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同行　発心の道場　D3

在屋子裡吃完早餐、打包完畢，正一邊猶豫是不是應該要向旅館主人道別再離開，一邊走向門口，就有人趕著出來了。以年紀來看應是昨晚那位先生的父執輩。我真心感謝的說「お世話になりました」，老先生也要我一路小心。

懷抱著充滿電的身心，走向鴨島車站。

到了車站，本還在張望票價表的時候，票口的站務員小姐問我要去哪裡，我說德島。他就寫了一張票給我，讓我到德島出站再付錢就好了。

不知是否我手上的乘車證不多見，德島的那位站務員好生端詳了一陣子，還往後頭去問了一下別人，才向我收取費用。

搭乘了早一班的電車，預留的時間沒用到，也因此更有一點餘裕可以看一下德島車站。

發現了這個，市立圖書館的還書箱。

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去找巴士候車處。

看見我要搭的58路線巴士就在高速巴士的候車處旁邊，有點搞不清楚是不是可以（或是需要）先買票，但看看窗口的一些標語和售票員的表情，感覺那是高速巴士專用，也依照經驗感覺當地巴士應該是車上付款，因此就沒有多問。

 時間還早，外面真的很冷，決定到車站建築物裡面坐著休息，等差不多了再去「現風」。

在候車處的牆壁發現有直通關西機場的高速巴士，覺得很開心。或許之後有機會可以利用，就不用一定在大阪或京都待一個晚上了。

另外，也看到自動販賣機上有這個標示。在災難來臨時，這個販賣機會連線啟動，變成一個飲食供應站。真心佩服這個設計！

雖是鄉下地方，但我最憂慮的事情之一沒有發生：公車上沿途都有清楚的站名和票價顯示，而且也有零錢兌換機。

所以最需要注意的，是這一天回程時要搭公車的站牌位置。如果走了一天還要找站牌而繞來繞去，疼痛疲倦或許都還能忍，但若因此錯過公車時間，下一班會是兩個半小時過後的天黑情況。幸運的是，屆時的方向恰巧和現在是同方向，也會經我要候車的那一站，因此在經過那一站時，我睜大了眼睛想認清周邊，但一方面又想，似乎開啟google map，將當時的小點所在位置截圖下來會更實在。

但公車咻的一下就過了，我根本不可能同時做這兩件事情，因此瞄了兩邊景物覺得記不住，趕快開啟網路地圖，在公車上了一座很大的橋的時候，截下螢幕的圖，並瞄了一下旁邊的地景名稱。

後來證明，真的好險我有截那個圖。因為網路地圖上不一定會有每一個公車站牌的名字，而如果站在那個大型的路口沒有頭緒的要找公車站，應該會是完全茫然。

問人或許可行，但（以這兩天的經驗）真的不知道會不會遇到人，以及也不知道沿途的商店到底會不會開。

 也有一組親子和我一樣在一ノ宮札所前下車。他們一下車，就往小巷子深處奔去，一看指標，原來裡頭有個一ノ宮神社，看來是當地人很常去參拜的地方。

我要參拜的大日寺在正前方。和網路上有人分享的一樣，但比我想的更確實──大日寺就在馬路旁──馬路雖是主要幹道但不大，兩側的走道只有一人的寬度，旁邊就是高高的擋土牆。我心裡原本的畫面是一個至少兩線道、可以稱得上是寬的馬路，然後人行道大約也是兩人可以錯身的距離，裡面才是寺院。沒想到有的寺院在那麼山裡，有的寺院真的就在那麼那麼近的馬路邊，跨一步就在車道上了。

 四国霊場第十三番　大栗山　大日寺

本尊　十一面観世音菩薩（伝․弘法大師作国宝）

開基　弘法大師

宗派　真言宗大覚寺派

本尊の真言　おん、まか、きゃろりきゃ、そわか

御詠歌　阿波の国、一の宮とはゆうだすき、かけてためや、この世ごの世

因為上述地理位置關係，要把整個大日寺山門裝進鏡頭，要到馬路對面，背貼著擋土牆，相機堵在眼前這樣拍。

天氣有點下雨，可供休息或整理行李的桌椅都是濕的。寺院境內已有一兩組人，看起來也都是開車前往的參拜者。今天在後面幾番，也斷續有看到這些人其中的一部分。

參拜已畢，上了洗手間，整裝出發。一時間不知道要往哪裡走，先亂抓了個方向，看見一樣在大馬路邊的宿坊（上面貼了停止營業的告示），看見了看見了山谷的景色，直覺應該不是這邊。往回走，再度經過寺前，看到了遍路指標，繼之在路口看到了本來差點要訂的かどや旅館。左轉進去，走約兩分鐘，看到了明天晚上要來住宿的名西旅館　花。

