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生員派遣中》第八章

2023/11/10閱讀時間約 25 分鐘

  我正駕駛著高橋租來的車子返回市區,縱使我心急如焚,我仍不敢超過限速,以免引起巡邏車的注意。
  一路上,我不斷回想著高橋屋內的所有細節:窗戶、門把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她的背包、筆電、手機乃至鞋子都還在,尤其是她曾提到過她會攜帶的那把P938,她根本沒有使用它的機會,這代表昨晚登門的人是她認識的人,又或者,她極有可能將那不速之客誤認成我而主動開門;現場沒有打鬥的跡象,沒有血漬、沒有任何擺飾被搗爛或移位,在高橋來得及做出反應進而掙扎之前,對方就制服了她,是氯仿嗎?那個人有備而來,難道他老早就知道這是我和高橋設下的圈套?那麼敏敏昨晚攔截的陌生男子又是什麼人?作為誘餌的同夥?我們的計畫不僅被視破,而且還反遭利用?他到底是從哪裡得知的?以及最重要的……
  高橋現在人在哪裡?
  按照往例,我在她的浴室的鏡子上發現了一張便條紙,上面簡短寫道:

很近,但還不夠近。

  回到市區,我將車子停在租車行的大門口之後便帶著我與高橋的所有東西離開;在車程上,我早已透過電話向敏敏報告事件的頭尾,她絲毫沒有責怪我的意思,只是交代我在進城後別回自己的公寓,她另外安排了一處打烊中的酒吧包廂要我在裡面先待著,隨時等候她的聯繫。
  我在內心裡充斥著滿滿的愧疚,一句又一句的指責不斷在我的腦海中縈繞,我的理智一方面要我別再去假想「如果我當時可以」之類的問題,而是快點接受事實、策劃下一步行動;但另一方面則是克制不住各種恐怖的念頭迸然蔓延,在那自殺互助會上,為什麼會有人提到碎木機以及鉅細靡遺的屍體解構法?難道它們都是真的?那個假扮成我的神秘人,他在過去就已經頂替過我的名號對其他人下手並將過程分享於網路上了嗎?
  我特別納悶一件事:「綁架……為什麼這次是綁架?」
  不知過了幾個小時,我的手機鈴聲總算響起。
  「喂?」
  敏敏:「你的筆電有帶在身上嗎?」
  「有。」
  敏敏:「很好。現在,離開包廂,從酒吧的後門出來,我在停車場等你。」
  「收到。」
  等我走出室外時,我才發現目前已經天黑了,而敏敏這一次換了一輛老舊的電信維修車,上面還殘留著斑駁的烤漆印著「巨門電機」;我上了副駕駛座之後先是將自己與高橋的背包安置在椅子後方,接著我才看清楚敏敏的樣貌,她紮起了辮子,臉上有著嚴重的掛彩,揪住方向盤上緣時突出的指關節遍佈擦傷,一身暗紅色的運動服同樣都有多處磨損,無庸置疑,那應該是她在昨天遭遇的「頑強抵抗」中所導致;儘管就我這旁觀者看來有些嚴重,不過敏敏本人完全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硬要形容的話,那些傷勢反而映襯出她銳利的眼神,顯得她冷酷又專注。
  我沒有詢問敏敏目的地是哪裡,於是我們在一處二手電器行下車。敏敏:
  「東西放車上,我們停一下就走。」
  一進門,敏敏朝顧店的老闆點個頭,對方就搬出了一組纏好延長線的輪座,以及一台微波爐,隨後,敏敏從口袋裡抽出幾張沾血的鈔票付款:
  「抱歉,我的鈔票有點髒。」
  那電器行老闆完全不在意:「我們賺的錢從來都不完全是乾淨的,敏敏。」
  交易完成,我幫忙敏敏把這些器材搬回維修車的後車廂,隨即,敏敏發動引擎,我們又趕往了下一個地點,穿越鐵路整備廠、穿越工業區、穿越帆船俱樂部……最後,我們在一處港口邊的廢棄倉庫前停下車來,至於後續……正是銜接最一開始的地方:敏敏在昨晚抓到的人──車牌為VQB-0134的車主──他就被敏敏以粗暴的自製水牢囚禁在這裡,根據他的描述,很遺憾,他並不是神秘人,他只不過是一名疑似被神秘人雇用的私家偵探:山姆.瑞迪克。
  在微波爐的逼供之下,山姆交代出他知道的所有內容,為了爭取時間,敏敏旋即又把他運上車,準備將他載回他所執業的徵信事務所。
  很顯然,他並不是多麼大牌的私家偵探,他那所謂的工作室竟然設立在一間修車廠的樓上,而且內部雜亂無比,在成堆的垃圾與檔案中擺放了一張折疊床,這裡同時也是他居住的地方。
