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令時間,倫敦的夜晚總是迅速降臨。夜色籠罩之下的小公園更顯安寧恬靜,除了比較冷這一點之外,不失為一個談話的好地方。亞佛烈德觀察著四周那些住宅的環境,他想藉由居住的社區去推測一下現在凱特琳生活如何。這或許能讓他獲得更多的資料來作出判斷,畢竟他仍然對自己的決定抱有疑問。
即使不用凱特琳親口說,亞佛烈德也相當清楚她對自己的不滿,而原因也明顯不過。亞倫的死實在太突然,無論是誰也難以接受,本來真相可以為生者帶來一點安慰,可惜亞倫的真正死因依然被埋在迷團之中,也難怪凱特琳會遷怒於他,畢竟亞佛烈德實在無法把那些既不完全亦不確定的憶測,告訴當時仍是那麼年輕、情緒那麼波動的凱特琳。
然而事情已經過了五年,凱特琳的感情早應該穩定下來,現在的她也比五年前成熟不少,相信有能力以理性的角度去接受亞倫逝世的事實。而且即使亞倫已經離開這麼久,凱特琳仍然對真相保持執著,有人這麼地在意亞倫,亞佛烈德實在應該為這一點而高興才對。
正是這種執著,這種能引發深深悲痛的執著,亞佛烈德感受得無比深刻。如今他自己已經沒有選擇餘地,但凱特琳不同,她還可以過上安定快樂的人生,亞佛烈德最不希望看見的,就是凱特琳因為執著而重蹈覆辙,像他那樣犯上一生一世都無法彌補的罪孽。
所以要把現在的事和五年前的確實有關,這一點告訴凱特琳嗎?如果她知道了,對她又會有何影響?亞佛烈德的心中充滿了不確定性。
「久等了。」凱特琳以小跑步近,她手上拿著兩個盛載熱飲的紙杯。
「這是你的。」凱特琳把其中一個紙杯遞給亞佛烈德,即使蓋著杯蓋,也掩蓋不了其中散發出的濃濃咖啡香味。
亞佛烈德正準備接過紙杯,可是凱特琳卻突然把伸出的手收回:「抱歉,差點忘了你不喜歡咖啡,我再去買一杯吧。」
「沒有這樣的事。」亞佛烈德澄清,還主動拿過紙杯:「咖啡很香,謝謝你。」
亞佛烈德覺得有些奇怪,他並不討厭咖啡,只是偏好茶罷了。但凱特琳卻一臉驚訝,彷彿有些事讓她堅信多年的理念在此刻崩潰了那樣。
「你很喜歡咖啡嗎?」為了緩和一下氣氛,亞佛烈德只好找些話題。
「對呢。」凱特琳雙手捧著她的紙杯,眼神遠望著遠方:「因為亞倫很喜歡,從前我跟他常常在一起喝咖啡。」
「亞倫喜歡咖啡嗎?」亞佛烈德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但他在家都喝熱巧克力,他從小就喜歡,而且還要加很多糖。」
「看來我們都沒法忘記他,對吧?所以,」凱特琳頓了一下,才問:「你要告訴我亞倫到底發生甚麼事了嗎?」
終於還是來到這個話題之上,亞佛烈德沉默了好一會,才找到適當的開場白。
「你有留意到,最近接連發生幾宗猝死事件嗎?」
「心臟麻痺對吧?」凱特琳毫不猶豫地回應:「我當然注意到,和亞倫當年的情況一模一樣。」
「是在一個星期一。」亞佛烈德刻意迴避了某個字眼:「那天下午,亞倫有個預約要往獸醫診所。」
「獸醫?」
「你不知道涅布拉的事吧?」看見凱特琳一臉迷惘,亞佛烈德已知道她的疑惑是甚麼:「涅布拉是亞倫領養的布偶貓。他說過你喜歡貓,我想他是打算給你驚喜,我知道每年十二,他都會為你準備特別的生日禮物。」
回憶起與亞倫一起度過的兩個生日,凱特琳的眼眶不由自主地變得通紅。
「但他並沒有去獸醫那裡,反而和涅布拉一起不知所蹤。」亞佛烈德也低下頭:「所以,我早已知道,並不是鬧情緒離家出走那種小事……」