確認了地點感覺非常安心。雖然跟當下無甚關聯，但到底步履還是輕盈了些。

經過了名西旅館，原本就不多的建築物陡的更少，又進入了田野間。

天氣一下子陰雨、一下子放晴。以遠山為際的天空一處處都呈現濃淡迥異的樣貌：這裡清朗有藍天、那裡烏雲堆積、再那裡又是陽光偷隙射下。可見的各處山頭也是，忽隱忽顯、忽明忽暗。今天的天氣真的是，非常不穩定啊。

可是，可是沒有下雪。

今天沒去燒山寺真的是對的決定嗎？

我這才驚覺，之前在閱讀資料時，對於「遍路道上充滿了不定和未知」和這句話的認知有麼膚淺，幾乎等於不瞭解。

我竟然自大的，從來沒想過，我的路途會有跳過、不順接的可能。

但這根本就是遍路道上的常態啊！

自己憑甚麼就覺得應該可以像從一數到八十八那樣，一個一個的順著走完呢？

即使這樣感悟，駑鈍的我依然沒放下我執，在剛開始、也算是好走的路上，腦中又是千百種念頭飛奔盤旋：

出發前最擔心的就是燒山寺，但竟然變成沒有要去？真是瞎操心一場了？

那麼多因為煩惱這段路而心驚、緊張、憂慮的時刻，現在回頭看來那到底算甚麼？

我的遍路就這樣跳過一番了嗎？這樣不完整。但之後有機會來補嗎？

出發前為了那兩根登山杖特地打了電話輾轉接了多少次、又為了能上飛機臨時做了多少處理，結果竟然可能用不上。這麼重的裝備，如果沒用上還背它五天……

我是不是多慮了，天氣其實根本沒有那麼誇張？

我是不是太膽小了，沒有接受挑戰的勇氣？這麼膽小，還來走遍路？

第一個難所都沒克服，那接下來的難所怎麼辦？

雖然所有人和資料都說「遍路沒有一定要怎麼走，怎麼走都可以」，但不知為何在這之前，總覺得那是對沒有能力或沒有要認真堅持走完遍路道的人的安慰。結果現在。ほら。

這麼自以為是的嚴苛，完全出於無知。

真的因此感到非常羞愧。原來我連自己的無知都全然不知。

知道自己怎麼了，因此有時試著抽離，從不遠處看著這樣心滿旁騖的我，覺得既憐憫又無力，卻沒有生氣，只是平靜無礙的接受。

「就讓這個人好好的過完這一段經歷，反正之後一定還會有類似情況重演，就看看他何時能走出這場混戰吧。」我對眼前的自己說。

天氣在陰與晴之間輾轉變化，走來還算舒服。但在接近十四番的山腳下時，突然間天色就暗了，繼之下起雨來。正想說或許等一下就又會轉陰或晴，也沒多理會，誰知道一下子就飄起雪來了。

正也覺得飄雪天氣也挺不錯的，走不到十步路，四周倏的就白了，毫不留情的變成大風雪，前進感覺受阻，雪且直直吹進眼睛，身上頭上轉眼就撲滿了雪花，體溫一散出，保暖衣外層就濕了。

趕緊找尋看看有沒有可見的遮蔽物能好好的把防風雨衣添上的。幸運的看到有一處看起來像是人家搭的停車棚的地方，裡面剛好沒車，速速躲進去，把保暖層嚴嚴的拉上、把風雨衣實實的套好、帽子束帶拉緊，深呼吸一口，繼續上路。

雪持續打在臉上，並在帽子上製造出「咚咚咚」的敲擊聲響。因而這一段路上我幾乎只聽得見雪落帽子上的聲音和自己的呼吸聲，覺得天寬地闊、四野茫茫、山路迢迢，但是我只在自己裡面，怎麼走都走不出這個小小的軀殼。

一邊走，一邊慢慢習慣了雪中行進的感覺，同時也萬分慶幸自己買了一身好裝備（這下真的不是為自己擺脫購物罪惡感的托詞了）。在這種情形下，能夠不感覺冷，也不怕濕，就沒有甚麼好擔憂的了。

