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員派遣中》第二章

2023/09/29閱讀時間約 20 分鐘

  穿上制服、披上反光背心、戴上耳罩,根據識別證上的資訊,現在,我的名字叫做「艾瑞克.戴維斯(Eric Davis)」,不過那並不重要,現場的其他人都只會叫我「新來的」。
  敏敏替我安排的臨時工作是在國際機場擔任搬運工,雖然現在所有的行李都有幾乎全自動化的輸送帶負責送到其條碼紀錄上的班機,但是在最後一哩路,依舊還是仰賴人工駕駛著工程車把這些物品給運上飛機的貨艙。
  那些錯綜複雜的運輸系統就彷彿一座小型的立體快速道路,唯獨差在行李箱並不會自動駕駛,因此每個匝道口都會有個電腦控制的擋板專門把它們推向不同的輸送帶;然而用「推」這個動詞並不太精確,嚴格說來,為了在極短的時間內挪動數十公斤的行李箱,通常那些擋板都會用撞的,彷彿彈珠檯最底部的那兩根撥片一樣,只是套上了直徑更大的彈簧與液壓管,這就是為什麼鋁鎂合金的行李箱時常會出現凹痕,然而複合塑膠製的行李箱反而比較沒事的緣故:因為它們有更好的彈性。
  許多人會在他們想要託運的物品上貼著顯眼的「易碎物」或「此面朝上」等告示貼紙,對,我們都會看見,偶爾甚至還會派人專門處理,但大多時候為了爭取時間,那些貼紙充其量只是一種裝飾。
  除了大大小小、造型與顏色不一的行李箱,託運的物品還有更多種,例如成批的食物、電子產品、工業零件、醫療器材……運輸組長一向由資深的搬運員擔任,他會根據託運物品的體積安排艙內擺放的位置,除了要充分利用艙內有限的空間之外,同時他更需要注意配重不會影響到飛機的平衡,運輸組長負責動腦思考三維俄羅斯方塊的問題,而我們這些丟手就只需要遵從他的指揮即可。
  是的,「丟手」,從這名稱判斷就能知道我們這些搬運人員的做事方法,畢竟再次強調:我們的時間總是相當有限,在高分貝的工作環境下,我們沒法慢慢去討論怎麼堆疊這些託運貨品,往往一看見組長的簡單手勢,我們就必須相互接力,不加思索地將行李推到、踢到、拋到指定的位置,這工作高度依賴爆發性的體力,因此最省力的方式就是讓自己放空,直到最後每個動作都自然而然地形成肌肉記憶。
  在反覆進出一架又一架班機的貨艙之間,我納悶著這些行李的持有者當中,有多少旅客只準備好他們在前往異地時所需的最低物資?大多數人往往攜帶了過多非必要的垃圾,明明單是一個29吋的箱子就足以收納他們的一生,但總會有人另外託運了各型樂器、腳踏車、衝浪板以及荒謬的獨木舟,我並不認為那是他們礙於商務旅程的不得不,而是,彷彿只有攜帶了這些東西才能夠代表他們、替他們確保了自我認同的安全感?況且,這僅是他們攜帶的物品,在他們各自生活中所擁有的肯定還要多上不少,基本上這正是大家認為自己需要有間房子的主要原因之一:如此一來他們才可以囤積更多他們根本用不到的廢物,那些東西充其量只能算是體積過大、數量過多的安慰劑。

