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口罩跑步的女人 (斷橋殘月派)

2023/06/05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極短篇小說

我跟秋霞分開了兩年三個月零六天,為何會記得這麼清楚?因為刻骨銘心,我想念她,分開後每一天都在數算。甚麼有關她的聯繫全都沒了,她搬了家,取消了手機號碼,甚麼網絡上的各種平台,要不是被取消了,就是停頓了。
我們的偶遇很平常,交往也很平常,就跟很多平常人一樣平常,但對我來說,卻很猛烈,我瘋狂地要纏住她,她也很開心地被我纏住,甚至嫌我纏得不夠力度。我們可真天生一對。
我們總是形影不離,無論跟任何同事、朋友、親人聚餐,我兩總是旁若無人,高雅、親切而又甜蜜,惹來不少的妒羨和醋意。我對她的猛烈從未消失過,因為我們一見鍾情,她對我這樣的窮酸身份毫不在意,她是獨生女,家境富裕,出身過份懸殊,我只能用纏著她去報答她。
我雖然比她年長兩歲,相處起來,不單是戀人,她更像我的姐,她對電腦產品、AI 科技知識、甚麼手機、電腦程式,很多男生面對她也甘拜下風,她的筆跡也很漂亮,並且彈得一手好琴,她多才多藝,很多人想追求她,但卻只單單看上我,在她的面前,我沒有優點,唯一的優點只是毫不減退的熱情,緊緊纏著她。
Covid-19 來了,我們的關係也結束了。
晴好的五月,初夏的黃昏,搬到這社區快一年了,跟往常一樣,下班後我慣於在家附近的健身俱樂部跑步,疫情總算變得溫和,很多人上街時都不戴口罩了。
教練表示今夜人多,只剩下一台跑步機。我在遠處就看到鄰機帶著口罩跑步的女人,她就是秋霞。我只是表面故作冷靜。
事實上我根本不能自己,那不是朝思暮想的人嗎?我不是每天都在想,碰到她第一句該說的話嗎?我不是非要再纏著她不可嗎?我會說錯話嗎?我真的在乎她嗎?行得愈來愈接近,我想轉身離開,我捨得嗎?那是讓我幾乎夜夜無眠的人。
我終於踏上跑步機,調校只有慢步步行的速度,然後轉臉向著她,稍為增加聲量:「霞,這麼巧,好久不見。」連我自己也未曾聽過,死板得像機械人說話。秋霞身軀猛然震了一下,沒有言語,只是盯著我。從前,只有我稱呼她「霞」,她很愛我這樣叫她的名字。
「本來我想過再見到妳的時候要說些甚麼話,準備了兩年三個月零六天,但我統統忘記了,既然忘記了,只能說出現在的感受,我很想念妳,甚至想得肝腸寸斷。」她眼中的敵意消失了,我更加望清她的形態,消瘦、疲憊。我問她:「妳也住這附近嗎?」她也將跑步機調至慢行速度。
「只有三天。』她終於開口說話,敵意看似無影無蹤。
「很多話想跟妳說,等一下可一同喝點甚麼嗎?」
她好像又想起甚麼事:「你不是批評我有極度潔癖嗎,我看大家保持距離,甚至互不往來較好。」她的敵意又起了。為了緩和氣氛,我改變了話題。
「有男友嗎?」她想了一下,慢慢的說:
「前後有兩個,始終分手了。」這問題她倒也坦然。
我當然知道如果她的潔癖一天不除,一天都沒有男生會接受這種苛刻的要求,沒有男朋友倒很正常。
Covid-19 爆發之後,她上街要戴兩個口罩,加上護鏡,把我噴得像個消毒酒精人,嚴禁接吻。那個男生受得了,一場吵架之後,就是今天的光景。
這兩年多以來,我一直準備如果再相逢,第一句跟她要說的話。我能夠跟所愛的愛人不接吻嗎?最後我想通了,潔癖本來就是強迫症,本來就是病,她的要求本來就是一個病人的要求,病人的要求永遠都是對的,想念她,要她,就要遷就她,甚至要保護她,一生一世照顧她,不接吻有甚麼關係。
「我終於記得這兩年三個月零六天之後,遇見妳的時候想說的話,我要一生一世照顧妳,我可以不接吻,我只要親妳的下巴和耳珠,沒有妳的生活,我痛不欲生。」
雖然隔住了口罩,仍是感受得出她的激動,到最後,她還是掩著面逃跑了。我在後面一直追著她,我決不能再失去她。原來她就住在健身俱樂部隔壁的大樓,管理員剛好在大門邊,他認得秋霞,當然不認識我,把我攔下來,我在霞的後面大叫,「我會在這裡一直等妳、等到我死為止,我求妳了,不要這麼忍心。」
我真的就坐在大樓大門前街外的坐椅上,痴痴發呆的坐著、坐著、我在看、我就坐到死吧!
坐了一個夜、只有傷心,沒有別的感覺。我想起我們是天生一對,那些美麗時光的回憶叫我的心更痛。我會坐到死抑或會心痛到死,我不知道。不能纏著霞,我寧可死吧。
過了二十四小時了,路經的人不會太多,也沒有人知道我坐在這裡幹啥。我會脫水嗎?我會痛死嗎?英文裡有正在垂死之中,我在垂死當中嗎。那裡是盡頭?我真的要這樣固執嗎?
四十八小時了,意識在迷糊中,我沒有感覺了,心也不痛了,原來死亡也是美好的,讓一個人極度哀傷、極度心痛是一件很殘忍的事,只有死亡,腸道不會再收縮,胃中膽汁也不會再倒流,好像移了位置的心、肝都不會痙攣了,那才是一種解脫。
有一個帶著兩個口罩的女人,在灌我喝水,在灌我鮮牛乳,我看到她淚流滿面。她就是我的霞。
「我不要接觸妳的咀唇,我只要親妳的下巴,我只要親妳的耳珠,沒有妳,我會死,求妳了,嫁給我好嗎?」我知道我死不了,還會活得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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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流行歌曲成為主流,有一派的古典樂先賢具備特殊的眼光,用 管絃樂演繹流行曲。她甘於成為非主流音樂,留下不少經典。我只是 剛好生於那個世代,剛好活在華洋交雜之處,得聞其色聲魅影。時移 世易,這種「經驗」亦成明日黃花,漸行漸遠漸朦朧,將會消失於茫 茫的「流量」及「光陰長流」當中。我只是盡力保留這樣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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