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靄不肯在晨陽升起後散去。越是往樹林深入,空氣就越是濕冷,不到徹骨,卻足夠冷冽,令阿德莉忍不住打起冷顫。
這不是她所熟悉的山。
山裡既沒有晨間總會有的熱鬧鳥鳴,也沒有風吹過樹梢時的細碎呢喃,只有她與跟在身後的黑色聖女的腳步聲,詭異的寂靜在樹林小徑中提醒來者山神正在沉睡,潛伏在此的東西再可怕,上山來的人都無法獲得庇佑與保護。莉米堤跟在阿德莉的身後不發一語,腳步聲聽來堅決而實在,相比之下,阿德莉感覺自己舉步維艱,最後終於禁不住冷,停下腳步發起抖來。
看著阿德莉雙手環抱住自己,顫抖著肩膀的模樣,莉米堤默默脫下斗篷披到她的身上。感受到精緻布料上的餘溫,阿德莉終於忍不住擔憂與恐懼,一滴淚水奪眶而出,滑過她的臉龐低落到黝黑的泥土地上,消失無蹤。她看向莉米堤:「這個計畫要是失敗了會怎麼樣?」
聖女面無表情,口吻卻堅定又溫柔:「計畫不會失敗。」
「您為什麼這麼肯定?」阿德莉移開視線,她怕自己又要哭了,而她不想讓聖女看見自己脆弱的模樣。「要是尤妮貝聖女沒有在大湖那裡找到大厄呢?又或者是她一個人無法牽制大厄呢?」
莉米堤終於動了眉頭,淺淺皺起。「只要有一點失敗的可能,妳就不行動了嗎?」
「不。」阿德莉沒有猶豫,卻也是這股坦率的傻勁讓她意識到些什麼,因此感覺到有些氣餒。「是我的意志不夠堅定嗎?這座山現在散發的氣息讓我不安,好像有種力量讓我無法不去想像最壞的結果。」
「有些大厄擅長操縱恐懼。越是接近那類型的大厄,人類的本能就越會被激起,感到迷惘、悲觀或是恐懼都是可能的。」莉米堤的雙眼再度變得柔和。
阿德莉眨了眨眼:「但您沒有受到影響的樣子?」
聖女的表情沒有變化,也沒有回應,但又不像是刻意冷漠疏遠,阿德莉只能當做是莉米堤不知道答案。不過,阿德莉又想到,「尤妮貝聖女跟您一樣,也不會受大厄的這種特質影響嗎?」
這次阿德莉得到了回應。「不必擔心尤妮貝。只要她想,連世界都無法違抗她的魔法。」
不確定這是莉米堤想安撫她所編出的說法,或只是單純解釋尤妮貝的魔法是常人無法想像的可靠,無論如何,阿德莉感覺到稍微安心了些。「謝謝您。您把斗篷給我沒關係嗎?」
莉米堤搖搖頭,沒有說話。
褪去聖女斗篷後的莉米堤有著麥色皮膚、黑色俐落的短髮、高挑的身形,沒有聖衣遮蔽的裸露手臂上,一圈圈環繞像蛇一般的黑色圖騰,莉米堤的外型帶著一種危險的氣質,但是阿德莉不害怕,反倒感覺莉米堤雖然不擅長與人交際,卻是個善良溫柔的人。
相比之下,尤妮貝外表給人柔和的印象,言行與作風隱約之中有種強硬的威嚴。兩人唯一的共通點就是,看似年輕,卻又透露著經歷許多的滄桑感。
或許是阿德莉將注意力停留在自己身上太久,莉米堤微微側頭,那應該是在表達困惑,察覺到自己的失禮與失態,阿德莉趕緊繼續前行。
如果聖女們推測沒有錯,帕娃會在慈母木被天雷擊倒的地方。
那裡也是帕娃誕生之處。
一想到帕娃與大厄,阿德莉腹部又一陣緊張糾結,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專注於回想莉米堤不久前教給她的魔法,那是能將帕娃與大厄分開的咒語。
反覆無聲念誦,彷彿那是向神祈求平安的禱詞,但是無論默念了多少次,阿德莉還是無法克服即將面對的惡意,而那惡意可能來自養育她長大的帕娃,也可能來自辛苦生產下她的生母。
她害怕被有著深厚連結的親人拒絕、否定甚至是傷害。害怕讓她邊走邊止不住顫抖,但又不願屈服,只能倔強看向並肩走在身旁的莉米堤,那張側臉帶著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改變的神情,有種無法形容的魔力。「您與尤妮貝聖女遇過非常多大厄嗎?」
「大厄其實沒有那麼常見。」
「祂們大多都是這個樣子的嗎?會讓人感到害怕?」
「人類本來就會害怕自己不瞭解的事物,尤其是大厄。我們的工作是處理人類與大厄的關係。會危害到人類與環境的大厄我們想辦法淨化或驅離;可以與人類共處的,我們就幫助人類理解祂。」
「也有比較溫和的大厄?」
「有的。」莉米堤遲疑了一下後又說:「祂們大多來自受傷的心。就像人面對傷痛會有不同的反應,有人掙扎著改變現狀,有人憤怒的破壞一切。大厄就像鏡子,祂們反映出人們面對傷痛時的模樣。」
「傷痛嗎?」阿德莉拉緊斗篷,垂下視線。「如果能減少傷痛的發生,或是找到能治癒傷痛的方法,是不是就不會再出現大厄了?」
莉米堤看著少女,眼神意味深長。「或許。」
「有治癒內心傷痛的魔法嗎?」
「我們還在努力。」
這個答案並不出乎意料。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能夠終止悲傷的方法,那意味著還會有人經歷跟她類似的人生,不,阿德莉知道她能與帕娃相遇已經十分幸運,在她之前,在帕娃誕生之前,有多少孩子被遺棄在山裡,在慈母木前死去。拉著斗篷的手越握越緊,阿德莉發現自己卻沒有為此感到失望,她聽出莉米堤的話後藏著決不妥協的決心。
「還在努力」表示有人正在投入心力,表示並非完全沒有希望。
阿德莉感覺到心跳在加速,卻不像方才那樣是因為恐懼。
就在此時,彷彿在回應她悄悄在心裡做的決定與心意,原本籠罩在四周的雲霧在突然落下的綿延細雨中緩緩散去。阿德莉在逐漸清晰的視野中,認出了在自身生命終結之後,仍餵養著青苔與雜草的慈母木殘骸。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向前方:「我們到了。」
隨著她的聲音而來的,是一陣鳥兒振翅紛紛飛起的聲響,以及漸漸遠去的不祥鳴叫。
距離逐漸逼近,阿德莉也漸漸看清在霧裡的東西。那是一團紫黑色霧球,像以什麼東西作為核心,在慈母木殘骸正上方的半空中懸浮環繞。
而帕娃環抱著屈起的雙膝福空沉睡著。
她就是那個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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