  然後,吃飯時間。

  國際機場的運作24小時全年無休,所以員工餐廳也一樣,不管在幾點去,永遠都有準備充足的熱食可以吃;搬運工每天需要完成的工時為10小時,但基於安全上的規定,所有的地勤人員在連續進行4小時的工作之後就必須強制休息2小時以確保生理與精神狀態的穩定。
  「喲!新來的,現在輪到你休息嗎?」
  這個在我才剛擔任丟手沒過幾天就主動找我搭訕的人名叫「派瑞(Parry)」,他肌膚暗沉、一口爛牙,頭髮稀疏的程度掩蓋不住他的頭皮,脖子上則露出了印度梵文的刺青,以至於讓人難以在第一時間分辨出他到底是個嬉皮還是曾經蹲過監獄的新納粹成員,當然,就算兩者都是也不相互衝突。
  我不知道我自己的身上到底是哪一點吸引了派瑞,凡是到了休息時間他就喜歡對我打招呼,但從他口中說出的大多是不經思考的廢話,例如看見我正在取餐,他就會問我:
  「你要吃飯啊?」
  「嗯哼。」
  如果我拿了義大利麵跟肉汁薯泥,他就會問:
  「你拿了義大利麵恩肉汁薯泥啊?」
  「嗯哼。」
  眼見1樓的座位區已經沒有空桌,於是我正打算前往2樓時,他則會問:
  「你要去樓上嗎?」
  我看了一下電扶梯,然後又看了一下跟在身後的派瑞,這令我感到無比困惑,因此我停下腳步嚴肅問道:
  「派瑞,我不想失禮,不過,你是不是有什麼障礙?」
  派瑞:「什麼意思?」
  聳聳肩,我指著樓上:「這段電扶梯只會朝一個方向運作,所以若我踏上它,我唯一會抵達的地方就只有2樓,絕不可能前往地下室,對吧?」
  派瑞:「對啊,當然。」
  「既然你也知道,那麼你為什麼還要問我是否要去樓上呢?」說完,我給出一個敷衍而又客氣的微笑,旋即我就跨上了手扶梯,徒留派瑞還愣在原地。
  到了2樓,這裡的人潮大幅減少,總算,我可以暫時遠離一下嘈雜的環境,偏偏就在我找好位置、準備坐下來開始用餐之際,派瑞忽然又出現在我的桌位旁。
  「我可以坐這邊嗎?」
  還沒等我回答,派瑞就已經在我同桌的對面坐下,原以為他還要向我嘮叨些什麼,結果除了表現得有些躁動不安之外,派瑞沒再吐出任何一個字;既然他無話可說,我也就開始吃起了我的員工餐。
  我知道他一直盯著我看,那的確讓我感到有些稍微不舒服,但也只是純粹不舒服而已,對於我的沉默與無視,派瑞的壓力似乎更大,這點從他止不住的抖腳就能看得出來,而要說誰能夠從這場無形的角力中全身而退,我不知道……我才剛在一個狹窄到無法做開合跳的房間裡獨自盯著牆壁生活了2年多?
  「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按捺不住,派瑞開口了,從他的表情來看,他似乎打算談一些難以啟齒的事:「你住在艾倫(Alan)的宿舍,對吧?」
  「對。」事實上,我連艾倫是誰都不知道,我只是順著派瑞的話往下接,想要看看他到底在盤算什麼。
  派瑞:「你知道為什麼艾倫會突然消失嗎?」
  「也許他膩了?也許他想開了?也許他想要換種生活?這是個自由的國家,每個人都有遷徙的自由……除了犯法的人之外。」
  「你知道他做的事?」派瑞忽然壓低音量,搞得一副非常神秘的樣子,顯然我剛才提到了什麼觸動他緊張神經的關鍵字,至於具體而言是什麼,其實也不難推理出來。
  「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消失,我頂替,就這樣。」
  「好吧,」抹著臉,派瑞如釋重負:「我沒想到你這麼謹慎,我的意思是……我在上工的時後一直在觀察你,你低調到我根本分辨不清你究竟是不是來接替艾倫的班。」