  山姆的上半身還被層層膠帶綑死,敏敏押著他坐上他辦公桌的電腦前,並且將所有與神秘人接觸的通信紀錄全部調出來一一仔細閱讀,這些寄發的信件中不乏夾帶了多張使用望遠鏡頭對我拍攝的相片,在他附上的雲端硬碟連結裡,還包含了我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活動時所偷拍的影音檔。
  「『我問你答』的遊戲繼續,」敏敏對他說:「你說這個人每次付款給你的方式都是使用網路轉帳?」
  山姆:「對。」
  敏敏:「那麼所有的匯款紀錄呢?」
  「我只有使用手機下載的應用程式來查詢,所以密碼也儲存在手機上,但妳也知道……」說到這裡,山姆無奈地嚥著口水。
  我問:「怎麼了?」
  敏敏:「昨天我撞翻他的車時,那台手機也跟著被摔壞了,目前還在設法復原。」
  山姆:「除非你們現在就帶著我去自動提款機用金融卡查詢。」
  敏敏:「冒著被監視捨影機拍到我們押著你的風險?我不這麼認為。」
  山姆趕緊澄清:「我沒有這個意思,真的!」
  這時,我接手了山姆的電腦,儘管他把這住辦合一的工作室搞得一團糟,不過,他在電子信箱的建檔上倒是相當詳盡,我撥動滑鼠上的滾輪,在他歸納好的資料夾裡一路拖曳到最後一頁,驟然發現神秘人的委託遠在大約5年前就立案了,於是我質問著:
  「他早在5年前就叫你尋找我的下落了?」
  山姆:「對,但我一直沒有你的線索,所以我擱置了很長一段日子,他也沒收回訂金。」
  「直到?」
  山姆:「直到……什麼?」
  敏敏拍了一下山姆的後腦勺:「直到什麼時候、透過什麼途徑才找到他的?」
  「是海關,」山姆戰戰兢兢地解釋著:「大約十多個月前,我在海關的朋友發現了你的出入境紀錄,你在短短不到4天的時間內就來回冰島,那實在太明顯了。」
  我與敏敏眼神交會,一下就明白他指的是戴爾……
  敏敏:「接著往下說。」
  山姆:「我從兩個地方著手,一是想要從入境後的交通紀錄去追尋你的下落,不過那實在太過困難;不得已,我改往源頭追溯,發現你在出境時的訂票人並不是你,而是一個……我忘記他叫什麼名字了,那個人在拍賣市場是個小有名氣的藝術家,雖然後來我不曉得他消失到哪裡去,但這下可以確定他至少跟你有過交集,因此我轉而從他的電腦裡挖掘情報……」
  「等一下,」我打斷了山姆:「那是不可能的,他的住處在他消失前就已經完全清空,所有的電子設備都被徹底拆解並回收,你怎麼還能夠取得他的電腦?」
  山姆:「他的事務所裡還有處理公務用的電腦,而我……我、我收買了他的秘書,因此我得以從他那台電腦裡安排的日程得知了『清潔顧問』的存在,連帶地,我也發現了位於深網的自殺互助會。剩下的發展對你們而言應該就不必再需要我多作解釋了。」
  「你的雇主……沒有向你指出他的目的是什麼嗎?」
  山姆:「沒有,他只需要我長期對你進行跟監,並隨時對他匯報你的日程。」
  「毫無期限的跟監不會讓你感到懷疑嗎?」
  山姆:「說實在的,只要他陸續有匯錢進帳,這種長期又穩定的收入我沒理由拒絕。」
  「而你除了有關我的情報之外,你也順便將與我有接觸的人傳達給你的雇主嗎?」
  「雖然我得知你的存在已經蠻久了,但其實我正式鎖定你並展開跟蹤的實際時間連兩個月都還不到,」山姆:「我可以知道你固定的日常行程,但我幾乎沒見過你與任何人互動過。」
  點起一根菸,敏敏擺頭要我跟著她走向窗戶邊,她小聲地與我討論:
  「那個神秘人……他在多年前就已經得知你的存在,雖然這麼問很籠統,不過你真的一點頭緒也沒有?」
  我眉頭緊皺:「我不知道要具體到什麼程度,萬一那只是由於我在幼稚園時弄壞了同學的美勞作品,因此他含恨幾十年……」
  敏敏:「撇除掉這麼小的可能性,『5年前』這個時間點,你還記得當時發生過什麼事嗎?」
  「我的最後一名家人過世,幾個月後我就從前公司離職了,接下來我開始清掃家裡,然後在二手回收行第一次遇見妳……這些就是我還記得的大事件。」
  「那個神秘人現在幾乎全面掌握了你的行蹤,照理說,如果他想要殺害你的話,多的是機會,然而現在看來,他就是純粹享受著騷擾你的感覺而已。」
  「但現在我的鄰居被綁架了,如果原本只是想要騷擾我,那麼『綁架』這個舉動就成了轉捩點,他對我有的意圖產生了質變。」
  吐著煙幕,敏敏閉眼盤算:「也許我們可以利用這點。」
  「怎麼利用?」
  敏敏:「這是個很糟的點子。」
  「不管多麼糟,只要能夠抓到這混蛋都好。」
  敏敏:「看來你的朋友對你很重要。」
  抽完菸,將菸蒂彈出窗外的敏敏回到辦公桌後方,她推開山姆,挪來鍵盤編輯著要寄給神秘人的信件:

  喲,我有個壞消息:洛伊發現我了,他在濱海公路上衝撞我的車,甚至還拿出鐵鍬襲擊我,為了自我防衛,我朝他開了4槍,他現在傷勢很嚴重,人就躺在我的後車廂裡。
  我不想碰這案子了,我要把他送去醫院的急診室。

  隨後,敏敏按下發送。
  頓時間,現場一片死寂,不只山姆,就連我也帶著質疑的眼光盯著敏敏,這樣的託辭真的有辦法將他引入新一輪的圈套嗎?
  萬萬沒想到,不過2分鐘,神秘人就回信了:

瑞迪克先生:
  我不同意你單方面中止合作。
  我需要你立刻替他止血、穩住傷勢,然後將他送到16號快速道路旁的四方牧場,牧場中央只有一棟房子,你絕對不可能錯過的。

  敏敏再次回信:

  不行,你知道我工作室的地址,我需要給自己買個保險:平時酬勞的10倍,碰面時以現金交易,如果我沒有在今晚安全回到辦公桌前用有線電話打給我的律師,我所有與你這起委託案相關的調查內容就會被全盤公佈。

  這步棋表面上下得很危險,透過威脅進行討價還價很可能造成破局,但若仔細想想,這其實才符合敏敏假設情況中的情緒反應,況且以神秘人的認知,我當前還有隨時都可能死亡的時間壓力。
  果然,神祕人馬上回信:

瑞迪克先生:
  好的,只要你盡快將他送到我指定的地點。

  旋即,敏敏將山姆推進廁所裡,她叮嚀著山姆:「好好待在這裡,並且祈禱我平安歸來,我保證到時除了將你鬆綁、從此不再追究之外,我也會把你客戶答應要給的10倍酬勞交到你手中。清楚嗎?」
  山姆連忙點頭:「是的,十分清楚。」
  離開了徵信社,我們回到工程車上,既然知道了目的地,敏敏也毫不猶豫地加重深踩油門的力道。我問:
  「有任何計畫嗎?」
  敏敏望了後頭一眼:「把工具箱打開,底部有個夾層。」
  我繞過座椅、彎腰來到車廂尾部,移除掉敏敏所提的夾層板之後,原來裡面是一把換裝伸縮托的MPX-SD衝鋒槍,戰術軌道上還裝備了EOTech的XPS3全息光學瞄具,我取下彈匣、拉動槍機、檢查槍膛內的情況,並且將槍托長度調整至我覺得覺得適合的段位。
  「看來你不需要閱讀使用教學了,」敏敏透過照後鏡看著驗槍的我,她連帶提醒:「制服櫃裡面還有其他裝備。」
  我打開其中一個櫃子,裡面除了用來掩人耳目的操作服和垂降鞍座以外,拉開工程外套的拉鍊,裡面還掛著一件已經塞好抗彈板的LBX Armatus II 4020戰術背心,雖然正面原裝搭載的是三組5.56步槍彈所使用的彈匣袋,但我仍用MPX的9釐米彈匣將它們通通裝滿。
  最後,我從背包裡取出了我的M1911,連同硬殼槍套安置在我的腰際上,同時我亦沒忘記帶上高橋的那把P938。
  敏敏必須專心駕駛,因此我從旁協助、替她套上另一件低視明度的抗彈背心,在為她繫好魔鬼氈時,她不斷告知我:
  「再緊一點、再緊一點,越牢固越好。」
  同時,她所指定的武器是一把 Beretta A300半自動霰彈槍,我替她逐發裝填好所有的霰彈,接著敏敏接過手、將霰彈槍直接擺在腿上。
  「這些都只是工具,妳還沒告訴我具體計畫。」
  敏敏:「我記得你有慢跑的習慣,對吧?」
  「沒錯。」
  敏敏:「如果是負重奔跑1公里的話,你估計會需要多久?」
  「妳要我全力衝刺的話,我有自信在5分鐘內完成,最多不會超過6分鐘。」
  敏敏:「好的……好,等一下進入牧場之後,我會在大約1公里外的距離先放你下車,你的工作是從後門潛入建築物、確認屋內沒有其他的同夥,而我則是將神秘人牽制在門口以爭取時間,等到我們用鉗形攻勢從內外合力將他拿下之後,我們才進一步搜查你朋友的下落,清楚嗎?」
  「好的。」
  敏敏哼笑:「我以為你還會有其他問題。」
  「例如什麼?」
  敏敏:「例如『如果屋內真有其他同夥的話應該怎麼辦?』之類的。」
  「那並不是問題。」
  敏敏:「很好,看來你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要是整個情況失控的話,我們就得即興發揮,你必須知道,屆時場面將會變得很難看。」
  「妳記得有次妳派我去清理一處黑道處決叛徒的凶宅嗎?連續4天,我的三餐都是在同一棟房子裡解決的,他們當時肯定使用了電鋸,以至整片地板到處都是肉末以及油膩的內臟脂肪,就連天花板的吊扇都黏著死者的頭皮,所以……我看過夠難看的東西了。」
  敏敏:「別太驕傲,以前我還在上一代敏敏手下做事的時候,我曾替深海鑽井公司清理過故障的減壓艙,8個飽和潛水員在一瞬間發生內爆,他們殘餘的人體組織就好像替整個內艙鑲上了一層薄薄的咖啡色薄膜,我用了牙刷、刮刀和拋光機花了兩個禮拜才完成作業,每天工作告一段落,我都會發現我的頭髮、指甲、耳朵、鼻孔……全都卡了一些飄浮在空氣中的粉末,這意味著我或多或少也將它們的一部份攝取進自己的體內,所以從嚴格意義上而言,我應該算得上有食人的經驗。」
  「妳曾告訴過別人這個故事嗎?」
  「沒有,你是第一個,」敏敏:「畢竟我很清楚一般人根本接受不了這種經驗談。」
  「嗯……這或許是種職業傷害。」
  敏敏:「你是指創傷壓力症候群?」
  「不,我指的是『無法與別人分享自己生命經驗』的孤獨。」
  敏敏:「這倒是。但我們都不是那種輕易讓別人進入自己生命的類型,因為我們本來就沒有想要向他人傾訴自己的強烈需求。」
  「這理論正反講都能成立。」
  敏敏:「沒錯,這種邏輯就跟語言上的『回文』一樣。但我們竟然能夠在這麼奇怪的時間跟地點坦然地聊起這方面的事,這得要有多麼小的概率。」
  「是啊……」
  敏敏:「因此,我才說我可以理解你那朋友對你的重要性。」
  「嗯,謝謝。」我的思緒回到當前的任務上:「事實上,我對妳的計畫確實有個問題。」
  敏敏:「怎樣?」
  「妳長得一點也不像山姆,那麼妳要如何拖住神秘人?」
  「這正是我打算即興發揮的一部分。」敏敏看著我:「相信我。」