在坡道型的山路結束後，接著看到鋪裝完好的階梯。這表示寺院接近了。

沒能仔細看看兩旁的樹是不是櫻。如果是的話，也難怪春遍路會是一大熱門，因為所到之處都太漂亮了啊！參拜＋運動＋賞櫻＋溫泉的行程，根本就是夢幻。

人各有機運，很高興我是現在回頭看照片才想到這件事情，更感謝雪的存在，讓我順理成章的非常處在當下。

四国霊場第十四番　盛寿山　常楽寺

本尊　弥勒菩薩（伝　弘法大師作国宝）

開基　弘法大師

宗派　高野山真言宗

本尊の真言　おん、まい、たれいや、そわか

御詠歌　常楽の、岸にはいつか到らまし、弘誓の船に、乗りおくれずば

前一天晚上，很「假會」的換了一枝原子筆。原本用的那枝沒有不好寫，只是筆身上的防滑環粗了點，在放進／取出頭陀袋的筆插時，每次都非常卡。

說是非常卡但兩天了也都沒怎樣，但總之我就是自以為很能隨機應變的換了一枝。結果剛好碰上整路上最冷的一天，這枝原本就不是身上第一好寫的（第一好寫的正好被換掉），配上天氣，整個墨水滯澀，幾乎是要寫不出來。但在風雪中我也一下子找不出另兩枝原子筆被我藏在哪了，只好抖著手，懷著抱歉的心情，勉強寫好手中每一份納札。

從大師堂遙望納經所，看見有一兩組人在我之前來參拜，正納完經離開。

走到納經所時，看見外面有屋頂的空地上，有好多貓。決定納完經再來好好看看牠們。

納經的阿姨在把納經帳還我後，迅速的消失在櫃台後，但是又很快的出現在玄關前，手上多了一隻小小的貓。

正當我說著「好可愛」的同時，阿姨帶著可能是我多想了的抱歉表情，把貓放出去。我也踏出去，轉身將門關好。小小貓一溜煙就不見了。

原來小小貓應該是趁著有人來納經，找著門縫就溜進來避寒的。

不能讓貓到有暖氣的地方避一避嗎？我想。

應該是不行的吧。我想。

難怪有遮蔽的地方那麼多貓。

「你們在這裡躲雪嗎？今天好冷喔。你們不冷嗎？」無聊的外國阿姨對著即使聽得懂人話也一定不知道他在說甚麼的日本貓說著自己國家的語言。

一邊起身準備離開，一邊想著雖然下著雪，但我還是把裡面的保暖層脫掉好了。一直走還是有點熱啊。結果回頭往附近的長板凳上走去，有一個人在那裡整理背包。

但願剛剛跟貓說的話沒有被聽去。

應該說，但願剛剛跟貓說話的樣子沒有被看到。

（まぁ、どうでもいいよ。）

也在長板凳上整理背包的是一位年紀不大的大叔。背的是專業登山背包，他正在為背包套上防水套。我放好保暖外套、穿好風雨衣，將背包開口捲好，覺得買了一個防水的背包真是不錯。但是下次應該還是要把內層每一項物品再加一層塑膠袋。

為了避免同行，我刻意稍微動作慢了一點。等到大叔離開，又拍了幾張寺院的照片，才也慢慢下山。

按著遍路的指標，我走到附近的寺院，但接下來那裡就沒有路了。只有一旁草坪邊，一條看起來其實不是路的土地，通往我看不懂的地方。

只好回頭，從走到至個小寺院的分岔口按原路下山。再度找到可能的路徑，走著走著，看到左側一個從山上通下來的路口。看了看方向，還真的就可能是剛剛那個看不出來是路的路通往的看不出來是哪裡的哪裡。

往十五番的路，以距離來說不遠，到了平地上指標也不少，但因為在各種地貌上穿梭，時而走進住宅間的小巷、時而身處田野中、時而在長滿草和樹的荒地旁，曲曲折折，而總覺得快到了卻一直沒有到。幾輛車在步行和車道共用的遍路道上從我身後超前通過，後來知道也是要到十五番參拜的人。

這段路上算是相當不寂寞的。雪漸漸的小了一點，步行的感覺甚至比晴天還要更舒適。轉了不知道第幾個彎後，在一種意識裡覺得應該會暈眩的情境下到達國分寺。在山門前鞠完躬，挺身定睛一看。我總是會遇到在整修的景點啊。東寺如是，現下國分寺如是。

四国霊場第十五番　薬王山　国分寺

本尊　薬師如来（伝　行基菩薩作）

開基　行基菩薩

宗派　曹洞宗

本尊の真言　おん、ころころ、せんだり、まとぅき、そわか

御詠歌　薄く濃く、わけわけ色を染めぬれば、流転生死の、秋のもみじは

行腳到此，又有了昨天的經驗，已經不那麼認真去觀察在路上或寺院裡面碰到的人，到底是不是在前一番就看到的參拜者。這裡參拜者相對不少，即使天氣如此。也是第一次在納經的時候，前面人剛離開沒多久，後面接著又有人排隊。

