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市最龐大的治安重地——南山分局,與地方檢察署比鄰而建,肩負全市近四成的治安重任。這片東西雙塔並立的建築群,每日人流如織,單是內部工作人員之外,光來辦事、開庭、報案的訪客,輕輕鬆鬆就破百。
東棟十層樓,屬於檢察署;西棟六層樓,歸分局所有。兩棟之間以半露天的空中走廊連接,看似貼心實則迷宮。東三西二、樓層錯落、門戶交錯,時不時有人走錯樓、闖錯門。檢察官走進警局茶水間,刑警誤闖檢署法庭,不是笑話,是日常。
然而,這設計卻也有它的妙處——當媒體蜂擁而至時,這座建築就是天然的迷宮,方便得很。會議室的門才剛合上,溫衍的火氣就壓不住了。
不是因為木寧,雖然也有一點,但更讓他炸毛的是,高琮飛命案的主辦檢察官,竟然換成了他最看不順眼的何耀輝。
怕事、愛撿輕鬆的案子、遇事只想草草結案,這種人,當什麼檢察官?!
「媽的,不問清楚不行。」
溫衍越想越憋屈,幾乎是大步流星地穿過空中走廊,直直朝檢署那頭殺過去。
推門
準備大罵周子舒的溫衍,直接原地石化當機,無法理解他眼前的畫面。
一位少婦敞開胸前的襯衫,哄著懷裡的嬰兒餵奶。
瞬間兩人四目相對,空氣凝固。溫衍腦門被電了一下,連道歉都忘了就立刻關門。
三秒後,他猛地回過神開門道歉「抱歉抱歉!走錯了!」眼神由始至終看著地面。
「這什麼鬼設計啊……」
他邊罵邊往樓梯間鑽去。原來檢署三樓下方是分局二樓,連接兩棟的空中走廊還帶著斜度,誰設計的?神經病吧?
一邊碎念,他一邊抄最外側的樓梯往上走
「砰!」
一個轉角,一頭撞上了迎面而來的周子舒。
文件散了一地。
「你走路不看路的嗎?」
周子舒冷冷地開口,語氣跟他本人一樣,斯文卻帶刺。
「還不是因為你!」溫衍氣還沒消,「為什麼檢察官換人?你怎麼都不說一聲?」
「你是我上司嗎?我做什麼都要跟你報告?」
周子舒表情一如既往,雲淡風輕,卻讓溫衍瞬間沒了脾氣。
明明昨天還有說有笑,今天這張臉又冷得像冰。溫衍以為,他們已經算是朋友了。
「我是……於公於私,你總該說一聲吧?我們也要工作啊。」
溫衍咬著牙,聲音壓低了。
「我有說不說嗎?……你要不要幫我撿文件?」
周子舒一邊蹲下身,一邊語氣平靜。
溫衍嘆了口氣,蹲下來幫忙撿文件。
兩人大包小包地抱著文件,默默地走進了檢署三樓的檔案室。
這裡人少,燈光偏黃,鐵製書櫃一排排。
周子舒動作不快,卻十分俐落,他兩指一夾,資料邊角對齊,再輕輕一拍,裝訂整齊,像在做什麼安靜的儀式。
溫衍學著拍了兩下.....「啪!!散了」
這人,是故意的吧?溫衍嘀咕著「裝訂釘哪裡?」
「左上。」周子舒不看他,語氣淡淡。
平時一個抓壞人、一個上法庭的傢伙,就這樣像辦公室新人一樣,一頁頁地影印、裝訂、歸檔。
溫衍本來急躁得很,但一邊幫他裝訂、一邊聽著周子舒平穩的呼吸聲,看著他熟練的動作,他發現自己也慢慢沉澱下來,不像剛剛如此躁動。
空氣中只有搭搭的釘書機聲和咔咔影印機的律動,時間彷彿靜止。
溫衍忽然想,這樣的日子也不錯。
偶爾不吵架、也不爭輸贏,就這樣一起做點無聊的事情,互相陪伴。

「走吧,檔案都歸好了」周子舒打破沉默。
「好啊,對面有咖啡廳,我們去那聊吧」
「不用,檢署有,喝免費的。」
溫衍嘴角抽了下,「……摳門。」
他們走進交誼室,剛好沒人。
周子舒自顧自地泡咖啡,溫衍則找了個沙發隨意坐下。這回,他沒再急著問問題。他知道這人會在準備好時,自然開口。
果然,過了五分鐘。周子舒端著兩杯咖啡,慢慢坐下。
「你知道我為什麼申請迴避嗎?」
他語氣依然平靜,卻不像剛剛那樣拒人千里。
「我猜,跟高琮飛有關。」溫衍也沒拐彎。
周子舒沉默不語,卻不斷攪拌著咖啡,停不下來的棕黑色旋渦,像是一段無法碰觸的回憶。
「高琮飛……他是我半個父親。」這句話從周子舒喉嚨深處硬生生剝出來。
接著,是一段說不出口卻不得不說的往事。
父母離婚、母親患病、父親失蹤,少年時的他與母親相依為命,高琮飛是他們的大學好友,若不是高琮飛一路照顧伸手相助,周子舒根本沒機會站在這裡當檢察官。
「我大學畢業後就斷了聯繫,十年沒見。……我不知道他兒子是不是吸毒,也不知道這些年他變成了什麼樣的人。」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低沉,「但不論如何,他始終是我成長路上的恩人。」
說到這裡,語氣終於帶上了一絲哽咽。
溫衍沒有插嘴,只是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這案子結束後,我陪你去祭拜他。」
溫衍的聲音很輕,但那句話比什麼安慰都來得有力。
而這一刻溫衍清楚的知道,周子舒已經慢慢卸下心防,才會對他說出如此不堪的往事。他也強烈地意識到自己不僅僅是想要陪伴周子舒,他也希望自己可以帶給周子舒幸福。
而周子舒不是不懂溫衍的關心,只是他知道自己需要時間,需要更多證據證明自己值得被愛,也能去愛。
兩人都沒再說話。時間彷彿凝固,安靜得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做文書工作挺好,能讓心靜下來。」過了許久,周子舒忽然淡淡地說。
