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其三)

2023/11/27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穿著米白色襯衫的男人笑了笑,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或者是一種「全身而退」的滿足感。


嗯,上工前的這支『預防針』,行。」按下駐車鍵,關上電門,確認車窗短時間不會溢出不明異味後,將銀色鑰匙丟在廢棄民宿旁的草叢,最後才脫下白色矽膠手套。隨著打火機的藍焰,他點了一根濃菸,順道將十分鐘前的記憶化為裊裊輕煙……


沒消半刻,男人悠閒地坐在緊鄰飯店旁的超商客席區。夜班經理一邊忙著撿拾即將報廢的鮮食,一邊殷勤著以族語招呼熟客,「Ametregan!」……子夜前的大杯濃粹,黑咖啡不只提神,更是給自己的小小犒賞。「在敵人面前預判了我的預判,值得來一塊純黑巧克力吧?」,他把玩著手裡的名片。


「『昨天』,每一個昨天都是人們曾經擁有過但無法累積使用的。再過兩個小時,今天也將變成昨天,成為逝去歷史的一部分。」


「喔,那有沒有一種情況,你想一下,會不會今天無法變成昨天呢?」


 「你……」


 點四五的自動手槍子彈,一前一後,兩發擊入了「宇哲」的胸口,無聲無息,猶如鐮刀收割者,死神海茵的原型。「司機」正高興地唱著流行歌,外頭的晚風有些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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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雙面人,做著兩個夢:一個為自己、一個騙別人!」


 原本坐在第三排座位上的「神父」,這時湊過來對著奄奄一息的「宇哲」悄悄說了一句話後,毫不遲疑,又補上絕命的一槍。然後不疾不徐地從後照鏡裡示意「司機」準備路邊停車,他的任務完成了。


「大哥!大……哥!別……殺……我!無……冤……」


「哼哼,你先停在路邊,讓我把事情處理完。」


「不……要……殺……我……怕……家……裡……」


「乖!你先停車!我就不殺你!」


瞧著方向盤上的「司機」冷汗直流,一副世界末日來臨的樣子,「神父」沒有任何睥睨或輕蔑,而是不禁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悲哀:一個人如何有效「管理」一千人?只要手上有一把槍!那一個人如何有效「操控」一萬人?只要手上有一本書!哪怕是空口白話的無字天書,只要高舉宗教信仰之名,自然就能夠驅使眾多的無知信徒們!但後來野心家將其衍伸至政治活動,進一步創造出了民粹暴君,更合理化了獨裁之必然、高壓之常態。誰?誰需要被憐憫?獨夫?錯,是廣大的愚民……「皇家橡樹」的指針交錯,適時拉回了憤世嫉俗的思緒,該離開了。


拉開電動滑門,一片烏雲剛好遮蓋了月光。「神父」將「宇哲」的屍體扯下座位,將其平躺在中央走道,兩手交疊成一個X字,又舉著自己胸口上的十字架念念有詞,塵歸塵、土歸土……白色絹絲手套在黑夜裡的擺盪宛如舞孃般輕盈優雅,輕撫著黑框眼鏡,特製的自動消音手槍早已放入硬殼提箱內,寂靜的街道,連蟬鳴都靜謐無聲,一切的一切,好像都不曾發生過。


「告訴『神父』,你剛才看到甚麼?」

「我……沒……看……到……」

「真的?你願意發誓嗎?」

「……」


 一臉的哭喪又絕望,兩人在十字路口分開。神情自若的「神父」大步走入迎接他的黑暗,留下……



快一個小時前,台東車站旁,岩灣路101巷口的候車區,兩個人正比手畫腳交談著。

 

「您確定?這樣子我要怎麼跟主管交代?」


「別擔心,到了飯店之後,我會跟你的上司說明。你只要照著我的吩咐,半小時,半小時就好,照著名片上的指示,用這個身分回答車上乘客的所有提問。當然啦,你也可以隨機應變,拿出你應付奧客的本事。反正一句話,為了國家安全,一點犧牲算得了啥?何況……」


指了指襯衫口袋裡的白色信封,一萬元的酬勞,臨時工,不!臨時乘客,想來好像也挺划算的。


司機點點頭,決定跟宇哲配合,

「國安局要逮捕雙面諜,特借用接駁車一輛與司機一員,時間為半小時左右。保證性命安全無虞,定此協議。」


宇哲悠閒地坐在緊鄰飯店旁的超商客席區,準備品嘗他今晚的第二杯咖啡。染血的白色信封,裡頭的千元大鈔該計入營業損失還是公關費用呢?門口,一台紅色的法拉利映入眼簾,金色的輪圈煞是搶眼,下車的是兩個平頭刺青男。


三百萬的前金,嗯,回台北後要開始做一下功課,一旦事成收到尾款,宇哲打算買台國產小車代步,畢竟接駁車太危險了,居然連司機的命都有人在覬覦。


顏 海音 Yamaraja Yen

英屬開曼商 蘇利耶國際金融控股


燙金的加厚名片,佐以密密麻麻的各類頭銜與經歷,「又不是要選議員!」,待會就要派上用場,比臉上的面具更像面具,宇哲內心如此形容道。


「您好,不好意思打擾了,我跟518客房有約……」

「請問您有證件或名片嗎?」


電梯門闔上前,宇哲看了一下手表,再半小時就……「今天變成昨天了,12月2日。」


「我變成螳螂了」?