  「這只是一份工作,搬貨、運貨、卸貨,沒有什麼值得特別提起的地方。」
  「對……你說得沒錯。那我不打擾你吃飯了。」敲了一下桌子,派瑞起身準備離開,但就在他經過我身旁時,他又小聲補充了一句:「今晚也會有“特殊包裹”,下班之後我們在19號棚碰面,好嗎?」
  「嗯,19號棚。」
  聽見我再次確認的回答之後,派瑞就故作沒事地走遠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過於鎮定而敷衍的態度反而讓他深信我其實另外意有所指,總之,經過這簡短的對話,我基本可以得知我宿舍的前一任房客──艾倫──曾經是和派瑞一起負責傳遞「特殊包裹」的合作夥伴,至於所謂的「特殊包裹」是什麼,如果有危險的話,敏敏早就發來訊息告知我了,所以,我合理推測這也算是工作的一部份罷了。
  時間終於來到了我下班的時候,按照約定,我前往了19號棚,在那裡我看到派瑞早已蹲在牆邊等我,碰面之後,他向我點個頭,於是在他的帶領下,我們雙雙繞進了棚內,原來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其他人也在排隊,隊伍分成兩行:一行的人帶著大大小小的背包、手提袋、快遞箱等等,在隊伍的最前頭會有一個人負責根據手機上的清單使用透明的紫外線標記筆在每個物品上寫下一串號碼,接著他們就會直接提著各自的物品前往載貨上機的運輸車。
  至於另一批人,也就是派瑞與我所處的這一條隊伍,則是負責從運輸車上取下各類包裹之後原地解散,當然,在派發貨物時,同樣會有人舉著黑光燈的燈管讓貨物表面顯示出散發螢光的註記,接著那人會一邊比照著手機上的紀錄,一邊將相關資訊抄寫在便條紙上,讓人知道取貨之後需要將包裹送到哪裡、與誰接頭。
  終於輪到了我與派瑞,配貨員瞥了我們一眼,然後他質問著派瑞:「這個新來的是誰?」
  派瑞:「他負責接替艾倫的工作。」
  配貨員:「我希望他比艾倫聰明。」
  「他沒問題的。」派瑞搭住我的肩膀:「而且他不愛講話。」
  於是配貨員的視線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最後他露出毫無興趣的表情:「隨便,但如果出了什麼意外,責任就算在你頭上。」
  派瑞裝得一派輕鬆:「還能有什麼意外?」
  配貨員沒再多回些什麼,抄好便條紙交給派瑞後,他指著一座單獨被擺放在他腳邊的防撞箱:「既然你們有兩個人的話,那這件就交給你們去送吧。」
  「沒問題。」派瑞擺了一下手掌,要我跟他一起舉起那件防撞箱。
  這箱子的重量說輕不輕,卻也沒有重到一個人完全扛不起來的地步;總而言之,我們一人抓著一邊的把手,直接將這組箱子抬出19號棚,一路向著員工停車場前進,最後順利搬上派瑞車子的後座。
  關上車門,派瑞翻出便條紙喃喃自語:「接下來看看我們今天要送去什麼地方……」他一邊讀著便條紙的內容,一邊在中控板上的導航系統輸入座標;等到我們雙雙繫上安全帶,派瑞旋即踩動油門、將車子駛離了停車場。
  不到30分鐘後,我們抵達了一處郊外的加油站,而在那裡,已經有一輛電信工程車正在等待我們;派瑞停下車子、閃了兩下遠光燈,對方立刻有所反應,工程車的側門被拉開,兩個身穿核生化防護衣的男性徒步走向我們,其中一人還提著一組工具包。
  我與派瑞也跟著下車,並且將防撞箱搬出後座、陳列在地面上;提著工具包的那名男子掏出了蓋格指數器(Geiger counter)對著防撞箱一陣掃描,雖然很微弱,不過指數器仍發出偵測到輻射的喀喀聲。