正當取回納經帳，排在我後面（站在旁邊）的大哥帶著驚訝的表情，說「もしかして……」我大概知道他接下來說甚麼，果然沒錯。

我說，今天本來是要上燒山寺的。（其實本來要說的是，跟燒山寺比起來這已經好很多了吧──而且更內心想說的是，對你們日本人來說，這樣的下雪天應該也還好？）（還是說他們下雪天根本也不會出走來走路）

有一點不好意思的跟這位大哥還有排在他後面的幾個人點點頭，準備離開。

現在已經養成不管距離遠近，總之離開寺院前，就是先去一下洗手間的習慣。

真的要離開國分寺的時候，看到在我後面的那些開車遍路參拜者正在一邊閒聊、一邊散步、一邊準備取車。

步行的節奏和開車的節奏，果然有著不一樣的氣氛啊。

十五番到十六番的路上，繼續在民宅、田地、看不出是荒地還是林地的鄉野間行進。雪算是停了，還微微出了一點太陽。

今天如果上燒山寺，會怎麼樣呢？如果決定那樣做的話，我現在會在哪裡、做甚麼呢？

這樣的想法還是如魅影般，時不時晃進腦海中。雖然已經盡力好好跟它相處，但若說是否已經十分坦然，絕對是沒有的事情。

還是會想，雪這不是停了嗎？

還是會想，雪中爬燒山寺，或許是更「厲害」的事情？

接下來就想，這麼虛榮的性格，實在是太糟糕了。

走遍路之前之後和當下的自己，完全沒有改變嘛。

當然「遍路」這個詞可以套進任何一次旅行，多少年來情況都一樣，我也無法再對自己覺得有多失望了。但就是因為這樣的「連覺得失望都無力」的情感，走著走著，不由得自暴自棄了起來。

不過，遍路就是，無論情緒如何，只要兩條腿還能擺、兩隻腳還能踏，只要不是真心故意不願意，總之就是往前走。

到了接近十六番的時候，看見前方牆邊地上有一個登山背包椅在牆邊。

覺得奇怪，甚麼樣的人會把背包放在這裡。人呢？

想到今天稍早從某寺（或許是十四番）離開時，在山門口看見一個背包上綁著張紙板的年輕男性，紙板上似乎是寫著「……遍路中」的樣子。感覺是個野宿的遍路者。

這也是我此行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算是遇到（但沒錯身也沒打照面）的野宿遍路者。

這樣的天氣要野宿，真的很不容易啊！沿路上看到的遍路小屋大多禁止過夜，意思是真的要找一個可以睡下的地方的話，必須偏離遍路道更長一段距離，而且如果沒有網路地圖，路上又很容易連半個可以問的人都遇不到，真是非常挑戰！

不過，這個背包看起來不像是剛剛看到那位的。但我也只能邊走邊疑，經過背包旁邊，到達十步之遙的第十六番寺院。

觀音寺對門有一間小小的商店，店門口有擺設一些蔬果。差不多在我經過地上那個背包的同時，商店內出來一個似乎是理貨的人。我下意識稍微加快了腳步經過那背包，有點在意有人站在那裡，卻不怎麼想因此改成參拜出來再拍照。於是還是在那店門前拿出相機來，意思意思偏離了貨架一點點，好好的拍了照，才鞠躬進去參拜。

四国霊場第十六番　光耀山　観音寺

本尊　千手観音菩薩（伝　弘法大師作）

開基　弘法大師

宗派　真言宗高野派

本尊の真言　おん、ばざら、たらま、きりく

御詠歌　忘れずも、導きたまへ観音寺、西方世界、弥陀の浄土へ

雖然堅持在到達的時候拍照，但這張照片卻是離開時拍的。因為到達的時候，本堂前的香爐旁一直有人（前一番在納經所前和我說話的那位和他的同伴），無法讓他們不入鏡，再者對門的商店前有人，為了避開他，怎麼拍都是歪的。