  穿越牧場破爛的柵門之後,敏敏關掉了車子的大燈,果然,從整片丘陵望去,夜色中只有一幢還亮著燈的平房,敏敏依計畫在中途暫停行駛,好讓我從側門下車。
  敏敏點起一根菸:「4分鐘,那是我抽完這根菸大概的時間,然後我才會再前進。」
  「收到。」
  於是,我朝著曠野中的那團亮點邁開腳步,起初速度並不快,畢竟踏在草堆上與柏油路面的觸感並不相同,我需要一點熱身來適應平常慢跑時根本不可能會穿的戰術背心,而且我也要平衡持槍的重心,但要不了多久,我的身體便很快與這些裝備磨合完畢,一想到高橋如果還活著、她的每一秒將會是多麼恐懼,這都激起了我的恐慌,而恐慌演變成了焦慮,焦慮導致了憤怒,憤怒致使我更加專注,我感受得到心跳正在加速,前胸加後背的兩塊抗彈板在我每一步腳掌落地之際都會將重量壓在我的肩膀上,為了使背心穩固,早先我拉緊的側圍限縮了我的呼吸,然而隨著腎上腺素的激增,在全力衝刺中,我發現我逐漸不再需要激烈而頻繁地換氣,我的所有感官都變得靈敏,彷彿我可以一直這麼衝刺下去……

