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泉

本來本來，帶了登山鞋，是為了克羅埃西亞，頂多頂多是為了國王湖。

本來本來，到了薩爾茲堡，是為了莫札特，頂多頂多是為了哈修塔特的那一小罐鹽巴。

結果多年後留在心中的，以上皆是也以上皆非。

買了薩爾茲堡的觀光護照（之類的東西），裡面有個項目是可以搭乘Untersberg纜車往返一次。

從公車站走過去的途中，看到大家九成以上都穿著登山鞋，背著背包。

進了纜車站，牆上的各種資訊，不懂的居多，但可以知道山上的溫度是攝氏九度。

敲了自己的腦袋一下。

在纜車車廂裡，我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突兀。Patagonia雨衣和Keen運動涼鞋的組合，勉強可以但還是不太對。

奇怪，怎麼沒有跟我一樣的觀光客？

上去之後不就是看看風景走一走嗎？

（是的對他們來說那樣就叫做看看風景走一走。）

出了纜車站，驚呆。

已經知道天氣不很好，所以白牆沒有嚇到我。

令我腦筋一時轉不過來的（好吧是總轉不過來，不要牽拖），是那一堆登山路徑的指標牌。

這裡是登山口！

這裡是好多好多山徑的登山口！

即使濃霧瀰漫，與我一同搭乘纜車上來的人，稍微整理了一下裝備，就一組一組各自出發，消失在霧裡了。

能見度差到幾乎等於沒有，完全不知道前面到底是甚麼。選了一條鋪得最大最平的路走三分鐘，一下子連來的地方都看不到，四周只有霧和我自己。

而且好冷。

我的雨衣外套裡面只有一件短袖T-shirt，褲子是薄休閒棉褲，冰冷的水氣毫不保留的提醒我腳上穿的是涼鞋。

好冷。

只得進了纜車站，準備再搭下山。

站務人員一定覺得我很奇怪，剛上來又要下去。

如果天氣好，單純就在纜車站這邊放空就很不錯。But not today.

下山的纜車車廂中，心情激動。

不是因為白白浪費了一趟纜車而沒有看到景。

是我竟然發現了登山口，卻沒能去走一走。

那些路徑前面到底是甚麼？我一定要去看看！

纜車一趟不便宜，但，不管了。

唯一擔心的是天氣。在薩爾茲堡已經第四天了，我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等待晴天嗎？

幸運的是，我離開的前一天的天氣預報看起來還可以。

萬萬沒想到，我與阿爾卑斯的緣分，從這裡開始。

7月11日，離開薩爾茲堡的前一天，我穿好登山鞋和爬山的長褲、帶了保暖中層、準備好背包，像個樣子的再次搭乘纜車上山。

山徑的英文資訊不多，幾次下來查不到所以然，因此規劃就是選一條走，然後設定折返時間，要在下午三點以前回到纜車站。這樣即使稍有耽擱，也有1~2小時的緩衝時間，來得及在纜車營運時間下山。

