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留長的女兒，與好想剪短的媽媽

小時候很嚮往一頭烏黑滑順的長直髮，也許是看了太多武俠小說的關係，裡面的女角總是留著那樣的髮型。想像子夜時分，懸月高掛，朱紅色屋簷，女俠盤起的青絲被寒氣逼人的長劍挑起，如瀑布般流洩而下，一場命運的邂逅即將展開!我的中二病和少女心也被滿足了。

但那頭烏黑滑順的長直髮終究只能存留在我的幻想當中，在手機下載的圖片庫裡。現實中的我，留著一頭及肩的短髮，烏黑是很烏黑啦，但一點都不柔順，每天早上再怎麼死命地拿梳子梳，髮尾都會在肩膀處炸成花。

為什麼不留長呢?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媽媽不喜歡長髮。

我的潔癖母親對毛髮深惡痛絕，每晚都要蹲在地上親手撿頭髮，深怕遺漏了一根，絕不允許我再給家裡製造更多髒亂。是以清晨六七點的時候，我的房間常常出現一個畫面，就是一個老媽子蹲在地上，左手撿頭髮，右手拿著一張廣告DM，一根根地將頭髮集中在那個「畚箕」上。

我的心像是竄出一把火，燒得我莫名煩躁，但隨即又感到愧疚，明明她是在幫我打掃房間，我卻對她的行為感到極度不耐煩，所以總是用很差的口氣和她說話。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常常罵她的女兒「都在利用她，把她當傭人。」但即使我和妹妹反反覆覆表示「這些我們自己來就可以了。」她還是一定要幫我們做。她不知道的是，我寧可什麼都自己來，也不想被冠上如此不孝的罪名。

上了大學搬離家，嚐到自由的滋味，越來越不能習慣過去在家裡做什麼都要被禁止、被責罵的生活。我蓄起長髮，從肩膀留到胸部，總算完成了從小到大的夢想，而我們的衝突也越來越深。偶爾放假回家，會被她叨念「頭髮太長」但我也不予理會。

後來在和媽媽聊天的時候，才知道媽媽小時候不被允許剪短，因為阿嬤認為，留著一頭長髮才是女孩子家該有的樣子。每天早上，阿嬤都會幫媽媽梳一條長長的麻花辮，再讓她去學校。

為了維繫一個家，阿嬤每日除了打理家務、照顧小孩，也接了很多家庭代工。忙碌的早晨，難免會有心情煩躁的時候，是以有時候會一邊用力梳著我媽的頭髮，梳得我媽都喊疼了，還一邊罵她:

但她仍然不肯讓我媽媽剪短，也不放心讓我媽媽自己梳辮子。

我媽回憶，當時的內心其實很受傷、很委屈，但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想著長大一定要把頭髮剪短。那個年代的女人，一生都在為了家庭負重前行，即使難以負荷也無法割捨，只是有時候是不得已而為之，有時候卻是純粹不肯放過自己，再苦再累也不肯放下。

於是，她們有時候會因為壓力過大而變得暴躁、愛抱怨、歇斯底里、控制慾強，甚至不小心傷害最親愛的家人。但這也不能全怪她們，因為她們從小就不斷被教育，付出是美德，為自己而活是自私，一個女人最重要的責任就是照顧家庭。

家庭，是她們唯一的天，生存的戰場，活著的意義。

於是習慣去忽略自己的感受，也沒有意識到，重視自己和照顧他人並不衝突，相反地，如果自己也活得不開心，其實很難帶給身邊的人快樂。傷害與愛並行，似乎也是家庭關係最難解的結，而且還容易代代相傳。

讓這可怕的惡性循環在我這代終結吧，我暗暗立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