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訪母校即將退休的老師,身為畢業生不免有些悵惘,但同為教師,我也深深為老師祝福(並羨慕)
前陣子講到李白〈把酒問月 〉: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面對十五、六歲的青少年,羨慕無限、感傷有限,這些事實在太遙遠,他們的生命是剛從手中拋擲的彩帶,在蔚藍天空劃出繽紛而張揚的色彩,而我要硬生生定格,暫停畫面,叫學生想想什麼是永恆,什麼是剎那嗎?
所以我提起了十年前的往事,所有C女中的共同記憶,遠在天邊的地科教室與其中神采飛揚的S老師。
他是C女中唯一一位地科老師,風雨無阻,兼顧審題與命題(以及選教材版本)(S老師:同意用這本嗎?同意。)
老師的存在對少女來說就像永恆,即使畢業十年,只要提起S老師,時間會突然凝結,像有人用長鏡頭慢慢對焦,青春的回憶漸漸明晰,凝固的空氣出現老照片的顆粒,我們變回白衣黑裙的土氣C女中學生。
給老師的信上我提到一件非常非常小的往事:當時身為地科小老師的我,第一次地科段考考得極糟,及格邊緣,老師正在流水線發送讀卡成績給各班小老師,到我時突然停了下來,我可以感覺到他嘗試調整語調,導致語氣稍微不自然,停頓了半秒,他說「第一次考試,有時總會不盡人意,再調整看看吧」
他顧及少女那渺小卻易碎的尊嚴,為了降低壓力,老師不說加油。我至今仍然非常感謝老師做了這件事。
這影響了我對學生的態度,要斟酌使用「加油」這個詞,在升學體制下,更多的是加了過多的油卻總是跑輸別人的學生。
楊牧說「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不變即是死亡,變是一種痛苦的經驗,但痛苦也是生命的真實。」
對畢業生來說,母校最好能數十年如一日,但這只是自私的妄想。我向我的學生說,當你還感念哪位老師,記得去找他,跟他提起他的好,就像當年他對你的善意。
改變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變動的過程中陣痛連連,我們都會在痛苦中深刻地活著,然而我們還是能懇求吧?
浮士德懇求惡魔暫停時間,而我只敢斗膽懇求,讓那些記憶裡的善意,能永恆常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