所以當初的堅持是？或許因為喜歡那樣儀式性的過程。整個遍路就是一個儀式，一個為了自己，卻並不為什麼的，一段時間內的生活框架。

在寫下這段文字的前一天晚上或當天凌晨（3月11日或12日），我清楚的夢見自己正在走第二次遍路。

有點可笑，連第一次都沒走完八分之一，竟然夢見自己在走第二次？

夢境中的我，覺得上一次每間寺院都只拍了山門，沒有好好記錄寺院境內的模樣，因而很遺憾，這次就每一間寺院都細細的拍照。

然後就沒有然後，不記得夢境在甚麼情境下停止，也不記得到底拍了甚麼樣的照片。

就是這樣靜靜的、沒有甚麼事情發生的夢。

這個夢境清楚反映了我在寫作中的心理歷程：因為緊張，根本沒有仔細觀賞；因為沒有拍照記錄，所以參拜過的寺院境內的模樣，大多是沒有印象，因而有點後悔。

但是如果有下次，我會這樣拍照嗎？

不確定。

有了這一次的經歷，我知道第二次不代表一定比較熟悉，更不代表會比較順利。如果真的因為比較清楚整個歷程，因而能多花一點時間在寺院裡頭，首要的應該是把該唸的經好好多唸一些吧。

拍照或許會比這次多拍一些，但應該還是會限制自己在一定的張數範圍內，不會像夢境裡那樣慢慢欣賞、好好取景，各種角度都認真去拍。

不管怎樣我竟然夢見自己去走第二趟！

（實在太驚訝了，忍不住再說一次）

不是不想去走第二次，以目前來說肯定會很想，但，想這也太早了……

不過，說早似乎也還好。從開始想走到真的踏上旅途，不就已經十幾年？

如果我的人生長度可以允許。

如果我能走完第一次。

總之，抱持相信的心，一步一步。

離開觀音寺的時候，看見那個地上的背包還在。

這個背包的主人到底是誰，又在哪裡呢？

問號很輕，帶著走不很礙事，繼續往前。

前往十七番井戶寺的路途相較遠些，但因是今天最後一個目標，時間看起來還可以，心情上相對輕鬆了一點。（不過有了昨天的經驗，說鬆懈還是絲毫不敢的）。

四周景物慢慢從田野和農舍、泥地礫石路，變成水泥洋房、柏油馬路。

車子也多了起來，而且依舊很不客氣。

突然有種「很久沒進城」的感覺。想來實在太誇張但確實有些不自在起來，完全忽略了這裡跟我之前所熟悉的那些觀光區，還是相對非常鄉下。

短短幾天我就習慣了嗎？擔心目前為止不知是否還算是蜜月期的錯覺，不敢想太多。

沿路的遍路標示也有種特別都市的感覺（明明就還好）。

途經住宅區，一個看不出來有在整理（有否整理感覺沒差）的庭院盡頭，屋子簷下，好多貓。

必須很誠實的說，接下來的路一點都不有趣。不是農村景色、不是城鎮風貌、自然景觀一點點、房子不新不舊風格不明。這些可能跟心境有關，但最確實的狀況是，必須常常過馬路。走走停停，節奏亂亂的。而且還碰到幾次道路整修，必須繞道。