  「就快到了,」我心裡只有這個念頭:「我要徹底解決這個充滿惡意的威脅。」

  穿越失耕的田野,我似乎比我自己預期的還要更快繞到這棟平房的後院,僅憑依稀的月光,我看見附近還有破舊的風車、半塌的穀倉,雖然那棟平房的室內透著燈光、代表仍有電力存在,不過這塊農舍整體樣貌呈現出一副荒廢數十年有餘的模樣。
  而在其中最違和的莫過於停放於穀倉外的諸多現代車輛,跑車、禮車、休旅車、小貨車……乃至最新款的電動車都有,單從車輛去推估人數,屋裡幾乎可以開派對了,然而我卻絲毫聽不見一點人聲。
  房屋緊鄰後院的是廚房,我抵在牆邊重新調整著呼吸,深怕連換氣的弱音都會引來人數不明的圍攻,儘管截至目前為止我在附近都還沒看見有其他負責放哨的武裝人員。
  相隔不到1分鐘,我聽見了前門傳來了一陣汽車的喇叭響起,那是敏敏抵達的信號,遂而,我輕輕推開沒上鎖的拉門進入室內,並謹慎地用槍口搜索了每個角落,沒有……廚房裡沒有,浴室裡沒有,臥房裡沒有,儲物間裡沒有,多麼奇怪,這裡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於此同時,我可以聽見敏敏正與前門外的一個陌生男子在進行交涉。敏敏大喊著:
  「只有你一個人嗎?我只負責送貨,不負責把人搬下車。」
  陌生男子:「妳是誰?那個私家偵探呢?」
  敏敏:「我說過,我只是負責拿錢跟送貨的,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私家偵探我不知道,我也完全不在乎。」
  陌生男子:「先把人交給我看。」
  敏敏:「不對吧,應該是你先把錢給我。」
  陌生男子:「沒看見人,我就不給錢。」
  敏敏:「你在耍我嗎?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錢?」
  陌生男子:「看見這包塑膠袋了嗎?錢就都在裡面。」
  敏敏:「那就丟過來啊!」
  陌生男子沒再回應。
  趁著這段僵持,我幾乎已經把屋內的各處都搜遍了,完全沒有其他神祕人同夥的跡象,當然,也沒見到高橋;我壓低身姿、放輕腳步,一路來到了客廳,此時我已經能夠透過紗窗看清前門的情況:那個陌生的男人穿著一身白色的防塵衣外加橡膠手套,並且配戴了口罩及護目鏡,看起來就好像是在化學實驗室或晶圓廠工作的打扮,除此,他的腰間還掛著一組對講機。
  想必這時還待在車上的敏敏已眼尖地看見我了,我正以在跪射姿勢捱在窗邊、將光學瞄具上的紅點對準了這個男人的背後,因此她催促道:
  「聽著,我不管你們有什麼樣的交易,但在後車廂的那個人他血流滿地,我可不想要他死在我車裡,所以,我現在要打開後車廂,你自己走過來時可以順便交錢,然後自己把他搬下車。」為此,敏敏拉動手柄讓後車廂自動上掀:「你覺得這提議怎樣?我相信你也不想在這裡瞎耗上一整個晚上。」
  陌生男子:「不用了,我相信妳,我先把錢丟給妳,但妳要幫我把他搬進門。」
  敏敏:「隨便啦,你高興就好。」
  說完,那名陌生男子彎腰就想撿起腳邊的黑色塑膠袋,可是說時遲、那時快,他並不是要拎起整個袋子,而是直接從裡頭掏出了一把左輪手槍朝著敏敏的擋風玻璃開槍!
  敏敏及時側壓身體躲過射擊,子彈穿越擋風玻璃後在駕駛座的椅背上打出了彈孔,發現自己失手的他還想要走上前去多補幾發,於是我直接瞄準了他的背後開了兩槍,肩頰骨中彈的陌生男子沒意料到我的埋伏,受到突如其來的衝擊力使得他整個人翻轉了半圈之後踉蹌摔在地上,但這並不夠,他仍有反擊的餘力,於是我踹開前門,朝著他的手掌又連連扣下扳機進行點射,空氣中迸發出一團血霧,這名陌生男子的手指隨之撒落一地,武器也從他那被子彈撕裂變形的掌中脫落,他痛得發出哀號,試圖用另一隻手將肌腱與骨頭外露的殘肢壓緊;我衝上前去踩住他的胸膛,敏敏也抓著她的A300下車來到這傢伙面前、用槍口抵在他的額頭上,她一邊咒罵、一邊命令著:
  「幹,你他媽的……該死的白痴!你想跟我火拚?把另一隻手舉起來,摘掉你的口罩!」
  經過這陣吆喝,他出乎意料地瞬間噤聲,然而隨之而來的是從原本的哀號變成了得意的哂笑,這種出奇的反應無比詭異。
  「你覺得很好笑是吧?」說完,敏敏蹲到他的身邊,從口袋裡抽出一把折刀,沒有半點猶豫,她逕直發力、一舉將整把刀子捅進了這陌生男子的大腿。
  瞬間的痛楚雖然又令他發出唔鳴,不過他很快地又從喘氣中恢復歇斯底里的狂喜;這進一步激怒了敏敏,於是她抝轉握柄,用刀身在他的大腿肌肉裡攪拌、從傷口擠出更多的血,但這偏偏動搖不了該名陌生男子,到最後幾乎難以分辨他到底是在尖叫還是大笑。
  這時,我注意到敏敏的運動外套有被擦破的裂痕,我按住她的肩膀:「妳有中彈嗎?」事實上,我是希望能夠藉此讓敏敏暫時冷靜一下。
  敏敏拐起手肘瞥了一眼:「只是擦傷而已。」
  「妳能去檢查一下塑膠袋裡的錢嗎?畢竟我們答應了人家。」
  「對……我們跟這傢伙不一樣。」敏敏知道了我的意圖,她拔出折刀,走向不遠處的塑膠袋,她翻弄一陣,只從裡面掏出幾包衛生紙:「哼……想也知道。」
  我則留在原地主動拔除那陌生男子的防護眼鏡和口罩,他的真面目顯露,這個人留著修剪過的山羊鬍,髮型使用定型液仔細打理,身上還散發一陣古龍水的味道,他對自己的形象極其講究,完全不像普通的街頭混混,若硬要與犯罪產生聯想,我只會猜他出沒的那條街名叫華爾街,尤其當我拉開他連身防塵衣的拉鍊想要檢查他身上是否還藏匿什麼危險物品時,他身上穿的還是一套三件式的卡其色西裝,連領帶都是知名的奢侈品牌……
  只不過重點是:我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除了拿走他的手機跟車鑰匙,我也從他錢包中的駕照得知了他的真名為「班傑明.沃馬克(Benjamin Womack)」,於是我開始對他盤問:「班傑明,你知道我是誰嗎?」
  班傑明微笑著回答:「我當然知道。」
  「我不在乎你盯上我的理由,我只想知道我被你綁架的朋友在哪兒。」
  班傑明:「原來你還有朋友?」
  儘管我的語氣保持平淡,不過我的拳頭卻接連朝他的臉部砸去:「告訴.我.她在.哪裡!」
  敏敏也走了回來,抬腿就往他的下巴踹了一腳,班傑明翻身咳了幾口血水,並且吐出幾顆脫落的斷齒;我於他側躺之際取下他掛在腰間的對講機:
  「我知道不是你幹的,你只是個中間人,真正想要擄獲我的人是誰?」
  也許是輕微的腦震盪,班傑明已經有點意識渙散、口齒不清:「沒關係……反正我們……我們遲早都會死,你也要、要陪我們……一起。」
  敏敏:「『我們』?所以你們總共有多少人?」
  班傑明沒有回答,只是再度邊哭邊發出噁心的慘笑。
  我拎起對講機與敏敏討論:「這玩具的功率只有0.3瓦,通訊範圍頂多2到3公里,所以如果他要聯絡誰,他的同夥一定很近,否則他只需要改打手機就行。」
  敏敏巡視一週:「但這片牧場面積起碼有上百公頃。」
  「我在房子後面的穀倉發現停了不少車,要是他的同夥躲在可以看見我們的地方,那麼他們早就知道事跡敗露,應該快點開車逃跑才對,而我們到現在卻遲遲沒聽到什麼動靜。」
  敏敏:「也許他們還在暗處伺機觀察中?」
  「剛才的槍聲在曠野中發出了那麼大的噪音,外加他的狂笑,可是到現在這對講機一次都沒響過。假使連這個班傑明都有槍而且還主動朝妳射擊,那麼他的其他同夥不可能沒有馬上提供火力支援。」
  敏敏:「所以……他們躲藏的地方看不見也聽不到我們?」
  「這是我的推測。」
  「這種地方……」敏敏認真思索一陣:「你在房子裡有找到地下室嗎?」
  「沒有,裡頭空空如也。」
  敏敏:「那麼就只剩一處還有可能了。」
  「我想也是。」
  敏敏走回後車廂,她取出競賽射擊用的腰封為自己繫上,上頭掛滿了方便掏取霰彈的置彈架,回頭再與我會合之際,她二話不說便對著班傑明的其中一隻腳踝扣下扳機,炸裂的爛肉於地面上形成一片小規模的獵奇現代藝術;敏敏說:
  「我只是想要再做一次聲音測試;順便,我沒取他性命,不過他現在逃跑的機率基本上可以算是趨近於零了。」
  班傑明不再大笑,他的目光呆滯,連呼吸都會發出異音,沒有意外的話,他很快就會進入休克。
  而我和敏敏則是另有一個地方必須進行搜索。

