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用音符革命~

「有沒有一首樂曲,既是政治語言,又是藝術詞彙,如同漫漫長夜迎來晨曦,更像萬里凍土上萌出新芽,是柔性之美,又是剛毅之力?」

 

零零落落的大堂講台上,口沫橫飛的教授毫不在意座位上的竊竊私語或發呆打盹,依舊神采奕奕的介紹著古典音樂的經典名曲。

 

我不甘情願的放下手機,有些悔恨地瞧著螢幕慢慢變暗,「該死!忘了充電!行動電源還放在家裡!我的天!」,昨晚追抖音跟網紅直播忘了時間,四點才上床,沒兩下子,跟周公的牌七才下了兩手,就要起來趕著早八的必修通識,待會還有惡魔黨一號主持的「微積分」。唉,今天不是我的天,亂成一團,下午的台史課我一定要翹課,手機沒電,我也是進入低電量模式了。

 

「同學!你!對,這一排只有你,沒有別人了!」

 

什麼?禿頭教授點名我起來!靠!整堂課號稱八十人修,但現在看起來才不到十個人左右(網驚!),我居然就被cue到……機率也太高了吧!連統一發票都沒有這神(有隱形術嗎?還是斗篷?)

 

「我……不知道ㄟ。」

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看在兩學分的面子(裡子)上,我雖然不太清醒(記得昨晚喝了兩瓶金牌?),但依舊賠了個笑臉。

 

「沒關係,同學,別緊張,我沒有要你回答問題,老師只是要麻煩你幫我操作一下講台旁邊的音響,我要播音樂給同學們欣賞。」

 

(喔!早說嘛!切!)

「好的,那我期末總分要加五分喔!」

 

嘿嘿,商管學院的生存法則,能撈則撈,啊!不對,是互惠共享(前面那個是誠實豆沙包)。我快步上前,靠近門口的短髮正妹,應該是外文系的新生,塗了個斬男色的新潮唇膏,翻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白眼。(祝她手機待會也沒電,呵呵)

 

「第七首,有看到嗎?」

教授像個天真孩子般,湊上前來。

「有的,我馬上處理。」

開關的位置不好使力,要蹲著按下播放鍵,然後調整音量大小。(奇怪怎麼不用藍芽無線?)

 

音樂響起……


 (眼前一黑,甚麼都看不到了)



 「言語暫歇處,音符啟奏時。」

 

西貝流士(Jean Sibelius,1865 - 1957),北疆雪國的音樂巨人,12月8日知名壽星。

raw-image

熱愛自由、懷抱理想,西貝流士乃舉世景仰的「芬蘭音樂之父」,更是古典音樂「浪漫主義」後期歐陸最具代表性的「民族樂派」作曲家,亦是今日愛國音樂家之表率……

 

西貝流士,出生於西元十九世紀中葉的帝俄屬芬蘭大公國南部一個名為海門林納城(Hämeenlinna)的內陸城市,距離我們熟悉的赫爾辛基(Helsinki)不到百公里之遙,為一歷史悠久的古城。他的父親,是當地著名的執業醫生、外科聖手,也是以「高級」瑞典語作為母語的傳統上流世家。

 

雖然3歲時父親因傷寒別世,但在母親娘家的細心照顧下,打從孩提開始,西貝流士就與姊姊、弟弟們一起學習鋼琴與大提琴。後來為了升學便捷,他選擇在芬蘭語學校就讀,也順利考取了赫爾辛基大學(Helsinginyliopisto)的法律學系,但少時琴藝精湛,參與過校園樂團的西貝流士,也在額外的安排中,於課外時間在另一所名門學校赫爾辛基音樂學院(HelsinginMusiikkiopisto)修習作曲學,西洋的法、藝二刀流,毫無懸念。

raw-image

20歲那年,伴隨興趣使然,西貝流士毅然放棄了步向開業律師的康莊坦途,志願留在音樂學院深造,並展開了日後成為作曲家的第一步。

 