繞道本身可能還好，但替代道路上一定不會有遍路指標。我必須完全依靠自己的方向感，而那是我身上所有特質中最不可靠的其中之一。

這時候還出了太陽。氣溫整個升高不說，要停下來拿出太陽眼鏡不是，不拿也不是。

不記得當時做了甚麼決定，在有點躁動的心情下，到達了第十七番井戶寺。

四国霊場第十七番　瑠璃山　井戸寺

本尊　七仏薬師如来（伝　聖徳太子作）

開基　天武天皇勅願

宗派　真言宗善通寺派

本尊の真言　おん、ころころ、千ダリ、まとぅぎ、そわか

御詠歌　おもかげを、映してみれば井戸の水、むすべば胸の、垢やおちなむ

在井戶寺參拜完畢，接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找到今天早上有經過的公車站牌了。

到洗手間稍微整理一下。走出廁間，覺得室內的風也未免太大。邊疑惑著邊打算去洗手，視線穿過走道看見外面，不會吧？

外面竟然又是大風雪。

雖然剛剛有意識到光線變暗，但再沒想到幾分鐘之內就會變成了風雪。還沒反應過來，眼前已經一片白，原本的樹和牆，都被掩蓋在飛舞的雪片後面。

我要這樣走出去嗎？

但是不走，也不知道雪會下到甚麼時候。

重新整裝，把該穿的都穿上、該蓋的蓋好、該包的包起來。將網路地圖設定好方向，踏出去。

搖搖晃晃走著，不停的撥去手機螢幕上的雪，透過水珠下方的地圖確認自己所在的位置。一切沒有十分容易，也沒有想像中困難。

專心走著，也沒有注意到雪甚麼時候又停了。回過神來，是因為覺得非常熱，又已經到了必須要卸下保暖層的程度了。

接下來的路，又更接近市區。四線道、六線道的大馬路和橋接連出現，車子也呼嘯川流，行人依舊少見。

知道接近了公車站牌的位置，開始謹慎起來。

網路地圖上沒有那個公車站牌的點，搜尋到的是前後一站「上鮎喰廻転場」。那一站也是可以的，就如此這般走過去。

Google map設定的點是到了，但那看起來是一個非常簡陋的休憩處，只有一小塊空地和一個老舊的長板凳。旁邊的站牌沒有我那輛公車的路線時刻。

前後、對面都繞了一下，沒看到類似的站牌。

此刻我所在的路口，有三條距離相近且與河川平行、一條與河川垂直（與過河的橋相連的）路。算來有連續三個十字路口，有20個的地方可能會有我需要的公車站牌。把等紅綠燈的時間算上，我完全不知道找完這些路口要花多少時間。我還有一個小時，但連一個小時也不保證夠用。

還好今天早上有截網路地圖。

把截好的網路地圖當紙本地圖來看，在強光下（是的太陽又出來了）仔細辨認、努力回想（因為截圖時已經離站，在這眾多路口的地方我必須確認當時有沒有轉彎，以及車行大致方向）。

對於有方向的記憶，我一向非常不信任自己。但這個時候也別無他法了。

還好還好，我覺得我找到了地圖上和實際上相對應的那個點，而且，真的找到站牌了，真的有我要搭的公車，時刻表也完全符合。還有而且，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全家便利商店。對於還沒有吃午餐的我來說，真是太開心了。

眼裡只有全家便利商店，因此沒看到路上就經過一間賣炸肉排、可樂餅的熟食店，而且價錢都只要百円出頭，不但便宜，又是熱呼呼的……

非常悠閒的逛了全家便利商店，看見好些想試且其他地方還沒看過的零食（比如湖池屋的金箔洋芋片）卻沒能買（還有兩天要走啊）。在裡面好好上了舒服的洗手間，買了比自己能吃下還多了點的食物。但這間沒有座位區，我也不好意思站在咖啡機前的調理台邊進食，只好走到外面去啃三明治。

就是因為啃的是三明治，才更覺得沒有發現炸物熟食店好虧啊。

雖然沒有下雪了，可是強風依舊，好冷好冷。

距離巴士時間還有40分鐘，覺得最好不要先在站牌旁「現風」比較好。於是回到便利商店裡面，比悠閒再悠閒、比認真再認真的多逛很多下，雖然沒有一定想吹暖氣但實在不願意吹風。

站在貨架旁給民宿老闆發了信，告訴他我已經在時間內找到公車站牌，應該可以按預定時間搭上車。

逛到覺得自己已經變成可疑人物的時候，還是得去路邊蹲著。走路時都不覺得怎麼樣的膝蓋，此時覺得超級冷。明明已經穿了兩層褲子，但坐在水泥墩上，膝蓋首當寒風之衝，真的很想拿張毯子來蓋。

路過的學生、主婦、上班族……各式各樣的人，就是沒有像我一樣的。大家的眼神介於習慣和詫異之間，使我自己感覺是個如常卻不合時宜的存在。

公車在表定時刻前後到達。上了車之後，無比幸福的感覺湧上。

這一個小時，不必再走路，就可以移動。不必轉車，直搭到底。因為到最後一站，也不必注意報站文字或聲音。洗手間已經用過，要喝水、要小睡，都可以隨意。

車子經過了剛剛我所走過的路，然後進入未知的領域。

乘客們上來了又下去了，我始終在那裡。

巴士進入山中，在極小的路徑上行駛。有時覺得不但巴士司機很了不起，當地的居民也是。

到了車行的尾聲，乘客終於剩下我一人。

下車時，我先把鈔票換成零錢，司機幫忙我把車資收走。

他很擔心的問：「接下來要怎麼辦？」

我說，民宿的人會到這裡來接我。我下車之後給他打電話。

司機半信半疑（也可能是沒聽懂我的怪腔日文），還好此時民宿老闆的車子經過。

非常謝謝司機的關心。我相信在許多地方，司機大可以就看也不看一眼、問也不問一聲就讓我下車、把車子開走。

下了車，立刻覺得自己之前一再跟民宿主人確認相約細項的做法很好笑。這是一個即使素不相識的人相約接送也不用擔心沒看到的地方。說是學校前面，不但沒有人煙，也沒有什麼車輛，更沒有幾間房子（所以萬一下車沒有人接駁才更令人擔心吧）。根本不用知道對方的裝束和長相，只要有人，大概就是那個人；只要有車，大概就是那輛車，錯不了的。