「鬧情緒?」凱特琳回想起一個重點:「我記得亞倫遇到事情的前幾天晚上,你有找過我問到亞倫的事,似乎他的情緒有些問題?」
「那一天,」亞佛烈德喝了一口咖啡,才繼續說:「那個晚上,他來問我關於一個朋友的事,但因為我並未聽過那個人,所以沒法給他解答。我看他很失望,心裡有點擔憂,便打算跟告訴他我會打聽一下,但當我去他的房間時,卻發現他竟然不在。」
「亞倫在晚上不會獨自外出,那不像他。」
「我同意。而且當我在西敏橋找到他,把他帶回家後,他也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說到這裡,亞佛烈德不得不壓低了聲音。即使他已經無數次反思過自己的行為,但要再次說出那一刻的情況,仍讓他感到非常難過。
「我一時氣在心頭,責備他沒考慮到媽和我會擔心,還叫他好好反省。接下來的週末我故意不回家,結果週一我回去時,亞倫就已經不在。」
「那個週一早上,我有和他一起上課,下午沒課時,我原本打算約他一起喝咖啡,但他拒絕了。」回憶畫面亦不斷在凱特琳的腦海中重現:「不過他有跟我約定好明天再見,他真的答應了……」
哽咽讓凱特琳的話再無法說下去。
「然後就是那個週四清晨,」亞佛烈德代替了凱特琳繼續下去:「我收到警察的通知,在太平間看過他之後,就通知你。」
這裡是講述的重點,亞佛烈德打算將這個線索留到最後才說。在此之前,他還有幾件事需要向凱特琳確認。
「那一晚,就是我和他發生口角那一晚,他提到世界末日。」亞佛烈德直接看著凱特琳雙眼:「凱特琳,亞倫生前有沒有說過任何關於世界末日的事?或者他有沒有提到面對壓力的方式,或者提過特別的宗教信仰之類的東西?」
凱特琳只能下意識地搖搖頭。說到亞倫,凱特琳想起的只有他那溫暖的笑容,他的死實在太突然,凱特琳完全沒發現亞倫有甚麼壓力還是情緒問題。
「那你知道他突然迷上了天文學嗎?你知道他有個網友叫作彼德・奎爾嗎?」
「我只知道他有在查一些星座位置的資料,那時候他有教我如何觀察星星……」凱特琳還是只能搖搖頭:「至於他的網友,我一點都不清楚。」
「奎爾自殺身亡了,就在亞倫去世前不久。」亞佛烈德注意到自己的語氣越來越重,於是調整了語調,才繼續說:「當晚他來問我的,就是這個奎爾的事,你對這個名字有任何印象嗎?」
凱特琳一直以為她很瞭解亞倫,但現在亞佛烈德所提及的事情,她卻一樣都不知道。原來當年那個幼稚的自己並沒有好好關心亞倫,她又不能控制地把指尖往嘴裡送。
「另外,他的一些隨身物品,至今仍是下落不明,」亞佛烈德又再次停頓:「比如手機。」
「今天你告訴我這麼多,」凱特琳在冷風中微微顫抖:「可是……可是我卻……甚麼都不知道……連半點忙也幫不上……」
凱特琳已經控制不住那如斷線般一直落下的淚珠。
「沒關係,這不是你的責任。雖然還不能稱得上是真相,但今天這些話,希望能多少讓你稍微釋懷一些。」
與其讓她繼續傷心,不如明確地承諾找尋真相。
「亞倫的事,我絕不會讓它就這樣過去,在找到滿意的解答之前,我都會一直追查下去。」
亞佛烈德親口宣告他人生剩下的唯一目標,他非常清楚這句話的份量有多重,他不能再對這個已經承受了五年痛苦的女孩施加壓力。更重要的是,他絕對不能再讓自己的錯誤釀成悲劇。
「你是在指最近發生的那些心臟麻痺事件嗎?那些事情,是不是和亞倫的死有關?」凱特琳問。
「請放心,我會去查明真相的。」亞佛烈德回答。
就現在而言,講述那些細節對她來說或許並不是最適合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