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祭司

「嗯？地震？」亞倫抬頭呆望第一正義廳上方搖晃的叮噹作響的百餘顆白水晶蠟燭瀑布。

八成是賽特又笨手笨腳的燒掉哪一甕顏料。

潔吉妮沒好氣地搖了搖頭，抬頭仰望七呎二的巨人亞倫道：「請你低頭看我的眼睛。」

亞倫試著專心去看潔吉妮的翠綠色大眼睛，但時不時被她濃密的長睫毛弄得分神。亞倫忍不住歪頭搔著後腦勺傷疤嘀咕：「從剛剛就一直一聲不吭的看眼睛，也不知道在幹啥…」

「噓！」克麗絲汀白了亞倫一眼，把兩手背在屁股上，不斷的在他們身邊繞來繞去。

良久，潔吉妮才點頭表示：「嗯。」

克麗絲汀興高采烈的拉著潔吉妮叫道：「我就說我找到先祖亞倫了！妳還不信！」

潔吉妮不可置信的瞪著克麗絲汀，結結巴巴道：「天哪！妳…妳這次…差點就死了！妳怎麼活下來的？」

「當然是多虧了大能的先祖亞倫庇佑啦！」克麗絲汀小鳥依人的抱住全身一僵的亞倫。

……

「…妳不是要拿什麼東西嗎？」

對啊！我怎麼還在浪費時間跟他嘔氣？還不快把禮物到手離開這鬼地方！

「嗯哼！我來看看這些都是啥東西？」克麗絲汀打量堆放在邪王萊恩腳邊的金屬玩意兒。她拿起一根上頭鑽了七個大大小小的圓洞和四個管狀接口的半呎長黃銅橢圓管把玩：「這看起來像是什麼裝置的零件…」克麗絲汀放下黃銅管，從金屬堆裡挑出一顆鑲著一根殘留著些許濃稠鮮藍色液體的透明水晶管的黃銅圓盒，有點洩氣的道：「先王萊恩生前是個醉心於黑魔法和煉金術的不世天才。可惜他沒留下什麼配方和魔法書…沒有裝置的藍圖，這些銅管也只是廢物。」克麗絲汀把黃銅圓盒輕輕放回原位，下山慢慢『逛』邪王萊恩的長眠之地。

只見克麗絲汀一會兒伸手撥弄空中到處游動的白線光，一會兒檢視佔據六分之一墓壁的骸骨架上五顏六色的玻璃瓶罐，一會兒又駐足觀看黑曜石壁上發光的銘文，一會兒又去研究熔岩櫃裡五花八門的魔法煉金材料。亞倫注意到克麗絲汀每次拿東西的時候，都特別謹慎小心，唯恐把東西摔壞似的，就算只是根小指大小的試管，也是全神貫注的用兩手捧著。而且一次只拿一樣東西。總是在端詳了好一會兒後，再謹慎小心的把東西原封不動的放回原位。

當克麗絲汀兩眼發光、容光煥發的四處尋寶的時候，亞倫可是無聊到了極點。遍地散落的黃金、鑽石和各種稀奇古怪的晶礦與魔法寶物一點也激不起亞倫的興趣。亞倫百般聊賴的瞪著『被罰坐』在骸骨王座上的萊恩發呆。過了好一會兒後，亞倫才突然衝到王座前把手搭在萊恩裸露的肩頭上。

克麗絲汀駭然驚叫：「你在幹嘛？快住手！」

「噓！」亞倫緊緊盯著毫無動靜的邪王萊恩，兩手依然搭在萊恩的肩膀上，斬釘截鐵的道：「他沒死。」

克麗絲汀放下半滿的墨綠色粉末玻璃罐反駁：「不可能！先王萊恩都已經是快一百多年前的人了，怎麼可能還活著？」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我知道萊恩小子沒死，但他也不算活著。」亞倫兩手抱胸，皺眉盯著宛若雕像的萊恩。

「你從哪裡知道他沒死？」

「直覺。」

直覺讓你一腳踏進來就睡得不省人事。

「他脖子上掛的墜子還蠻漂亮的。」克麗絲汀遙指貼在萊恩腹肌上的墜子：一個約三吋大，鑲崁著向外放射著萬丈光芒的眼睛墜飾。放射的光芒以極細的黃金與鑽石交錯而成。眼睛的基座是蛋白石與碧璽，瞳孔是一顆滑得發亮的黑曜石。鍊子還是罕見的三合鍊——以精金、秘銀和白金纏繞而成的鍊子。