  陸續,他們又檢查了封條,確認一切沒問題之後,他們掏出一包紙袋交給派瑞,過程中沒有任何的交談,這兩個人將防撞箱扛走之後,我與派瑞也回到車上,各自從加油站的兩個方向驅車離開。
  又行駛了約半個小時,派瑞將我送回了機場的員工宿舍,在大門前,他打開車上的頂燈、清點紙袋的內容物,原來裡面是用橡皮筋纏起來的成綑舊鈔,派瑞將一半塞進他外套的口袋裡,然後把另一半連同紙袋交給我。
  「謝謝,因為有你的幫忙,這一單的錢比較多」派瑞說。
  「你以前跟艾倫都專門跟同一組人交接貨物嗎?」
  派瑞:「呃……大部分的時候是。」
  於是,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派瑞頭髮稀疏並有一口爛牙的緣故,因此我建議他:「如果我是你,我會去買些碘化鉀來吃。」
  派瑞:「碘化……什麼?」
  「碘化鉀,藥局就有得賣。」
  派瑞:「那是像維他命之類的東西嗎?」
  「對,可以這麼說吧。」打開門,我準備下車:「晚安,派瑞。」
  「嘿,等一下,」派瑞在最後一刻按下電動車窗叫住我:「我一直叫你『新來的』,所以,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艾瑞克。」
  「好喔,晚安,艾瑞克。明天見。」
  派瑞發動車子走了,我也獨自進入宿舍的房間。我當然不可能告訴他我的真名,因為莫約再過兩個禮拜我就又會從這裡消失,他對我知道的情報越少越好,甚至是捏造的資訊也就足夠了。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不到兩天,廠裡的人便對我改稱「艾瑞克」這名字以取代「喲,新來的」,我的工作日程也不再照正常的編制,彷彿某種神祕的兄弟會一樣,在眼神交流間,我就能知道誰也加入了這個秘密的運輸社團,並且在有急件時,總會有人塞給我一張便條紙,在那當下即便我正於機艙內搬貨搬到一半,中途離開工作崗位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它就像是機場裡一個人盡皆知的逆模因。
  處理特殊包裹的集散地每隔幾個小時就會更換地方,在國際機場將近80個傳輸埠內,哪一個棚區目前正值閒置、將停擺多久,這些資訊都會顯示在電子佈告欄上,就是那麼簡單。
  隨著時間經過,我也不單只有負責送件而已,有時我也負責取貨的工作,那些地點遍佈全城,我總是在地鐵、公車亦或是共享單車之間不停轉換,根據座標,那可能是在某間超市已經棄用的證件快照亭,可能是在安養中心的康樂室,又或者可能只是某戶毫不起眼的民宅前門,至於跟我交手貨物的人包含了炸雞外送員、消防車駕駛、眼鏡行的驗光師……甚至是在家帶孩子的家庭主婦,所有人都使用現金交易,簡單又乾脆。
  至於這推來來往往的包裹內容,即使我並不想知道,但從不同的包裝材質與重量我多少還是能夠猜得出來,病毒樣本、人體器官、國寶級的古董、性虐殺內容的膠捲、貧鈾彈芯的碎片……以及保育類動物,無論是活體或者牠們身上的某一個部分。
  透過機場的地勤運輸人員,這類違禁品完全不會接觸到海關,也不需經過X光機的掃描,更別提有扣稅的問題,只要負得起相對應的運費,任何航空法上被歸類為危險的物品都能毫無限制地在世界各地自由來去;因為幾乎在所有國家的主要國際機場都有負責處理特殊包裹的地勤人員存在。

