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之一．第十八章

距離羅笙上一次見到青蛇已經過了三年，三年的時間發生太多事情，不過對於他而言，可以總結為兩件事情：疼愛他的爺爺離開人世了，以及保護人類為宗旨的組織正式成立。

羅笙妥善利用羅平遺留的資源成立組織，並且順利找到十幾名擁有異能的人，於是組織就以基金會作為包裝，一切按照計畫順利地進行，他也還有兩年的時間。

羅平走得十分安詳，他知道自己擁有青蛇的承諾，因此原先不放心的事情也能夠放下了。

羅平離開人世的那一晚，當時的羅笙就靜靜地守在羅平的身邊，他隱約看見羅平、青蛇與兩道模糊的光影站在門邊。一切如同三年前見面的那般，先是青蛇對著羅平鞠躬，然後羅平連忙回禮。

正是因為在那一晚看見熟悉的畫面，羅笙才會決定提前來到杳無人煙的荒郊野外，就像是三年前那樣，不過這一次只有他自己一個人。

羅笙看向矗立在路旁的榕樹，以及榕樹底下年久失修的福德祠，然後他試著將感知能力往四面八方延伸。「我是羅笙，我來了。」

一道人影由遠方逐漸走近，沒多久青蛇便站定在羅笙面前。「你來了。」

簡陋的木造房屋仍舊穩穩地立於山林之間，羅笙看著房子沒來由的有點感慨。「你的房子挺堅固的，應該會活得比我還要久，還是說來到這裡的人都活不久？」

青蛇只是微笑。「會留下用餐或過夜嗎？」

羅笙搖頭。「我的時間不多了，還有好多事情等著處理。過去三年裡，我曾經多次試著延伸感知能力、順著氣流去看未來，但是未來已經沒有我的存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成立了組織，在未來的某一天，組織會證明它存在的意義。」

青蛇沒有答話，他只是為羅笙倒一杯茶，畢竟他不能隨意干涉人類的生死，不過他一定會信守承諾、守護羅笙，至少讓羅笙平安地走完人生剩餘的時光。

羅笙表情顯得些許嚴肅，手指緩慢地來回搓著杯身。「其實你有來對嗎？就在爺爺離開的那天晚上，我看見你們和另外兩道模糊的光影站在門邊。」

青蛇點頭。「羅平幫了我許多，他給你一個良好的環境，讓你可以專心成長，所以在引靈者帶走他之前，我去送他一程。」

雖然青蛇沒有明講兩道模糊的光影是誰，但是羅笙能夠從話裡推斷出模糊的光影即是引靈者，也是人們口中常說的黑白無常。「沒有想到你這麼厲害，居然連黑白無常也認識，不過……等到我得離開人世的那天，你也會來送我嗎？」

青蛇微微點頭，這件事情他已經做過了幾次，而且他還會親自為意識施加封印。

看著青蛇點頭，羅笙明白自己也擁有青蛇的承諾了。「不過死亡是怎麼一回事？意識不會瞬間消散吧？！我有看見爺爺和你站在門邊。」

青蛇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並且試著用最簡單的方式說明。「意識足夠強大的人，即便是意識脫離軀體，只要還有殘留的氣，意識就還能保有感知能力，甚至能夠維持外觀。不過要是無法凝聚更多的氣，等到耗盡殘留的氣，意識就會失去感知能力，而且會慢慢地消散於天地之間；至於意識薄弱的人，不論是失去感知能力或是消散於天地之間的速度都會來得較快。引靈者要做的事情便是在意識澈底消散之前，引領意識前往另一個空間，然後等待重新輪迴。」

羅笙的大腦快速運轉，光是一段話就帶出更多值得探究的問題。「如果脫離軀體的意識夠強大，那麼會發生什麼事情？還有另一個空間是指哪裡？」

青蛇淡淡地說著。「意識足夠強大，即使是脫離了軀體，只要懂得凝聚更多的氣，那麼就可以用氣塑造新的形體，以不同的形式樣貌存活於天地之間。」

對羅笙而言，這些事情皆是聞所未聞，一切就像是一個全新的領域。「另一個空間呢？」

青蛇將手輕輕地放在羅笙的手背上，在羅笙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一股涼爽的氣已經流向羅笙，並且帶動羅笙的感知能力竭盡所能地向下延伸，直到觸及虛無之間的界限。

「靠！」等到羅笙回過神來，他立刻大叫一聲。方才的他到底經歷了什麼？他睜大雙眼盯著青蛇，是幻術嗎？！

相較於羅笙的驚嚇，青蛇沒有過多的反應。「界限的另一邊就是虛無之間，但是那裡有既定的規矩，不能隨意破壞。」

居然還有規矩？！雖然羅笙尚未平復受到驚嚇的情緒，但是到了寶山入口卻只能空手而歸著實令他感到遺憾。「虛無之間裡面是什麼樣子？」

青蛇將虛無之間與虛無行者悉數告知羅笙，雖然有些事情不應該透露給一般人知道，像是重新輪迴的意識被施加封印。不過對象是羅笙，因此青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羅笙聽得一愣一愣，原來這個世界存在著另一個空間，原來轉世輪迴是真實存在，原來記憶會被封印……「如果封印被解開了，不就會想起前世、前前世，甚至更早以前的事情？」

有那麼一瞬間，青蛇的表情變得落寞，但是隨即恢復、彷彿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封印的確能被解開，也許是自身意識過於強大、突破封印，或者是施加封印的施術者失去能力、以致封印失效。」

