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祭司 黑貓與白鴿的捉迷

我張開手臂靠在光滑冰涼的赫紅色岩壁上。貼著岩壁，側著身子，一步一步的在這個只能勉強一個人通過的峽谷甬道前進。藉著我左手的牛眼提燈散發出來的昏黃火光，我時而看著走在前頭五、六步遠的克麗絲汀那若隱若現的酒紅色後髮際和纏著亞麻繃帶的細長脖子，時而低頭注意腳底下崎嶇不平的碎石，免得一不小心又把鞋子卡進坑洞裡去。

突然，牛眼提燈閃現一會兒閃動火光旋即熄滅，我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原本一直抵在我前胸後背上的冰涼岩壁開始往內收攏，要把我活活壓扁！

就在我的喘氣快蓋過谷底呼嘯的風聲時，我突然感到一隻濕濕熱熱的手牽起我右手用力搖晃。一個微微顫抖的女聲在我的耳邊響起：「賽特！不要停下來！我們要趕快從這裡出去！」伴著我兩耳砰砰作響的心跳聲和放眼望去的無盡黑暗，我不斷被同伴連拍帶打的往左推。

突然，我聽見一聲嗚咽，驚得我馬上抓起同伴的手邁步前進。

我用力一拉卻抽了個空，回頭去找，卻發現不管怎麼拉都拖不動同伴。原來我在這幽暗無光的地方停留太久，害她也被恐慌襲擊了！

我趕緊尋著同伴的氣息探到她的鼻子，摸黑用手托住她的後腦勺，安慰她說：「別怕！聽我的聲音。吐──氣──吸氣─吐──氣──吸……」我邊說邊用同樣的速度揉著她的後頸。過了好一會兒後，她才恢復正常。

「走吧！」我順著手臂牽住她微微顫抖的手，邁步往峽谷的深處移動。

我們摸黑走了不知多久。漸漸地，岩壁慢慢亮了起來。然後，我肚子一墜，左腳踩了個空……

賽特挪亞奧斯汀猛然睜開眼睛，對著天花板上那些從雲裡冒出頭來的嬰孩天使們發愣。一會兒才驚覺自己竟然睡到傍晚，錯過一整天的重臣會議。

想到不得不代替他主持會議的安娜，賽特忍不住掩面呻吟。

我死定了！今天大概是另一個安娜……只有耳朵長繭就要偷笑了。

賽特原本想繼續躺在床上裝死，但夢裡肚子那股奇怪的下墜感一直揮之不去，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壓在他肚子上。賽特心不甘情不願的把手探向桌檯上的火柴好點亮燭臺。

一隻全身毛皮黑得發亮、捲成一團的巴掌大小貓咪正臥在他的肚子上打盹。

賽特小心翼翼的捧起熱呼呼又軟綿綿的小黑貓，輕輕地把牠放在枕頭山上。賽特一邊打量睡得正甜的小貓咪，一邊歪頭搔著滿頭亂翹的銀髮。他探頭望著寢室石階底下緊閉的黃銅大門與寢室另一頭的露臺，百思不得其解。

這小傢伙是怎麼跑進城堡四樓的啊？

不管了！得趕快把剛才的夢記下來才行。

賽特俯身掛在床邊，從桌檯底下的雪松字簍抽出一卷羊皮紙，把羊皮紙展開，釘在寫字板上。從墨水瓶中挑出一隻鵝毛筆，把寫字板靠在枕頭山上，趴在床上寫字。

大概是被晃動的寫字板和鵝毛筆劃在羊皮紙上的聲音吵醒，賽特才提筆寫了幾個字，小黑貓就打了個大呵欠，伸個大懶腰就正坐在蓬鬆的枕頭山上，用一藍一綠的大眼睛緊緊瞅著賽特，引得賽特停筆看牠。