眼前的展望，讓我完全無法想像這是幾天前來過的同一個地方。

很難選定要走哪一條。於是先跟著最多人的腳步，走那條最寬最平的路，沿途都有花草介紹的立牌，不用五分鐘就看到十字架，也就是一個山頭。

接著回到岔路口。

呆看指示牌三十秒，唯二看得懂的單字（Salzburger和Haus）（現在還多知道一個字Hütte但也沒差）對理解一點幫助也沒有，算了，選一條走就對了。

我這個亞熱帶的小孩，看到步行一分鐘的路旁邊三步就是雪，超級興奮。

雖然當時在台灣也還沒太多爬山的經驗，但看到展望這麼好的地方，山路竟然可以這麼平，更是驚訝。

這天忘記看山上的氣溫了，但總之非常適合健行，走來極度宜人。

有些路段鋪裝得很完整，若沒有，也會找到很清楚的噴漆指標。

然後就又到了另一個山頭。

繞過三角點一看，草地上會動的是甚麼？

竟然，我最喜歡的黑臉羊！

不想要讓人覺得亞洲人見短識淺少見多怪，否則還真想亂叫兩聲抒發情緒。

越往步道前方走去，真正的山徑和山景漸漸展開在眼前。

這是阿爾卑斯山。

這就是，阿爾卑斯山。

這麼冷峻而美麗的稜線，我竟然能在完全沒規劃沒預期的情況下，還有機會這樣靜靜凝視它。

遇到了就在路邊的雪，沒膽真的走進去，但腳給它放上去一下總是可以的吧？

一邊是終年冰雪，一邊是芳草鮮美。

身在景中，目不暇給。

看到偏離路徑不遠處有人走來，以為那是甚麼秘境，也跑去看。

是一個小小的雪原。正找不到要特地繞過來的理由，往腳邊一瞧，瞬間明白。原來是個不約而同的公廁。確實夠隱密。

山徑上人不少，但因為路線很多、範圍很廣，還是可以一個人自在的享受自己的步調、享受山上的幽靜。

夏天的山上不乏各式花朵。

其中一朵蒲公英，在回程的時候還救了我。

走了約莫一個半小時，眼前出現一個山谷。這連續陡下的路看不到盡頭，這邊的指標又看不懂，也不知道那個目的地的名稱單字是甚麼意思，時間將近中午12點。

也罷，就著展望好，來吃午餐，邊吃邊想。

正嚼著小番茄，聽到路人互相詢問（怎麼這麼幸運他們竟然剛好講英文），得知這一切下去到下一個點是兩個小時。嗯。

雖然不需到下一個點就可以折返，但想想我今天也沒有那個要爬連續陡上的心情（這種心情無論甚麼時候都不會有的吧）。嗯。

那就吃久一點的午餐，賞久一點的風景好了。

能看到這些，我已經非常滿足了。

坐著的斜坡旁邊，開著許多勿忘我。

想著初識這花時的種種，人生的經驗和情緒總是這樣微妙的連結著，沒有甚麼是真正能握在掌心裡的呢。

回程，因為時間還算早，想試試看不同的路徑。反正如果方向差太遠的話就趕快折返就好了。

小小的上坡就給他陡一陡，看到石頭縫也忍不住去鑽一下。

開心隨便繞的結果，不管是直覺的方向還是有意識思考的方向都亂掉了。

還好就是一條稜線，方向只有兩個：去和回。

這樣是還好嗎？一點也不！

我這比方向白癡還慘的反方向感，正帶著我走離纜車站。偏偏身在灌木叢中，沒有山的形狀當參考，對此渾然不覺。

然後，在右手邊的地上看見一球好完整的蒲公英絮。

正想說今天真幸運，連續看到兩球沒被風吹散的好圓的蒲公英。

但是不對。

為什麼旁邊的葉子和另一個花萼看起來還一模一樣？哪有這種複製貼上的植物型態？

那一定是同一棵了。但，為什麼剛剛看到在右邊，現在還是在右邊？

我這才明白自己應該是走到反方向了。

但，眼前沒有展望，除了灌木叢甚麼都看不到，而且漸漸開始起霧。

我有點慌了，只得暫時相信自己的判斷，想想剛剛走到這個路段時離出發沒有很久，如果走10分鐘沒有看到熟悉的景物，就要再停下來想辦法。

還好，走不到五分鐘，就出了灌木叢，看到遠遠的有景、有路、有人、有羊。

是纜車站附近的那個山頭。

啊─────

休息一下！

搭乘纜車下山的途中，看見下面有路徑，有（歪倒的）指示牌。

如果還有下次，我要想辦法用走的上來！

摩拳擦掌的心情，竟然蓋過了等等要好好吃個晚餐再去聽音樂會的期待。

等不了下次，一邊盤算著這次旅程中，還有哪裡可以像這樣「到處走走」的，一邊出了纜車站，熱！

哎，山上涼涼的比較讓人愉快。

下一站慕尼黑，還在阿爾卑斯山腳下，我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