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心碎的夜晚-器捐個案

2023/08/02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那是另一個沉重的大夜班。

一如往常地走進加護病房電動門,站在護理站旁的白板前,檢視今天被分配要照顧的床號。我只有一床病人,也就是說班內有機會要接一床新入住的病人。果然沒多久,新病人來了。

這也是一位年輕人,車禍外傷,詳細的發生經過現在已經記不清楚了,但進來的時候病人已呈現腦死狀態。

家屬同意捐贈器官,讓兒子繼續遺愛人間。

跟在病人旁邊,伴隨著大批工作人員護送到他的床位,大家七手八腳的佈置點滴管路、監視導線、氣管、鼻胃管、尿管什麼的。我這位所謂的主責護士,雖感茫然,但仍努力提起精神聽取交班、記錄下所有回報的數據和資訊 (老實說,現在回想起來,每次在接新病人的時候,我都處在不太確定自己在做什麼的混亂)。

當一切都佈置就緒,病人和周邊都整理得井然有序,我仍努力的在腦中統整,這個病人在我的班,我需要幫他做什麼?下一步該做什麼?我該如何渡過這8小時?

這時一根救命稻草出現了。

器官移植小組的專科護理師學長,在大批人馬漸漸撤離,現場慢慢恢復寧靜後,他做完最後的審視,並交代我最重要的注意事項。

「學妹,這個病人明天早上要做器捐,妳不用太緊張,也不用太擔心。在妳班內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維持好他的生命徵象,讓血液可以繼續灌流到每個器官。妳只要幫他撐到明天早上去開刀房就行了。」

「妳很重要!加油喔,這個病人交給妳了。」離開前,學長不忘鼓勵我。

突然感到身負重責大任。但因為學長清楚的交代任務目標,我也比較能安心的執行接下來的照護處置。雖然現在只記得班內一直在輸血,不斷的在叫血、換血袋;傷口一直在滲血,也更換了很多次的紗布敷料;上半夜時間,也根據他的血壓、心跳數據,一直在調整點滴速率,忽快、忽慢。但好在他的狀況慢慢穩定下來了。下半夜,我比較能多放點專注和心思在另一床病人身上。

清晨時分,離任務結束的時間,漸漸快到了盡頭。兩位專科醫師前後再來做第二次的腦死判斷,這也是必要的程序。約莫6點鐘,院內關懷師帶著媽媽來看兒子,印象中旁邊好像還跟著一個年紀還小的妹妹。媽媽並沒有待在病床邊很久,大多時間是坐在護理站角落,望著兒子病床的方向。媽媽並沒有預想中的嚎啕大哭,反倒表現得異常冷靜,但不發一語。

在媽媽進來之後,我的注意力和心思轉而落到了她身上。我很好奇媽媽現在的心情如何?一定很悲痛不捨,但是為什麼不走過來多看看兒子呢?她手上抱著的娃娃,是病人的?還是病人妹妹的?關懷師跟她說了什麼呢?她現在一個人坐在那裡,需要有人去陪陪她嗎?

我一邊關注著媽媽的神情,猜測著她內心的想法,一邊準備著收尾的工作。7點多,陸續有幾個主治醫師前來,看看「器官」的狀態。專師學長也來預告,8點左右會送病人進開刀房。

時間到了。家屬 、關懷師、相關的各科主治醫師、學長姐們,慢慢的聚在病人的床邊,做最後的送別儀式。牧師說了禱詞,並感謝家屬幫病人做了大愛的選擇,幾個學姊們不禁紅了眼眶,啜泣出聲。我並沒有跟著哭,我仍在關注著家屬的反應、和持續監測著病人的生命徵象,生怕在最後一刻前功盡棄。

要推進開刀房了。醫師、護理師和所有的工作人員,分站在走道兩側,列隊鞠躬,感謝他們的大愛。似乎在這時,我才聽見媽媽的放聲大哭。

在推走病人時,專師學長最後回頭跟我說了聲:「學妹,妳做的很好,謝謝。」

此時我才真的覺得,任務結束了。


我站在原地,望向四周,看著學姊們收起眼淚,分散走至被分配照顧的病床邊,繼續開啟一天的工作日常。

耳邊有人呼喚著我。「來,學妹,交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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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冥冥之中,就是要走傷口護理這條路。闖蕩的過程中驚奇不斷,偶爾故意不小心走偏轉彎,又會被默默帶回來。就像是宿命一般。也可以不是按傳統的路徑去學習成長,但總算是各個關卡皆解鎖成就達成。回首想來,竟也算是一部傳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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