在上民宿老闆的車之前，看見學校操場後面的山。

不應該拿平地的雪和山上的雪相比。再次確認了這件事。

在車上和民宿老闆雙語夾雜的說了許多。談話之間，還是有一件事情壓在心裡，不知道該不該問。就在車子停下來前，決心開口。我想知道的是，不知到隔天早上能不能請他帶我上燒山寺，然後再讓我從燒山寺走到十三番。因為在先前的信件裡，他有提到可以提供從燒山寺的接送服務。

民宿主人（光代小姐，很後來才知道他的名字）猶豫了一下，我的心也緊了一下。

他說，今天晚上他先生要來，所以明天早上他會很忙等等的。言下之意是有困難。

他沒有再多說甚麼，我也覺得不好現在追問。比較妥當的做法應該是就當作不行，我先想好自己可以怎麼辦，再看看能不能獲得其他次要的協助。

幾分鐘後，到達一間可愛的小屋前，屋前有一株盛開的蠟梅。

至此我完全相信蠟梅是「我的花」。

上了階梯，進了屋子。我第一次住在這樣的房子裡。

室內的輕量化隔間沒有做到頂，而且有許多扇門，可以利用牆壁的移動、門上鎖與否決定房間的數量、大小、配置。像是大廳的地方有些一望而知像是Zero Waste概念的販賣品，每樣都非常便宜（還好我一樣也買不得），還有在歐洲常見的、街頭藝人常用的那種像炒菜鍋的樂器（對不起）。也還有搭一半的帳篷。

這真真是山上人家商農兩用的住屋風貌。極為特出、溫暖。

光代小姐領我進了房間（好大），開了暖氣。在等待室內暖起來之前，先到外面客廳去坐。

我們說了很多。包括拜見了他和他先生一人一本的遍路納經帳（他們用的倒是一般朱印帖），得知原來遍路有第零番，在中國長安，名為青龍寺。包括他是德島人，但神山町這裡是先生的老家，一直以來經營酸橘（國語不知如何譯，總之是すだち）農園。除了作為遍路行者的住處，也有接收來自世界各地WWOOF的人。暖被桌上的留言本非常精彩，有遍路和WWOOF的住客留下來的文字，也有世界各地的食譜。接著也看了他們的Youtube頻道，拍了好些遍路的影片。

然後光代小姐問起我接下來的遍路計畫，我有點驚訝他並不那麼了解步行遍路者的執著（但他明明應該都是用走的？或許他們覺得一個外國人應該不會那麼堅持？）當我表示要從十二番到十三番時，他明確的表示「建議搭巴士」，因為「路上很無聊」。有一大段不是山路，而是車道。

我當然不那麼喜歡車道，但從一開始就決定要用步行作為移動手段，即使中途有利用巴士或電車等，在寺與寺中間的路一定要用腳走過。

他甚至表示明天白天他們有事情要到德島市區，甚至可以直接載我到十三番。

（如果要搭車的話，應該要搭到十七番吧？而且我都特地來住這裡了。）

在他非常好心的數度建議我不要用走的，提了各種可以替代步行的方案，我也說了好幾次「でも、やはり歩きたい」之後，他終於接受，但還是說了第N次「路上很無聊喔」。我也只好說「無聊的路也是步行遍路的一部分啊，我沒關係的。」

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是必須表明自己的擔心。

根據資料顯示，十二番到十三番的步行時間約是八小時。且我必須先從民宿這裡出發先走一個半小時上山到燒山寺，然後才開始算那八小時。九個半小時的時間，如果五點天黑前要到十三番，那我必須七點半就從這裡出發。換句話說早餐時間必須是六點半左右。

後來，光代小姐又給了我一個方案（不知道他甚麼時候想好的？）：明天先一起開車上燒山寺，參拜之後一起回來，從民宿這裡走去十三番。有一條捷徑，是山路，可以走六小時左右就到達十三番。

這個方案聽起來目前最可行。雖然不是直接從十二番「開走」，但查了一下，十二番往十三番的路徑差不多就是要經過民宿這附近，因此十二番道民宿這一段可以下次走燒山寺的時候再補。