西元1889年,自音樂學院畢業之後,西貝流士有感於自身技巧未見成熟,於是來到了藝文水平跟音樂訓練較為嚴謹與扎實的德國柏林、奧地利維也納等地。除了再次進修更為艱深的譜曲技巧,也在當地結識了不少音樂界的前輩們,其中如布魯克納(Anton Bruckner)等,其對於樂句的識讀與思維也影響日後西貝流士的創作風格。

 

三年之後,學成返國的西氏舉行了個人第一部大型交響詩作品《庫勒沃》(Kullervo,Op.7)的世界首演,並擔綱指揮一職……

 

取材自芬蘭史詩《卡勒瓦拉》(Kalevala)當中第31到36章詩篇的作品,曲風優美,融入了芬蘭人所熟悉的在地旋律,更加入了以(相對低等)「芬蘭語」演唱的段落。音樂會的成功,受到了一般民眾跟主流輿論的熱烈歡迎,也奠定了他身為一線作曲家的基礎。


「從此,一條大道被開闢了!」

 

芬蘭資深音樂人,指揮家卡亞努斯(Robert Kajanus)在聆賞完《庫勒沃》後的評價,較西貝流士年長九歲的他,未來成為了西氏音樂作品的推廣者與支持者。

raw-image

然而,在單純的音符演奏之外,那種言語無法傾瀉道出的民族嘆息,芬蘭所處的政治情勢,當年可說是複雜多變、暗潮洶湧。

 

自西元1154年基督福音被帶入芬蘭之後,瑞典語就一直扮演著行政跟教育的第一語言,而這數百年間,外邦人(瑞典、俄羅斯)接續不斷的占領、掠奪,芬蘭在地的年輕人早就無法忍受豐沛資源如此地遭到蹂躪,又隨著「法國大革命」後拿破崙所種下的自由之花,大多數民眾內心的自決意識也跟著水漲船高,不願再向外族磕頭,過著搖尾乞憐的命運。就在這個時候,悄悄地,芬蘭開始有了回歸己身母語,探求民族歷史,乃至於尋求平等、獨立的聲音!

 

但是,

 

這股自主浪潮卻讓當時大公國的最高領導人,也就是俄國沙皇尼古拉二世(Nicholas II of Russia)感到相當震怒,除以強制性的政令鎮壓,命令所有芬蘭人一定要尊敬並接受高一層級的俄語文化外,甚至還以收回芬蘭的自治權,回歸一統專制來做為要脅!芬蘭自古以來就是俄羅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用淺顯易懂的白話文來說,就是這樣。

 

到了即將畫下尾聲的世紀末(西元1899年),沙皇眼見恐嚇無效,芬蘭人對於自主文化的推動熱潮絲毫沒有縮手或是收斂的意味,反而在新世代、跨時空的末日浪漫下越見激情,越發驕傲!於是乎,一紙諭令頒下,沙皇宣布收回自治權,更全面性禁止芬蘭(語)文化的傳播與散布!

 

「要消滅一個民族,首先要瓦解它的文化;要瓦解它的文化,首先要先消滅承載它的語言……」

 

,這是亙古不移的真理,鐵的事實、血的教訓。(後來站上世界舞台的希特勒如是說)

 

你說:藝術歸藝術,政治歸政治?

 

西貝流士,作為當時芬蘭藝文活動意見領袖的他,決定挺身而出,不但沒有畏懼帝俄政權的強勢壓制,反而完成了一組所謂的愛國音樂劇組曲,以《芬蘭人的覺醒》(Suomiherää)為名,透過五線譜上的一顆顆音符,化身成對抗外來強權的最佳無形武器!

raw-image

西貝流士說,政治是一種藝術,藝術更是一種政治!