克麗絲汀氣喘吁吁的爬上駭骨山，把手探向墜鍊道：「哇啦啦！這條墜鍊若戴在賽特殿下的身上一定很好看！」

亞倫連忙抓住克麗絲汀的手，白了她一眼道：「我來。」

克麗絲汀伸伸舌頭，退到一旁看保鑣乾淨俐落的取下墜鍊。

亞倫讓墜鍊落入克麗絲汀等在一旁的掌中，一派輕鬆的表示：「不費吹灰之力。」

「謝謝您啦！」克麗絲汀突然跳起，在亞倫的臉上輕輕一吻。雖然只是一瞬間，克麗絲汀還是捕捉到亞倫毫不掩飾的驚訝與稍縱即逝的感傷。克麗絲汀把墜鍊收進背包，繼續在邪王萊恩的身上尋寶。

「先祖你看，那適不適合戴在安娜殿下身上？」克麗絲汀指著一條被萊恩的左掌壓著的項鍊：一條懸掛在盤旋的橈骨扶手下的大海藍寶月光石珠母項鍊。項鍊的主體是一顆約四吋長的倒懸水滴大海藍寶石；以栩栩如生、展翅上騰的白鴿（月光石）為寶石的基座；白鴿口銜著三合鍊，三合鍊還串著四十顆散發著溫潤光芒的珍珠母，顯得靈氣逼人。

克麗絲汀翻了個白眼，自顧自地搖頭嘀咕：「我不是在講廢話嗎？這明明就是條女鍊，哪個男人戴珍珠和月光石會好看？直接變女人。」

亞倫默默抬起萊恩的左掌，一眨眼就拿走掛在扶手上的項鍊。他俐落的把項鍊掛在克麗絲汀的手腕上，抄起地上一支小銅管塞進萊恩的左掌。

邪王萊恩動也不動，沒有任何變化。

克麗絲汀只覺得兩眼一花，左腕就多了條項鍊。她兩眼發光地抱著亞倫叫道：「先祖亞倫您真是太厲害啦！是天生的寶藏獵人！有你在我以後都不用愁啦！」

亞倫連忙抓住克麗絲汀的腰，把她舉得離自己遠遠的，緊張兮兮的問：「什…什麼以後？妳明明說我幫你一次，以後就不會再煩我了！」

「對啦！對啦！等您幫我拿到要拿的東西，我自然就會離開了！」才怪！

「說話算話！」亞倫鬆了口氣，放下克麗絲汀。

「好啦！好啦！兩位殿下的禮物都到手了，還有要獻給國王陛下的禮物。」克麗絲汀一邊把項鍊收進背包，一邊打量倒楣的邪王萊恩。

「好啦！妳已經拿了他兩條項鍊了！適可而止吧！」亞倫牽起克麗絲汀想掉頭離開，被克麗絲汀一把甩開。

「哪怎麼行？哪有小孩有禮物，父親卻沒有的道理？我們再拿一樣就好。」克麗絲汀繞著萊恩慢慢踱步。

「照妳這樣說，那母親不是也應該有一件？」

克麗絲汀黯然低語：「母親在生賽特殿下的時候，就難產死了。」

「啊！」

「似乎是因為這樣，賽特殿下就落下了病根。他從小體弱多病，是天生的白子不說，還有嚴重的口吃。」

「白子？」

「他全身上下，連頭髮都是白的。瞳孔沒有顏色，眼睛是紅的。」

「那不是很像…」

「怪物？」

「我是說兔子。」

「有純白色的兔子？」

「在雪地裡。妳不知道的可多著呢！」

「總之，本來伊恩王看到賽特生來這副模樣是立刻提劍要殺他的。要不是安娜那時剛好在旁邊突然抽風倒下，轉移了國王的注意，賽特恐怕生日就是忌日了。」

「後來呢？」

「後來因為安娜老是趴在賽特身上護著他的關係，才漸漸熄了國王的殺意。一路也就這樣過來了。」

「怎麼會想殺剛出生的嬰兒啊？」

「因為賽特和您面前的這位先王萊恩一樣，都是白子，都是一出生就沒了母親。陛下大概是怕過去先王萊恩的恐怖歷史會在賽特身上重演，才動了殺機。」

「萊恩小子幹了啥好事啊？」

「嗯…」克麗絲汀飛快地瞄了邪王萊恩一眼，匆匆拉著亞倫走下駭骨山。等他們走到青石階的邊緣，克麗絲汀才踮起腳尖把手俯在亞倫耳邊，用比蜜蜂振翅大不了多少的聲音，飛也似的打邪王萊恩的小報告：「弒父！殺兄！投靠黑暗勢力！把家族中所有的男丁獻祭給黑魔法！」