想到這裡，一切的結都解開了，終於鬆了九成五的氣。

這時剛好要約定早餐時間。我還是想早一點比較安心，但因為要拜託人家開車，還是稍微放一點心、退一小步，七點好了。

又小聊了一下，房間應該已經非常溫暖了。

此時光代小姐表示可以帶我去泡神山溫泉，

但今天身心的疲累程度真的也是還好而已，

並且房間非常舒服，讓我不是很想再出門。

因此約訂了晚餐時間（六點半），先進房整理一下，

就在屋子裡洗個澡，再來好好吃東西。

房間真的好舒服。桌上的籃子裡有各式小點心和茶包，其實午餐沒好好吃的我已經很餓了，怕誤餐又胃痛，趕緊開心的吃了些餅乾。

然後看窗外的雪景。山間常常出現一陣煙似的景象，一直忘記問那是天然溫泉的熱氣，還是被風刮起的雪。

不知為何，從2015年在東京待了一個半月的那次開始，只要人在日本，每晚每晚，我始終以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程度，讚嘆著每一天回到住處後，不管在哪一個浴室裡的熱水澡的舒適。覺得每一次的澡都不可思議的是件令人極端愉悅放鬆的事情。

這一晚也是一樣。只是身在人家家，總有點不好意思給人家用掉太多熱水。

把身心弄乾淨，在房間打滾了一下之後，非常準時的，光代小姐在外面輕聲說：晚餐好了喔。

映入眼簾（還持續上桌）的是包括一整個砂鍋火鍋在內的、比套餐還全套的餐點。現在回頭看來似乎覺得當時的感覺誇張了點，可能因為連續三天沒有好好的吃到像樣的餐點──雖然也才三天而已。

室內有暖氣、坐的是暖被桌，桌旁更有一只煤油暖爐對著我吹（跟前一天晚上似乎是同款）。熱呼呼的風吹得我直發燙。外面的氣溫是零下四度。我直呼不可思議（因為氣象預報裡沒有任何一天是低於兩度的），光代小姐一副淡然，我這才知道這是山上的常態。

還沒入鏡的有沒裝進盤裡的炒飯、味噌湯，以及在數十種茶包裡面所選擇的其中一種茶。光代小姐說，如果有不喜歡吃的、吃不下的，儘管剩下，不用顧慮。

他真了解日本人和外國人的差異啊！

再次討論了關於明天早餐的時間。光代小姐的先生森先生說，山上的路明天太早的時候可能還很難走，所以還是晚一點好，把七點改成七點半到八點之間。「ゆっくりします」這句話一直被重覆著，緊張型的我始終只能從字面理解，但一直聽著，也慢慢比較能放鬆、接受了。

既然人家當地人覺得可以慢慢來，我似乎真的沒有甚麼理由需要一直趕著時間。

接著，他離開了客廳兼飯廳，進了他們的房間。

電視裡播著輕鬆的典型的日本外景綜藝節目，我摩拳擦掌（此話不假），準備好好補充營養。沒想到。

沒想到幾口之後，我竟然開始胃痛。而且是一發不可收拾的痛。

不過我很想吃啊！東西那麼好吃，又那麼豐盛、那麼營養。怎麼可以放棄呢？

還好眼下只剩我一人。可以慢慢跟我的胃溝通、慢慢奮鬥，一點一點，把東西吃完。

雖然沒能好好享受難得的晚餐很可惜，但依然萬分感謝。

一定是因為路上都不很敢好好喝水的緣故，加上暖氣很乾燥、咳嗽的症頭也一直沒好，這幾天晚上在房間裡，總是拼了命的一直喝水。

這天晚上，抱著湯婆婆，舒舒服服的在地上這裡那裡的打滾著，一邊查找機票。

我已經在想甚麼時候要來「補走」藤井寺到燒山寺這一段了。

不過這一天的搜尋沒有甚麼結果。又胡亂滑了一下手機，發現隔壁已經熄燈了。

雖然光代小姐說因為今晚只有我一個客人，所以沒有熄燈時間的規定，但因天花板是相通的空間，只要我這裡還開著燈，隔壁的天花板也一定是整個亮晃晃的。

想是人家明天早上要早起（務農或做早餐），時間確實也不太早了，因此熄了大燈，只留檯燈，想再享受一下這美好時光和空間。

日本人真是太了不起。就連這樣幾乎只是像大片屏風的隔間，我總是只能知道他們在交談，但完全聽不見說話內容。聲音壓得低低的，字詞清晰卻讓人無法聽取。我不是要聽他們說甚麼（完全沒有繼續練日文聽力的力氣和心情），但發現了這個狀況，還是真覺得不可思議。

把湯婆婆塞在腳邊，舒服安穩的沉沉睡去。我的寒冬山居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