 亞瑟面帶苦笑,向身旁的亞裔美女欠了欠身,跨出了左岸的「榮軍院站」。三維空間裡的「蟬」與「黃雀」,目前跟他分別維持著約十步左右的留白,但場景從凡爾賽繞回了巴黎,兩個多小時的沈著與壓抑,「終究還是要回到諜報片的大本營啊!」……走上亞歷山大三世橋,一對非裔情侶正卿卿我我地在玩手機自拍,但他一眼就看穿,兩人的目標其實就在五公尺外:金髮碧眼,貌似大學生的背包客,手上的單眼相機來頭不小,是衛星定位引導無人機攻擊的軍規特用品,看來「第九國境守備隊」(GSG-9)於承平年代也不敢輕忽大意,不!世界何時和平過了?


「烏列爾」,一派輕鬆地,像個初次造訪的觀光客般,漫步橋樑,越過孕育無數花都人的塞納河,然後左轉往拉法葉侯爵的騎馬全身像前進。亞瑟感覺到後方的「朋友」有些遲疑……一個輕微的震動,簡訊?亞瑟快速瞄了一眼手機桌面,進入12月了,桌布該從京斯頓(Kingston)換成了金格羅伊(Kingaroy)吧?雖然都是有「King」的地名,但毫無疑問,普天之下的米字旗,Queens-land

 

「光明使徒信差會,每日信心經文分享:12月2日,『為何義人受苦?』,《約伯記》38章11節。」

 

步伐停在半空,後面的綠色滑板車差一點就煞車不及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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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送小弟法語的連篇國罵不甚體面,連一旁開心拍照的小姐女士們都轉頭過來關心。亞瑟聳聳肩,不好意思地化解尷尬,表面上雖是故作鎮定,但內心卻……

 

結束了。

 

他決定退出捕捉與被捕捉的遊戲,從上衣內袋取出另一份地圖,那是巴黎的甜點地圖,舒緩工作壓力專用,亞瑟花了一點時間搜集的,他待會需要。「五、四、三、二……」,「黃雀」錯身

 

雙馬尾辮子的少女,身著輕便運動服,跟著耳機裡的音樂,擺動著屬於無憂無慮的青春洋溢,這是巴黎的和煦日光,也是塞納河畔的愛之喜。女孩對亞瑟笑了笑,是方才自己的魯莽?還是離開賽局的識相?

 

辮子像時計的鐘擺,如同逝去的時間般一直向前。此刻,一台高級商旅車在街口的巴士站牌停了下來。從副駕駛座伸出雙手的熱情招呼,「烏列爾」看到之後連忙上前,用左手拉開後門……不到二十秒的相繼退場,白色塗裝的Peugeot Traveller離去前,亞瑟看見了「烏列爾」對他微笑,彷彿老友久別重逢,但又帶些恍若隔世的迷惘?

 

右手僅剩的三指,是烏列爾死裡復活的證據,如同耶穌向門徒顯明祂的傷口。

 

像聖殿報時的鐘響,一分不差,也毫不留情的敲擊著亞瑟。「你只可到這裡,不可越過。」,《約伯記》38章11節的經文。



一萬公里的直線距離外,一通加密電話經由衛星網路撥出。

 

「平安,我們是光明使徒信差會,願神祝福您。全球聚會所查詢請按1、安排牧者專人輔導請按2……」

「我是『神父』,安魂彌撒已經完成。」

「您好,已為您安排回程租車,用手機即可解鎖,車牌號碼為『RES-2538』.就衛星定位顯示,距離您的右手邊大概三十公尺左右,願神祝福您.」 




另一個視角,地圖上的不遠處,518觀海客房,鷹鉤鼻與龍騰紋身的交鋒攻防。

 

「好了,這間房只剩下我們兩人,你要不要說實話?亥子……不!我應該換另一個名字來稱呼你……」

「……」

「使徒?信差?我要選哪一個?還是兩者都是。」

「……」

「是『光明使徒信差會』幹的吧?別以為我們都是笨蛋!亥子堂?呵呵……」

 

比冷房空氣更窘迫的,或許是劈開謊言的利斧

 

「朱秉承,淡海聯誼會,當地的幫派大佬,亥子堂堂主兼營造業龍頭。他的屍體昨天在桃機捷運的置物櫃裡被發現,不!我不該這樣說,因為他的頭顱我們還不知道丟在哪裡?大園新溪街口?還是竹圍漁港?」

「……」

「老實說,他幫你們多久了?嗯?名單?地圖?沈默?剛才不是還侃侃而談嗎?你們滲透各大機關團體的能力果然名不虛傳,連朱秉承這種狠角色居然都會替你們賣命……」

「應該在巴士海峽了,長聚發六十八號。」

「什麼?」

「頭,朱先生的頭,現時在海上,我們的其他成員正將頭顱送往第三地安置。」

 

鷹鉤鼻正準備用無線電下達指令時,紋身男先是不經意地丟出一根菸,然後整個人瞬時飛撲往前,展開了奪命的淒厲攻勢!「追影手!」

 

無線電裡的應答未歇,閃身、站位、雙拳齊發!鷹鉤鼻在電光石火間也做好了回擊的應對。「好身手!」……第一回的交手,平分秋色。

 

兩人絲毫沒有注意到,煙花讓夜晚的東台灣綻放出耀眼光芒,紅焰從飯店的窗戶就看得到。子夜,12月3日。今夜無人能睡。

 

(未完待續)

璀璨的万華鏡下,365+1,點點繁星在夜空裡閃爍著,似嘻笑或沉思,編織成璀璨奪目的銀河千景。有歷史的世界是幸福的,否則風花雪月終歸虛無飄渺。流逝的時光,潺潺細水,取一瓢的點滴拾遺,悄然偶遇的時空現場,我們都是舞台上的主角,看哪!芸芸眾生,每一天來到世間的人物群像,名為啟明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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