亞倫吐舌嘆道：「乖乖！這麼誇張！騙人的吧？」

「千真萬確！有史卷為證！」

「他怎麼可能讓人留下紀錄？」

「當然是…」克麗絲汀突然閉嘴，轉頭瞄了一眼邪王萊恩才在亞倫耳邊耳語：「…之後的後代子孫寫的囉！」

被緊張兮兮的克麗絲汀引的也忍不住看了一眼萊恩的亞倫問：「人不都死光了嗎？」

「還有女兒啊！因為先王萊恩沒有子嗣，所以現在的伊恩王是先王萊恩的大姊夏拉娜的二孫喔！」

「怎麼不是長孫呢？」

「奧斯汀家的規矩是頭生的長子要奉獻給神做僕人，終身不婚不生。所以歷代王位都是次子繼承。只是到了先王萊恩的那一代因為他是白子，身體又不好，老漢賽爾王有意打破傳統把王位傳給早就祝聖的長子拉弗第，才引發後來幾乎滅族的災難。」

「原來是這樣…」

「好了！別再講古了！我們趕快看看有什麼寶貝適合獻給伊恩陛下…」克麗絲汀重新爬上骸骨山，亞倫則重新審視王座上的萊恩。

嗯？他右手的戒指似乎有點古怪。

「他右手的戒指…」亞倫指著一枚鑲著兩顆水滴紅寶石的秘銀鑽戒：在緊鄰的兩顆紅寶石間有個空著的凹槽。想來應該原本鑲著三顆紅寶石，不知何故少了一顆。

「我一開始就看到了。戒指有缺損，不適合當禮物。」克麗絲汀氣喘吁吁的低頭爬山。

等他們再次爬到萊恩的面前，亞倫好奇的伸手去碰戒指的凹槽：「不知道為什麼這裡少一顆…」

「喔！」亞倫像被針扎到似的立刻把手縮回。他連連甩手，不停的眨眼甩頭。

克麗絲汀發火罵道：「我不是說不要亂碰這裡的東西嗎？」

亞倫緊閉雙眼，才一會兒功夫就全身盜汗。他突然高舉右手仰天呼喊： 「 我 要 永 遠 都 維 持 在 最 顛 峰 的 狀 態 ！ 」喊完亞倫緩緩坐下。像屁股底下有張隱形的椅子似的，亞倫正襟危坐的浮在空中，兩臂下垂，前臂與地面平行，像被凍結似的坐在空中，姿勢和邪王萊恩一模一樣。

「喂！喂！先祖亞倫！先祖亞倫！」克麗絲汀上前猛拍保鑣的肩膀。但不管克麗絲汀怎麼使勁搖晃，亞倫就是雷打不動。

「哇啊啊！」亞倫突然屁股著地，再被撲到身上的克麗絲汀壓得吐光空氣。亞倫翻著白眼把克麗絲汀抱開，咳嗽著呻吟：「咳…咳咳…明…明…明明那麼小一隻，怎麼還差點被壓死？」

「對不起啦！您剛剛是怎麼啦？」

亞倫抓著脖子喘了半天才開口道：「…我…我…剛剛突然看到…我把那枚戒指套在食指上，把戒指轉到最裡面…」亞倫指著萊恩貼著手掌的紅寶石戒指，啞著嗓子道：「…然後就舉手…喊…那句莫名其妙的話…接著就兩眼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然後妳就壓在我身上了。」