欸？然後發生什麼事啦？

賽特眨眨眼睛，低頭瞪著寫到一半的句子。不管賽特怎麼用鵝毛筆搔耳朵，都想不起夢裡牛眼提燈熄滅後的事。賽特不禁嘆了口氣，聊勝於無的畫上牛眼提燈的樣子，草草補上時間註記就把羊皮紙從寫字板上取下，收進床底下的黑曜石蝕雕盒中。賽特不停抓頭看著一直瞅著他猛瞧的小黑貓，思考各種小貓跑進寢室的方法。賽特一會兒就決定不再虐待自己的腦袋，轉而思考比憑空冒出來的小貓更可怕的事──該如何承受老姊和潔吉妮老師的滿腔怒火。

安娜不會要我去熱死人的花園裡做苦工吧？

賽特垂頭喪氣的拿起燭檯走下寢室石階，往擺在露臺前的畫架與披著衣服的人形木偶走去。賽特瞥了一眼伴著晚霞的月亮，發現他的其中一顆守護星正依偎在上弦月旁閃爍。可惜大難臨頭的人無法欣賞難得一見的天王星合月，賽特認命的脫下睡袍，隨手把睡袍披在一隻空的木偶肩上，開始更衣。

賽特先穿上一件白天鵝絨襯衣和緊身長褲，再與一件紫羅蘭束身背心上的八顆鑽石小鈕扣奮戰一番。

正義、堅韌、榮譽、勇敢、力量、睿智、機敏、節制。每扣上一顆鑽石鈕扣，賽特便默念一項家族美德。毫無意外的，在第五（力量）顆和第八（節制）顆鈕扣滿頭大汗的卡了老半天。等他終於繫上套在木偶腰上的黃金腰帶，賽特就著映著燭火的銅鏡倒影，確認腰帶錐狀的黃金腰墜不偏不倚的擋在鼠蹊前。賽特對木偶肩上兩塊五磅重的白金墊肩吐了吐舌頭，邊搖頭邊將它們安在背心肩上的凹槽中。墊肩的四角分別繫著一條銀鏈，能和腰帶上的八個金環扣在一起。

在默念完第二次的家族美德，扭身扣上背後的四條銀鏈後，賽特瞪著木偶，唉聲歎氣的取下他最討厭的裝飾──一頂該死的三磅重鑽石頭環。賽特把木偶擺成雙手抱頭的姿勢，哀怨的對著它說：「怎……怎麼辦啦藝…藝術家！以後父…父親頭…頭上的那頂還……更……更大更重耶！」賽特自言自語：「為…為…為什麼一…一…一定要戴啦！這裡誰…誰…誰不知道我…我…我是誰？戴…戴不戴有差嗎？一…一…一直…戴著…頭…頭…頭都痛死了。」

賽特被突然砰砰響起的黃銅大門嚇得跳到空中。門外傳來一個悶悶的沙啞男聲：「賽特殿下，我知道你在裡面。安娜殿下在第二堅韌廳等你。」

哇啊！竟然是恐怖勞爾！慘啦！今天真的是另一個安娜！

「等…等……等一下！我……我就……我就出來了！」賽特連忙低頭尋找不知被他踢到哪去的靴子。

好像嫌賽特不夠緊張似的，門外又傳來勞爾獄長沙啞的聲音：「潔吉妮女仕也在第二堅韌廳等你。她說殿下若沒有在主餐撤走前坐在位子上，今天的晚餐就不用吃了，直接到製圖室和她上修辭。」

就在賽特氣自己老是把靴子亂踢，得餓著肚子上課的時候，許久沒有動靜的小貓突然發出呼嚕聲。賽特尋聲在寢室石階底下找到小貓正懶洋洋地瞇著眼睛從一隻靴子裡冒出頭來看他。

賽特立刻上前拎出小貓，手忙腳亂的穿上靴子。他趕到三十呎高的黃銅門前，踩著上頭的軍團浮雕，接二連三的拉開門上的八道橫閂（正義、堅韌、榮譽、勇敢、力量、睿智、機敏、節制）再轉身跳下，三步併二步的奔上寢室石階回到四柱大床旁。

拜託讓我一次就成功吧！

賽特用力衝下石階，往黃銅大門撞去。賽特使盡全身力氣推出一道縫隙，趕在門闔上以前，閃身躦出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