出來。
「這說法真瀟灑。」
接著他邀請我到他家坐坐,問我不介意的話,他要替我做肩頸調整。沿途在飲料店停下來,買了說好請他喝的飲料。
到了他家,一名灰白髮中年男子開了門,友人喊:「爸。我帶朋友回來。」他的父親點了頭,回去扶手椅上坐著繼續看電視。正想要叫叔叔還是什麼好,還好免去了寒暄。
走進他的房間,門口堆了兩只大紙箱,空間小小的沒有窗戶,牆壁上有好幾處斑駁落漆,地板上鋪著簡陋的竹席床墊,角落的電腦桌上相當凌亂,一旁的矮櫃上堆滿雜物。我注意到牆上貼了兩張海報及一張剪報。
我四處張望,為自己先前想像充滿個性及巧思佈置的房間的幻想感到尷尬,也有些不自在。其實這和我家人的住處很像,事實上,比起來我家還多了份髒亂。不是不習慣,只是對於他的坦率感到有點驚訝。
「不好意思有點亂。我平常不睡這。」他說。
在他開始幫我按摩調整左肩的時候,我趴在床墊上,逐漸放鬆。這時傳入耳裡的布袋戲配樂和他爸在客廳看布袋戲的聲音。
我想到我爸也會看布袋戲。在臺南走在路上時常會看到野台歌仔戲或布袋戲,時而三三兩兩、時而高朋滿座的觀眾在路邊搭起的舞台前看戲。在北部好像就沒這景象。跟爸爸提了幾次說要帶他來臺南旅行,明明是愛旅遊的爸爸卻一直說很忙地拒絕。
又接著想到三年前出國前夕,我約爸爸在外面的河堤散步聊天。爸爸講起話來,我沒說到幾句話就淚流不止。就這樣聽著他講話,也忘了他說了什麼,只記得哭到不能自己的自己。
在出發前爸爸還給我寫了一封信,一張紙上寫了要我在外好好保重。爸爸真的很可愛。
如今我已經回來兩年了。那封信我還留著吧?記得去年搬來臺南前斷捨離丟了不少保留十幾年的日記本,不知道那封信是不是也隨著被丟掉了?希望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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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南方生活一年了,也即將離去了。回想當時的我和現在的我,經歷了好多變化。我對臺南是心懷感激的,在我當時徬徨脆弱的狀態下,來到這座向我敞開雙臂,陌生而親切的城市。在這裡得到大量的獨處時間和空間,和自己不斷地對話,和所相遇的各種靈魂交流,這過程中逐漸療癒著長期受傷的心和疲憊不堪的身軀,學習、沉澱、調整後,再重新面對新的旅程。
來到府城,是我那年做過最正確的選擇。正在準備搬家之時,已開始期待未來再度搬回臺南生活的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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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持著好奇及開放的心探索著世界,將腦海中及心裡一張張映像寫下來。類別:探索|海外旅居生活|背包旅行|遊記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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