  來到穀倉,我使用從班傑明身上搜到的遙控器鑰匙找到了他的車,至於敏敏則是從附近的柴堆裡拔出了一柄斧頭,她當即就將其他車子的輪胎通通砍破,其後她將斧頭插在腰後:
  「我要留下這個,以免遭遇近戰。」
  「選得好。」
  推開穀倉,敏敏利用加掛在儲彈管側面的槍燈進行搜索,果不出其然,一處通往地窖的鐵門正半掩地出現在我倆的面前,我率先想要沿台階步行而下,敏敏拍拍我的肩膀:
  「等等,洛伊,我的武器比你適合當尖兵,而且你的體型比我大,排在後面我不方便掩護你。」
  「好吧。」
  交換完位置,我們兩人旋即往地道進發;這下面有些異於尋常,一般農舍的地下室不外乎是用來當作儲藏庫或雜物間,可是隨著深入的距離,我們才發現這底下的通道不是普通地長,除了頭頂都有鎢絲燈作為照明外,長廊的整體材質都是厚實的水泥,這裡簡直就像冷戰時期為了預防核戰爆發而興建的防輻避難所,雖說難掩年代感,可是若仔細觀察,它卻還有人在持續維護的痕跡,例如沿途我們注意了油漆到一半的粉刷工具以及尚未更新完畢的換氣管路,而幸運的是:他們並沒有安裝監視攝影機。
  好死不死,我們在通道的盡頭發現了分岔的路線;敏敏:
  「『效率』還是『低風險』?你決定。」
  「我走右邊。」我選擇個別搜索而爭取時間。
  理解我意圖的敏敏自然轉往了另一個方向與我暫時分手:「記得,如果遇上麻煩的話,先開槍。」
  我朝著敏敏豎起大拇指,隨即便把注意力拉回前進的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我總算於盡頭處看見了一道厚實的氣閥門,這東西沒有像銀行的金庫那麼大,但至少也像前潛水艇上的隔水閘裝設有一個連結機械結構的轉盤,無論如何,想要開啟這道門絕對不可能悄然無息,沒再多加顧慮,我果斷抓住轉盤的兩側施以蠻力、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它旋開,這下門後如果有人,他們肯定都知道: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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