溫衍白了他一眼,「你以為你在修行啊?」
兩人相視一笑,氣氛終於不那麼壓抑。
而視線交會的那一瞬間,雙方似乎感應到這是一場沒有言明的默契,慢慢地,卻很牢固。
「其實這些都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需要迴避案子啊,我也可以幫你處理一些你不想碰的事情」溫衍小心翼翼地問著周子舒。
「就算我退出了你還是會跟我說阿 ! 」周子舒生平第一次有了小心思,眼睛眨了眨眼發光。
溫衍無奈地看著周子舒,3秒後一五一十交代了會議上報告的內容。像個被拿捏住小孩。
「聽起來何檢打算朝自殺方向偵辦 ? 」周子舒問道
「沒錯,何檢認為他殺的嫌疑很小,一來他兒子有可能因為吸毒重病,所以有自殺的動機,再來路口的監視錄影沒有拍到可疑車輛進出,也沒有他人遣入屋內的痕跡。」溫衍沒好氣的說著
「那植栽的土壤和碎掉的陶片呢 ? 」
「目前鑑識還沒正式報告,所以一切都還有變數,只是何檢覺得自殺嫌疑最大,但我還是覺得不單純,不會是自殺怎麼簡單......我會找時間去問問會計師,看看他財務上有沒有困難」
「你記得當天沒有媒體來採訪這件事嗎 ? 」
「記得,你有問到甚麼嗎?」溫衍語氣耐不住的著急
「新聞台的老楊說這水很深,絕對有政府高層施壓,高琮飛跟很多政府高官都有交易往來,他今天不論是自殺還是他殺,都可能被有心人士操作一番,要我們小心。」
「看來高琮飛不只是單純的教授或商人,這背後可能真的牽扯了很多的角力和利益.....」溫衍不忍再說下去,看著周子舒深鎖的眉頭,也難怪他想要退出這個案子,應該是希望他還可以保留一些對高琮飛的懷念和尊敬。
交誼室的門被推開時,兩人同時回頭。
不巧不早,何耀輝雙手插袋,慢條斯理地走進來,神情像剛看完一場精彩的戲,眼角還掛著一抹嘲諷的笑。
「不是說申請了迴避?怎麼還在這聊案情,周檢,不必這麼矯情吧?」
這聲冷嘲讓剛才那點平靜瞬間碎裂。
溫衍的臉色「唰」地沉了下來,火氣比被咖啡燙了還猛,當場站起來。
「何耀輝,你這種偷聽別人說話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
語氣冷得能結霜。
「偷聽?」何耀輝慢悠悠抬手指了指門牌,「這裡是休息室,不是你們專屬的茶水間吧?我來休息,怎麼了?」
他一步步走近,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兩人,語調更是懶散又刺耳。
「倒是你們,現在案件還在偵查中,同僚也不是你想說就能說的對象。『偵查不公開』不用我提醒吧,溫隊?」
溫衍拳頭都握出了骨節聲,恨不得當場給他一拳。
周子舒卻在此刻伸手攔住了他。
「何檢說得沒錯,是我疏忽了。」
他語氣平靜,連表情都沒變,「這部分我會注意,不會再有下次。」
何耀輝冷哼一聲「周檢你能理解是最好不過,你不是不清楚我的作事風格,我不喜歡有人在背後討論我的案子」一記明晃晃地下馬威,半點不顧同事情誼。「請周檢記得自己該有的分寸。」
休息室的門「啪」地一聲合上,溫衍的怒氣終於忍不住炸開。
「幹!我就知道這傢伙不會放過機會找碴!我應該狠狠揍他一拳」
「冷靜。」周子舒拍拍他的手臂,依舊一臉淡定,「這種人最喜歡別人衝動,給他撈把柄。」
溫衍咬牙,「當年你的位置,就是被他用手段搞掉的吧?」
周子舒只是抿了一口早已涼掉的咖啡。答案,不言而喻。
「你沒事別怎麼八卦...」周子舒說完也要離開休息室,這時,溫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語氣一轉,露出難得的謹慎。
「我有件事想麻煩你。」
「說。」周子舒挑眉。
「我妹,下週來報到,南山檢署實習檢察官。溫木寧。」
溫衍一口氣說完,還帶點心虛地加了句,「想知道她會跟誰實習。」
「你妹?」周子舒眼神輕輕一動。
「嗯,我媽交代的,我只是傳話。」溫衍厚臉皮地撇清責任。
周子舒看著他,忽然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她跟我實習。」
溫衍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臉上瞬間綻放笑容。
「真的假的?太好了!交給你我放心!」
「別高興太早,我刷人的時候也沒手軟。」
周子舒語氣懶洋洋,卻透著認真的分量。
「沒事,嚴格一點好,反正別讓何耀輝那種人帶就行。」溫衍開心到搭著周子舒的肩,而周子舒也很難得順著溫衍。
「今晚要不要一起去買成嶺的筆電,我知道哪裡有再特價」
「今晚不行,我要加班處理案子,也許周末吧 ! 」周子舒說完就大步離開交誼廳
「好,那就等你有空再說」
門關上的瞬間,溫衍鬆了口氣,嘴角卻止不住地往上翹。
這一天,雖然一肚子氣,倒也不是沒收穫。
門外走廊上,周子舒腳步不停,神色如常。
可那抹掩不住的笑意,還是從眼底悄悄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