   他們自發性地建立起了一個地下物流王國。

  至於營運的窗口,無非就是暗網、直播平台、線上遊戲的留言板或由私人伺服器搭建而成的區域網路。
  儘管我並不排斥這樣的經歷,但長時間的搬運、通勤、取貨、送貨……這些都消耗了我太多的體力,尤其我失眠的症狀還依仍存在,外加,這裡已經有太多人知道了我的名字,即便那不是我的真名,不過他們已陸續記得了我的長相,這點讓習慣獨處多年的我開始變得有些困擾。
  總算,就在我感到煩躁之際,這份短期工作的時限到了,敏敏傳來新的資訊,做完最後的時數,回到員工宿舍的我拖著一樣的行李、揹著一樣的背包,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深夜之中,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我的身上多了太多的現金。
  我不想讓國稅局因為這筆來路不明的所得找麻煩,也不認為這麼小的問題就需要請求敏敏的協助,於是我保留了當中的兩成,剩餘的則是在附加一張紙條之後,親自投入流浪狗中途之家的信箱中。

   接下來的半年內,我用過幾個名字、遷過幾次住處、換過幾份工作。

  我曾當過「東尼.安德森(Tony Anderson)」,是一名醫院的夜班保全,然而這間醫院非比尋常,就醫者往往帶著嚴重的刀傷、槍傷乃至藥物濫用的中毒症狀,可想而知,假使他們被送進了普通醫院的急診室,那都是會被立刻通報給警方的案子;而我的工作除了看門、過濾進入電梯的權限之外,我也需要像個西部時代的酒保一樣,要求所有同行者在進入沙龍前將身上所有的武器無一例外地通通寄放在前台的置物間,在剩餘時刻,我另外得定期用漂白水清理大廳地板上的血跡、嘔吐物、腸脂肪、成分不明的化學粉末……這對我而言一點也不噁心,因為過去我就有曾替家裡人收拾殘局的經驗,例如我的大伯與二伯,他們兩人都是在獨居公寓內死後一、兩週才被人發現,至於我的叔叔,我也跟著當時的警方團隊沿路用小小的金屬鑷子將他的碎片夾進塑膠袋裡以供拼湊與鑑識,至於我母親酒駕喪命的那輛車,同樣也是我親手用牙刷一點一滴地靠著耐心刮除了擋風玻璃上的毛髮、噴濺在儀表板上的腦組織、卡在冷氣出風口的斷齒以及沾滿脫糞與尿液的皮革座椅。
  正由於現場各種難聞的氣味混雜,密醫急診大廳的排風系統必須一直維持著高功率運轉的模式來強制換氣,因此無論當前室外幾度,在我值班期間的12小時裡,我都必須穿著公發的禦寒大衣。
  如果要說這份工作讓我學到了什麼,我猜最主要的是兩件事:
  一、無論一個人的傷勢有多嚴重,「看起來死定了」和「確定死亡」是兩碼子的事,尤其人體總存在著莫非定律,我曾看過頸部插著水果刀、胸口被鋼條貫穿、背後卡著一組避震器、頭骨遭子彈擊碎而導致大腦外露等各類重傷患者獨自壓著傷口走進那扇大門,並且在保持意識清醒的前提之下冷靜地向我登記入院資訊。
  二、難免有些人熬不過手術,於是值班的保全便有義務定期將那些死者寄放的武器透過跟院方有合作關係的當鋪處理掉,拜這樣的機會所賜,我在無形中背下了各款槍枝的型號、口徑還有生產商,直到後來,我甚至僅需看過一眼就能辨識出它們在哪些零部件上又經歷過客製化的改造,「燒烙紋」、「攻擊頭」、「浮動槍管」、「垂直扳機」、「加大型填彈井」……過去我聽都沒聽過的字眼,如今我對它們的熟悉程度竟有如覆誦九九乘法表,同樣地,我也學會了如何拆解、保養以及使用這些槍枝的方法。根據當鋪老闆透露:這些二手長、短槍枝最大的客戶其實是警方,因為他們時常需要備妥充分的證物來讓某些案情的進展能夠順利一點。
  非常有趣……

