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男性性障礙者的日常

第一節 藍色、藥丸與我的秘密

(一) 眼前藍光：巷弄老舊藥房的藍色藥丸

我是一名男性性障礙者但卻很難面對、直視這件事情。一方面，我想我還很年輕，又怎麼可能會有勃起功能障礙呢？就算有，我也不停告訴自己「只是 性經驗還不夠多吧，畢竟性行為當 1 號（插入者）的機會並不多」。所以我怎 麼能就此斷言，我就是一名男性障礙者呢？況且我也不一定要插入才能夠享受性愉悅。我進一步自問，又為何只是「不能插入」，就算我能口交、互相打手 槍、被插入，我只是「不能插入」就是勃起功能障礙呢？

一轉眼就是七年的時間，每當我當 1 號時候就會受挫，不是勃起功能障礙， 就是太急促而早發性射精。但在這世界上，至少可觀部分的男同志可 1 號亦可 0 號，而我也是一名男同志，為何注定只能享受 1 號以外的性愉悅呢？我也想兩 個性愉悅都享受啊，這麼說來，我的確相對於「可 1 亦可 0 的他們」，我的確是一名男性性障礙者，而且觀察晨間勃起的消失、興致的消逝，對比同年齡的 狀況，我的確是個「例外」。

我很不想承認這件事情。尤其是「出櫃自己是男 性性障礙者」這件事情。 「障礙社會學」，這是我念社會系以前準備考插大時，曾讀過的書籍。但 我怎麼樣也沒有從「障礙社會學」找出「男性性障礙」的社會分析與看法，難 不成連「障礙社會學」也沒有「勃起功能障礙」的位置嗎？反過來思考，勃起 功能障礙為甚麼不能用「社會障礙」來去分析，尤其是「這件事情不敢說、不 太能說」，這很可能是一種男子氣概形塑而成的「社會性障礙」。舉例來說： 社會角色的需要使得男性從小因陽剛、不落淚等壓抑情緒感受的要求，反倒在 成年的性行為中失去了感受與愉悅能力。 在男生的世界中，總是表現得「坦蕩蕩」。但並不包含「坦蕩蕩承認自己 是性障礙者」，卻可以吹噓說：自己有 30CM、跟誰誰誰做了愛、又跟誰誰誰 3P 了，昨天打了 X 次手槍，然後 X 歲的時候第一次性行為。 37 但不會坦蕩蕩的說：「阿，我昨天第 X 次勃起功能障礙了」「兄弟，我跟 你說，我昨天又早洩兩次。」這樣的「坦蕩蕩」，一點都不「坦蕩蕩」，而是 有選擇性的。

彷彿全世界有勃起功能障礙、早發性射精的是少數中的少數，而不是大多男性會共同經驗的事情。 在開始談論「障礙者需談性」時代中，卻沒有人談「那麼，男性性障礙者 需要甚麼？」當然也要性，且更要看見背後的「社會性因素」。但沒有人談， 誰會知道我是男性性障礙者呢？如果我不曾是性障礙者，我無法親身經歷男性 性障礙者到底是過著怎麼樣的生活，男性性障礙者是無聲的。總是被醫療專家 代言的。他們思考、煩惱到底要不要坦承自己是男性性障礙者，並進入「正規」 醫療當中呢？ 在網路上的「現身說法」又總是以匿名發文的方式出現，例如：PTT 上一 篇文章「陽痿早洩很難過」。

此篇文章就是西斯（Sex）版的匿名帳號發文代 發，文中描述「我不想看醫生，覺得丟臉」即是男性性障礙者的普遍經驗，選 擇在 PTT、Dcard 等網路匿名版上爬文「自己找問題解答」用深蹲、運動、吃保 健食品的方式變成男性性障礙者「覺得丟臉」下的首要選擇，而這篇文章只是 冰山一角，實際上這樣的選擇與經驗在網路世界與現實世界不斷的以無聲或匿 名的方式進行，而不會被公然看見。 2019-2020 年間，我曾在沒有處方籤情況下購買威而鋼用藥。然而威而鋼是 醫療處方籤藥，需經過醫師診斷、開藥單才能到藥局中購買。

矛盾的是——我早經過五年護專訓練畢業，且正在受性治療師的訓練，也理解法規上應該要開 處方藥才能買威而鋼，而性障礙門診就是我每一天門診上班的同一個空間，只 是不同時段開診，只要我鼓起勇氣坦承，就可以下班後在同一個空間內進行療程，治療是距離我如此之近，但也是如此之遠，近的是正在同一個空間上班， 而遠的是「我不敢面對我自己、直視問題」的距離。

租屋處附近有好幾間健保藥局、外觀看起來更多光鮮亮麗的健保藥局。然 而，我卻走到旁巷間小弄並選上一個外表老舊、看起來並不怎麼專業的藥局 （如圖 2 所示）。根據網路上的說法，這樣老舊藥局都會在沒有處方籤的情況 下賣給客人威而鋼，實際上「外表老老的店面」卻給當時仍苦於男性性障礙的 我莫名的安全感與親切感，而那些外表光鮮亮麗的藥局卻給人癱在陽光下、無 法逃避的感受，所以我猶豫，甚至曾幾次路過卻放棄，最後則鼓起『勇氣』進 入購賣。

藥店老闆打開紅色蓋子的透明塑膠桶（很像小時候裝醬油與糖果），並拿 起藍色小藥丸：「這個你撥半一次吃半顆就好，如果需要再吃另一半。」「你 看起來那麼年輕應該吃半顆就好。」我購買了幾顆藍色小藥丸（大概花了幾百 元），走出藥局，並放在背包「以備不時之需」。 使用威而鋼的經驗雖然能順利勃起與插入，性愛時感受與快樂卻沒有想像 中的愉悅：感覺只是讓自己順利勃起與插入的機器，加上有時眼前會出現藍光 的副作用，因而試用幾次後便沒有使用。

然而從以上個人經驗可以看出，男性性障礙者日常面對的是一種沉默的標 籤：被醫療專家述說與代言、怕被看見又以匿名方式尋求解答、因男子氣概影 響而「怕丟臉」因此進入正規醫療不是首要選擇，「怕被攤在陽光下」因此選 擇老舊藥局購買威而鋼。 這種「社會標籤」不是鮮明的，而是很隱密的，藏在網路世界以及根深蒂 固的男子氣概思想當中。一方面男性「需要威而鋼」，另一方面男性「如果需 要威而鋼？」皆是「男子氣概當中的兩難」，前者靠科技社會的身體控制技術 獲取「男子氣概」，後者面對「我怎麼需要威而鋼？卻沒有天生『該有的硬 度』？」而悲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