整套組曲當中,又以第七首最獲得芬蘭民眾所喜愛,認為最能夠完整表現出芬蘭人愛國的民族情感與追求獨立自主的決心!


後來這首樂曲時常被獨立為一首管弦樂曲來演出⋯⋯是的,那就是大名鼎鼎、堪稱芬蘭「建國之歌」的《芬蘭頌》(Finlandia,Op.26)!

 

「跟交響樂共處的夜晚,對主題的安排與布局,是交響曲本身能否營造出神秘和魅力的關鍵所在。就好像天父從天堂將一塊塊馬賽克圖案扔下來,要我還原這幅美麗畫作從前的模樣。」

 

,西元1915年4月,西貝流士的私人日記,

raw-image

西元1917年12月6日,芬蘭自俄羅斯的手中宣布獨立(這天也是芬蘭國慶日)。

 

《芬蘭頌》以降,西貝流士持續不懈地創作多首經典的名曲,且多半都是改編於芬蘭當地的傳說或者是神話故事,如交響詩《塔比奧拉》(Tapiola,Op.112)等,也獲得了樂壇的好評。

 

西元1926年之後,以《塔比奧拉》作為重要的告別之作,享有音樂大師美譽,但疑似患有良性原發性顫抖症的西貝流士,停止了所有的創作活動。更遷居到鄉間小屋,過著閒雲野鶴的自在生活,遠離了大都市的喧囂與吵雜。

 

當然,更早完成於西元1904年的《d小調小提琴協奏曲〉(Violin Concerto in D minor, Op. 47)跟西元1915年左右的《第五號交響曲》(Symphony No. 5 in E-flat major, Op. 82),同樣亦是樂迷們不可忽視的佳作。


西元1941年,雖然距離《芬蘭頌》的首演已四十餘年,但隨著北歐的承平受到了二戰烽火的破壞,初生的芬蘭也與野心勃勃的蘇俄於母親土地上展開了肉搏激戰(冬季戰爭),故《芬蘭頌》再次成為了凝聚芬蘭人意志的表率。藉由名詩人(Veikko Antero Koskenniemi)之文字填詞,並在西貝流士的潤飾修改之下,樂曲改寫成一首合唱曲,稱為《芬蘭頌歌 / 自由之歌》(Finlandia-hymni),帶領著北疆戰士們力退外侮,捍衛祖國。如今,本曲僅次於芬蘭國歌《我們的土地》(Maamme),是芬蘭人在國內或國際間不停傳唱的愛國歌曲!

 

芬蘭!

看哪!你的日子即將到來!

你解放了奴隸制,

更不向威權壓迫或低頭,

晨曦來臨,新生的國家!

 

raw-image

二戰落幕後,大地逐步恢復作息,西元1957年9月,西貝流士大師以91歲的高齡辭世,芬蘭政府為感念其一生為芬蘭獨立建國之路譜出如此偉大的音樂篇章,舉行了一場隆重又肅穆的國葬典禮。

raw-image

數算精彩人生,棄法從藝,西貝流士的音樂,一個音符、一個小節,讓芬蘭邁向獨立的最後一哩路有了無比的信心與力量!許多音樂研究者都肯定,撇開民族、政治因素不提,光優美的旋律,西貝流士就足以名列西元二十世紀最偉大的作曲家之林,更是實至名歸,當代最著名的愛國藝術家。藝術可以很政治,因為藝術本來就是一種政治。


值得一提的是,在西元2002年開始流通歐元之前,原先的芬蘭馬克(Suomen markka)100元面額紙鈔上的肖像人物,正是西貝流士;西元2021年,西貝流士的手稿正式交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列入世界記憶計畫項目(Memory of the World Programme)之一。


尾聲:

我靈鎮靜!光陰如飛過去;

那日與主永遠同在一處;

失望、憂驚,那日都要消散;

重享純愛,忘記一切愁煩;

