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　爆皮滷白菜

溫斯頓．邱吉爾曾說過，他喜歡豬的理由是：

『狗太敬畏我們，貓兒藐視我們，只有豬視我們如同儕。』

當她把『同儕』的皮膚仔細切成小塊時，心中浮起老師在課堂上提到的這句話。

油鍋裡的油已經微微冒煙，浮出零星的氣泡，她拿起漏杓，把裡面已經卷曲的金黃色皮塊送進鍋中，鍋中的油霎時沸動。

原先正統的爆皮，豬皮在煮過、刮掉毛和皮下脂肪之後，要放在外面讓太陽曬一個禮拜。

等原本潔白的豬皮脫去水分，縮小成琥珀色的小塊後，才能下鍋油炸。

幸好以前的中菜老師提到，只要煮豬皮時多煮一會，再多炸一次去除水分，就不用等一個禮拜。

「這件事告訴我們，任何菜都沒有一成不變的做法，明白了嗎？」老師最後說。

曾經有人說，豬是哺乳類動物中最可愛的。

但凝視在油鍋裡跳躍，逐漸膨脹，表面浮現大小泡泡的皮塊。跟『最可愛的』似乎扯不上什麼關係。

中藥行小老闆娘的話又在她耳邊響起。

「所謂的美食這玩意，說穿了就是欺騙。」

...不曉得這算不算也是一種欺騙？

◎　　　　　◎　　　　　◎

「沒想到今天妳會請我來，」小老闆娘今天特地換上縫了亮片和小顆寶石的旗袍。

「不過是徒弟請一下師父而已，」她指向餐桌中央的滷白菜，「這是我們這裡的家常菜，不曉得合不合您的口味？」

老闆娘挾了塊爆皮，「爆皮妳是直接油炸的，沒錯吧？」

「您看得出來？」

「直接油炸的會比較有嚼勁。」老闆娘望向她，「看來妳真的出師了。」

「全是您教得好。」

「不過話說回來，妳好像有一兩個月沒到中藥行來了。」

「要準備婚禮嘛，您是知道的，」她笑了笑，「小老闆又出國買藥材了？」

「可不是嗎？他每次一出去就一兩個月，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家裡有老婆？」

自從小老闆娘教她烤腦花之後，她每隔一段時間就上中藥行，買些像花椒、八角、淮山、枸杞子之類做菜會用到的藥材，順便向老闆娘討教新的料理。

三個月前，母親從娘家捎來一個大牛皮紙袋，裡面是一串長長的藥包。

「安胎藥，每天早上喝一次，一個月內保證會懷孕。」

當時她忍不住笑了出來，母親未免想抱孫子想得太急了吧？

不過她照著喝了兩個多月，並未像母親預想的，成為大腹便便的孕婦。

「妳是不是又不聽我的話了？」比起自己的女兒，母親似乎更相信報秘方的鄰居和親戚。

某天下午，小老闆娘在中藥行樓上的廚房教她煲湯。

這道菜必須持續燉煮一個鐘頭，小老闆娘留她在廚房，自己下樓招呼生意。

十分鐘後，原本就已經開成小火的瓦斯爐火苗愈來愈小，最後完全熄滅。

瓦斯桶上的計量表，指針穩穩停在『零』的刻度上面。

她推開門走出廚房，沿著走廊走向下樓的樓梯。

樓下傳來的聲音停下了她的腳步。

「老闆娘，」是他的聲音，「她今天有來嗎？」

「放心吧，她在樓上顧火，不到一個鐘頭不會下來，」小老闆娘的聲音，「你又來換藥了？」

「她媽媽不曉得發什麼神經，竟然寄這個給她，幸好我發現的早。 － 還是跟上次一樣嗎？」

樓下傳來撕開紙張的聲音，「跟上次一樣，都是安胎藥。」

「那就都換成『那個』吧，跟妳之前建議的一樣。」

「這些藥吃多了，可能一輩子都不能懷孕喔。」

「少來了，」他哼了一聲，「如果那麼好心，一開始幹嘛叫我這樣做？」

「你們這些男人就是這樣。」兩聲吃吃低笑後，樓下傳來包藥機開動的叩叩聲，「作孽哦 － 」

「要不然除了藥錢，我幹嘛還多付那麼多給妳？」他爆出一聲輕笑，「還不是指望妳埋沒一下良心，順便上天言好事，下地賜吉祥嗎？」

她扶著牆慢慢走回廚房，坐在瓦斯爐前的高腳凳上，看著已經熄滅的瓦斯爐頭，直到小老闆娘走回廚房。

「妳在想什麼？」

老闆娘的聲音響了起來，她看見聲音的主人坐在餐桌對面。

「不，沒什麼，」她坐直身子，「那我今天安排的『騙局』還及格嗎？」

「騙局？」

「您不是教過我嗎？『所謂的美食就是欺騙』？」

小老闆娘望向她，似乎在思考這句話的含義。

過了好一陣子，老闆娘從旗袍領口抽出一個紅包，放在桌上。

「妳及格了。這是老闆和我的一點心意，祝妳新婚快樂。」

「謝謝。」

「或許是我太多心了，」小老闆娘吁了口氣，「不過我怎麼會覺得，妳已經變成一個比我還厲害的騙子了？」

「是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