「要不是你亂碰，我會跌在你身上嗎？」克麗絲汀忍不住再賞亞倫的胸膛一記。

「咳…咳咳！妳還真打啊？」亞倫揉著胸口，續道：「我想我是看到萊恩小子的最後畫面了。他用這枚戒指把自己變成這個樣子的…」

他們一起望著依然無知無覺的邪王萊恩，沉默不語。

良久，克麗絲汀才喘氣顫聲道：「所…所以…這是枚願望戒指囉？」

「大概是吧！看來萊恩小子得償所願『永遠都維持在最顛峰的狀態』囉！」

「那…」

「絕對不行！妳沒看到萊恩小子成什麼鬼樣子？這枚戒指絕對不可以拿！」

克麗絲汀目不轉睛地瞪著紅寶石戒指喃喃自語：「好可惜喔…」

「看他左手那一枚吧！」亞倫捧著克麗絲汀的粉嫩臉頰，把她的視線轉向左邊的扶手。

一枚層層交疊於戒身上的半透明白羽毛戒指映入克麗絲汀的眼眸。

克麗絲汀眨了眨眼，驚嘆：「好漂亮！」

「拿這枚吧！雖然不知有什麼用。」亞倫試探的輕輕觸碰戒指幾次，再一鼓作氣的把戒指取下。

從戒指的空心出吹出沁涼的清風，登時把兩人待在墓穴裡的鬱結之氣吹得乾乾淨淨。但戒口不斷地颳出風來，沒有要止息的意思。風還越颳越大，開始出現陣陣的悶雷聲。

在呼嘯的狂風與響雷中，亞倫摀著耳朵，把戒指拿得老遠大吼：「 怎 麼 讓 它 停 下 來 ？ 」

早就縮成一團倒在地上的克麗絲汀雙手抱頭，對亞倫尖叫：「 把 戒 指 戴 上 ！ 快 把 戒 指 戴 上 ！ 」

亞倫肌肉膨起、齜牙裂嘴的把雙手收到胸前。在戒口射出越來越密集的閃電，吼著被雷鳴蓋過去的音爆，把戒指套進左手中指，平息雷電狂風。

亞倫渾身散發著蒸氣，兩腳大開著躬身喘氣。亞倫維持著兩手懸在胸前的姿勢，嘶啞著表示：「…禮…禮物…還…還是交給妳挑好了。」亞倫俯面倒下，全身肌肉不由自主的瘋狂抽動。

「唉…真是…」看著像被煮熟的青蛙亞倫，克麗絲汀不禁搖頭嘆息，默默地從背包裡撈出一支牛皮水袋低語：「我都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她再次使盡吃奶的力氣把亞倫翻面，把水淋在牙關緊閉的亞倫唇上。克麗絲汀一邊在亞倫全身顫動的肌肉上灑水，一邊輕撫亞倫中指上的白羽戒指，偏頭思考。

克麗絲汀突然摘下戒指，把戒口對著亞倫一會兒，再套進自己的右手中指。一連重複了五次，才把亞倫吹回正常的狀態。

「謝謝妳啦！不然不知道我還得痛多久！」

克麗絲汀翻翻眼睛，面無表情的繞到骸骨王座後面拔出一柄插在一顆骷髏口中的三呎半長劍，就著劍鞘左右揮舞了幾下，表示：「獻給伊恩王的禮物，看來看去還是寶劍最合適。這裡奇珍異寶那麼多，武器卻只有這一柄，一定是把寶劍！」

「我不知道耶…說不定是什麼陷阱…」

「喔…拜託！不過是一把劍而已！哪會是什麼陷阱？」克麗絲汀自顧自的下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克麗絲汀突然發出淒厲的尖叫，立刻讓亞倫跳到空中。

亞倫差點心跳停止。他看到四具肋骨掛著快爛光的肌肉與少許內臟的骷髏從駭骨堆下破土而出，巴在克麗絲汀的身上。四雙銳利的白骨指尖刺進克麗絲汀的雙腿，血濺了一地。

「克麗絲汀！！！！！！！！！！！」亞倫衝向克麗絲汀（他腳一離地，神祕的藍光和白線光立刻熄滅）。亞倫趕緊戴上黃金手指虎。在金光的照耀下，亞倫奮力擊碎不斷破土而出的巴在克麗絲汀身上的骷髏，把大腿已經被拖進骸骨山裡的克麗絲汀用力搶回來。看著不斷從腳底下鑽出來的骷髏，亞倫抱著兩腿支離破碎、鮮血淋漓的克麗絲汀縱身躍下駭骨山。

亞倫差點忘記把眼睛閉上。

亞倫一落到墓室地上，瞬間點亮藍光白線，粉碎了駭骨山上的骷髏，將骷髏蒸發的乾乾淨淨。其他陸陸續續從駭骨山中爬出來的骷髏，一被藍光照到就瞬間被粉碎。

駭骨山漸漸越變越小。

「克麗絲汀！妳可別死啊！」亞倫把臉色慘白、氣若遊絲的克麗絲汀放在地上，急得原地打轉。亞倫突然定定望著漸漸降下來的邪王萊恩，衝上前去摘下願望戒指。

亞倫把戒指用力轉進右手食指的最裡面，跑回瀕死的克麗絲汀旁跪下。他閉眼大聲許願：

……

「是這樣活下來的啊！」潔吉妮瞠目結舌的來回瞪視一頭霧水的亞倫和藏不住笑意的克麗絲汀。

克麗絲汀洋洋得意的從背包裡掏出大海藍寶月光珠母項鍊，讓月光石的白鴿基座躺在兩手掌心上，把手伸到三人中展示：「是不是很漂亮、很有靈氣？這項鍊戴在安娜身上，肯定讓她驚艷四方！嫁得好男兒郎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