青蛇停頓一會，他知道人類是充滿好奇心的生物，但是好奇心可能會帶來許多的麻煩事，他必須將預期的後果與嚴重性說得一清二楚。「一旦解開封印，即會記起所有的往事。前世那些美好或不愉快的人事物，再再都會對當前的人生造成劇烈的衝擊，所以……不能、也不要試圖解開封印，過去的就讓它過去。」

意識前往虛無之間，封印區別今生與來世，然後等待重新輪迴……羅笙閉上雙眼，他需要一些時間消化龐大訊息。「我改變主意了，今晚我得留宿在這裡，我還有好多問題需要你為我解答。」

凌晨時分，青蛇一如既往躺在屋脊曬月光。

「拉我上去。」羅笙依然記得三年前的那個夜晚，他看著青蛇不過微微勾動手指，一股氣流便包圍他，並且穩妥地將他送至屋脊。

那是羅笙第一次騰空而起，後來的三年裡，他不間斷地反覆練習，可是他始終無法讓自己飛離地面。

在穩妥地降落在屋脊之後，羅笙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平。「難道這就是人類與妖怪的區別？！我想我這輩子都達不到你的境界。」

羅笙相當清楚的確是不可能，除非他能改變自身命運，否則他只剩下兩年的時間。「時間真的過好快，自從決心創建組織之後，總是覺得時間不夠用，還有許多事情等待我去處理，可是我的時間不夠了。」

青蛇沒有答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羅笙，或許不知道生命剩餘多少時間也會是一種幸福。

羅笙像是想到什麼，猛然起身看著青蛇。「如果意識夠強大，有沒有可能進入另一個身體裡面？」

這一番話讓青蛇略感驚訝，他興味盎然地看著羅笙。「你是打算透過奪舍或寄宿延續生命嗎？」

看著羅笙顯現一臉困惑，於是青蛇接著解釋奪舍與寄宿。「奪舍是自我的意識進入另一副軀體，可能的情況會是那副軀體早已失去意識，或者是自我的意識取代那副軀體內的意識；寄宿也是自我的意識進入另一副軀體，只是情況為自我的意識與那副軀體內的意識共存。」

羅笙先是點頭，現在他明瞭什麼是奪舍與寄宿，接著他又搖頭，他沒有想要透過奪舍或寄宿延續生命。「你不要誤會了，雖然我的人生可能只有十九年，不過我很努力地讓短暫的人生充滿意義，至少不會是空白一片。只是組織成立不久，還需要時間讓它慢慢地步上軌道，因此我需要一個信得過又強大的人延續我的意念……」

青蛇靜默不語，他清楚羅笙是話中有話。組織是羅笙利用羅平遺留的資源所創立，如果以羅笙的樣貌出面管理，自然能夠避免節外生枝，只是他該這麼做嗎？

羅笙不急著要青蛇立刻做出答覆，他自己也清楚這件事非同小可，不過除了青蛇以外，他想不出還有誰能夠代替自己。

時間又過了兩年……

羅笙看著簡陋的木造房屋，房屋始終保持得很好，看樣子歲月只有在人的身上留下痕跡。

這是第三次來到青蛇居住的地方，羅笙就像第一次那樣，他直接推開房門，接著走入房間，然後躺在床上。他得好好休息才行，這一趟旅程讓人感到疲憊，但是回來這裡讓他感到心安。

羅笙慢慢地閉上眼睛，他懷念疼愛自己的羅平，他惦記一手創立的組織與夥伴，他感謝如師亦如友的……青蛇叫什麼名字？

等到羅笙睜開眼睛，天色已經變得昏暗，而且青蛇回來了，外廳的燈已經被點亮。

羅笙走出房間，他看見青蛇就坐在桌邊，不知道這一次讓青蛇等了多久。「我回來了。」

青蛇微笑。「你回來了。」

「很厲害吧！不用靠你帶路，我自己就可以找到這裡，而且這只是我第三次來而已。」羅笙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的表情一定顯得十分驕傲，不過認路還只是一件小事，真正令他感到值得驕傲的事情是他擁有強大的意識。

青蛇點頭認同羅笙所說的。

羅笙喜歡青蛇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打從心底的喜歡。「時間過得好快，一下子又過了兩年，你還記得上一次見面我們提到的事情吧？」

青蛇點頭，他記得對羅笙的承諾，也記得羅笙說過的每一句話。

羅笙的眼裡充斥各種情感，他把希望寄託在青蛇身上，他也相信青蛇最終會答應他的請求。「關於組織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詳細地記在筆記本裡面，不過我不知道到底哪些可以保留，你看完可以對內容進行修改或刪除，畢竟那些事情都是你告訴我的，全數交由你做決定。」

青蛇點頭。

羅笙笑得開心。「看樣子你是答應了！我原本還擔心你會拒絕。對了……我們認識已經五年多，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之前都一直叫你『妖怪』。」

「涂月。」青蛇本來沒有名字，直到在某一年的十二月遇見了那個人，那個人為青蛇取了這樣的名字。

名字好特別，特別到有點熟悉，不過羅笙沒有多想，反正他終於知道青蛇的名字。

羅笙稍微地挪動身子，輕輕地抱住青蛇。「謝謝你……涂月，謝謝你陪伴我長大，謝謝你親自送我一程。」

青蛇輕輕地拍著羅笙的背。「這是我答應你的，我一定要努力做到。」

羅笙往後退開一小步，表情顯得有些害羞。「時間差不多了，你覺得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青蛇緩緩地舉起手臂，手指慢慢地勾勒出一個光圈。「會的。」

羅笙笑了，他再次獲得青蛇的承諾，然後他看著光圈落在自己身上，原來這就是用來區別今生與來世的封印。

「謝謝你。」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