   如果說擔任密醫急診大廳的保全是在見證人命徘徊在生死之間,那麼敏敏替我安排的下一份工作就是讓我與徹底安息的人們長期共處在一起;歷經5個月後,我成為了「麥特.勞倫斯(Matt Lawrence)」,一個無論上班還是住宿都在同一個地點的公墓守夜人。
  每天值班14個小時,每2個小時就必須騎著自行車出去巡邏一趟,而每一趟大約耗時35分鐘。
  我從來都不是個對特定宗教抱持虔誠信仰的人,而且,我這輩子也沒遭遇過任何超自然的現象,因此就算面對佔地面積若大的墓園,我的心裡也沒任何特殊的忌諱,除了下雨時會讓巡視變得有些不便,但在大部分的夜晚,這裡寂靜到連蟲鳴聲都聽不到,外加公墓的地理位置遠離市中心,少了人造的光害,星空看起來更加透徹,每趟騎行其實非常輕鬆……
  然而,這畢竟是一份工作,自然就有不得不特別注意的地方,通常是在午夜過後,一些流浪漢或者毒蟲就會帶著他們的工具進到墓園裡試圖搞破壞,無論是欄杆、電纜或者是水溝蓋,這些能夠被拿去換錢的東西他們一概不會放過,尤其當毒癮發作到最嚴重時,那些毒蟲會完全失去理智,嘴裡含著手電筒,妄想徒手就能挖開草皮、直接扳開棺材盜走死者身上的珠寶、戒指、項鍊、袖釦等等,儘管園區駐留所的公告上有明文允許守夜人在遇上非常情況時得以使用電擊槍制伏入侵者,但事實上,通常只要我將強力探照燈指向他們,這些人就會像是野生動物一樣倏忽逃竄。
  真正煩人的是那些前來舉辦降靈儀式的小團體、認為在別人的墳上做愛更有情趣的情侶,以及假裝只有自己一人在墓園中探險的直播主,他們往往自稱是「靈異獵人」,但實際上在現場早已佈置好了各種道具,並找來了自己的朋友當作暗樁,每一次刻意發出的噪音、每一個消失在轉角的黑影,嚴格說來全都不過是一場被安排好的實境秀,偶爾他們會在劇本上設計一些更為激烈的劇情,例如誤闖薩滿(Shamanism)儀式的禁地,結果遭到巫師的追殺,其後,這些靈異獵人就會一邊在尖叫中逃亡,一邊對著自己手持的攝影機鏡頭呼籲觀眾記得訂閱自己的頻道、開啟更新通知、按下「喜歡該影片」的按鈕,同時,他們也不忘提及自己的某個VPN贊助商、歡迎觀眾捐獻並在留言區分享自己的看法……
  一般而言,只要他們沒對園區造成什麼破壞,我大多只會待在遠處冷眼旁觀,否則若要對付他們的話,不發一語地從暗處走向他們就是嚇跑所有人最簡單的辦法,即便他們的團隊中還有人企圖留下來挑釁我,一發電擊槍加上一通報警電話,這就足以讓他們的頻道停更好幾個禮拜。
  撇除掉這些不愉快的例子,在深夜巡邏中,我還有過其他意外的遭遇,例如連續分享了一個禮拜的起司漢堡之後,我成功馴化了一隻郊狼、將牠變成了我的朋友;我也曾遇過一個家庭關係破裂、職場壓力過大,只能在墓園裡崩潰痛哭的陌生男子;還有最特別的一位女士,無論風雨冷暖,她總是在每天的凌晨3點半準時出現在墓園裡散步,而且她的打扮永遠都是一襲全白的洋裝搭配硬挺的大緣帽,她的步伐緩慢而優雅,同時另一手還會拉著一條牽繩,然而繩子的另一端並不是一隻任何人就直覺上理所應當都會以為的家犬,而是一顆美容學校在進行妝髮練習時會使用到的塑膠人頭,那顆人頭經年累月,已不知被她在地上嗑嗑碰碰拖行過上百公里,以至於整顆頭破破爛爛的,老早沒有多少殘餘的毛髮還留在上面,臉部也是充滿了汙漬、刮痕、坑洞與毛邊。
  但她總是很有禮貌,在我騎車行經她之前,她就會捏著帽緣對我致意,我也會提手抵在眉角、做出一個彷彿是在回禮的簡單動作。
  現在回想起來,一直到我離職前,我似乎從來不曾見過她遮掩於帽簷下的全貌。

洛伊:
  我幫你找好新的住處了,還記得那些需要清理服務的客戶嗎?下禮拜其中一人就需要你。

  敏敏突然發來的短信這麼宣告著。

  歷經三份不同的工作之後,我猜這長達1年的試用期算是結束了,我的人生即將又正式走向截然不同的另一章。

   隨後敏敏又追加了一則補充的訊息:

對了,洛伊,你最好準備一下你的護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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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莫約在中學時期開始了寫作之路,在那還有奇摩家族的年代,討論區就是我的發表平台,起先只是為了宣洩生活,未料竟有讀者在閱讀之後提出催更:「然後呢?」於是這便促成我開始連載小說的動力與契機;時至現今,猶未停止。在這個專題裡,我會收納並校正好過去自己的小說;希望在多年之後,我的故事依然能帶給人娛樂,無論理性或感性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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