我靈鎮靜!那日眼淚抹乾,

我們歡聚,永享恩眷平安。


由《自由之歌》重新填詞翻唱的《我靈鎮靜》(Be Still,My Soul),是近代相當著名的基督教聖詩之一。 


原詩共有六個章節,以《詩篇》46:10「你們要休息,要知道我是神…」;《以賽亞書》30:15「……你們得力在乎平靜安穩。」以及《帖撒羅尼迦前書》4:17「以後我們這活著還存留的人,必和他們一同被提到雲裡,在空中與主相遇。這樣,我們就要和主永遠同在。」為依據。全首主題是「我們的力量,來自安靜地信靠神的引領。」,在此逐漸步入冷冽的寒冬時節,Winter is coming,吾人身心可能也正處於與頑強惡勢力對抗的階段,誠摯地分享給大家。我靈鎮靜!那日眼淚抹乾,我們歡聚,永享恩眷平安。



 補充:

 《旭日之地》(Land of the Rising Sun),是西元二十世紀六零年代末,非洲奈及利亞境內分離主義政權,也就是「比亞法拉共和國」(Biafra)的國歌。

Defending thee shall be a dedication,

Spilling our blood we’ll count a privilege;

當年由於詭譎的地緣政治因素,僅有少數五到六個國家承認其獨立地位,而法國、葡萄牙與南非則是提供非官方的援助。但出身軍旅的「總統」兼武裝部隊領導人奧朱古(Chukwuemeka "Emeka" Odumegwu-Ojukwu)非常喜歡西貝流士的音樂作品,因此他以《芬蘭頌歌》為曲,奈國政治人物的提議為詞,頒布了屬於他們自己的「國歌」。


「各位聽眾,隨著《芬蘭頌》的動人旋律劃上句點,今晚的節目也要在這裏跟大家說聲再見囉。好聽的音樂源遠流傳,動人的詩篇超越時空,西貝流士的音樂,既是政治語言,又是藝術詞彙,更如同漫漫長夜迎來晨曦,萬里凍土上萌出新芽,是柔性之美,又是剛毅之力。我是你們的好朋友阿德,我們明晚十點空中再會,Byebye」

 

(嗯?我在哪裡?)原來是做夢啊……

 

按下黑色的滑鼠,退出節目選單,一旁的鹽酥雞跟九層塔應該冷掉了,還有那個,沒有氣泡的啤酒嚐起來像養生麥飲吧。正準備從位置上起身,室友去看「英語發音的法蘭西皇帝戰爭愛情紀錄片」還沒回來……

 

「登登登。」

 

(古典音樂學期聆賞報告)(八百字以上,八十分,以此類推。)

 

哈哈,看這電子郵件的標題,教授太佛心了,我愛你!趕快上維基跟谷歌找找,順便點開信件內容……

 

「有沒有一首樂曲,既是政治語言,又是藝術詞彙,如同漫漫長夜迎來晨曦,更像萬里凍土上萌出新芽,是柔性之美,又是剛毅之力?」

 

(眼前一黑,我甚麼都看不到了)

 

啤酒下方,壓著的是兩張西貝流士的音樂會門票,還有一張小卡,秀麗的字體,是大一新生的字跡。從電影社拿回來的陀螺,此刻正轉啊轉著。



 圖文來源,一併致謝:

https://en.wikipedia.org/wiki/Jean_Sibelius

https://en.wikipedia.org/wiki/Finlandia_hymn

https://en.wikipedia.org/wiki/Finland 

璀璨的万華鏡下,365+1,點點繁星在夜空裡閃爍著,似嘻笑或沉思,編織成璀璨奪目的銀河千景。有歷史的世界是幸福的,否則風花雪月終歸虛無飄渺。流逝的時光,潺潺細水,取一瓢的點滴拾遺,悄然偶遇的時空現場,我們都是舞台上的主角,看哪!芸芸眾生,每一天來到世間的人物群像,名為啟明之子。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