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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是以何種形式取消了一切存在,並沒有人看清;可能是鋪天蓋地,抑或填滿左右再闔上蓋子。黑暗驅走事物的速度比閃電更快,只在眨眼的後半秒,視覺就被迫填入沉重墨色,如某種猝不及防的陷落或永久流離,倏然間從原地連根拔除,強制返身於孤絕空曠的原點,當時第一口氣息尚未發生,聲音與光仍在似有還無的醞釀著。
剛入職的環境導覽必經此處。作為骨董一般的存在,沒有人知道此處從何而起。不見邊際的黑盒子看似不容一絲可能性生存,卻又有股伏流纏繞其間,生機一觸即發。新人經常以此模式為遠大的效仿對象,司辰亦然。沒有人不想。
談及創造──特別是獨特又精巧的創造──他能從同事的眼裡窺破幾許精光,四竄游動,由寬容無波大篇幅掩埋,融進外相的平靜之下。司辰也是如此,沒有人不是;他們對蠢蠢欲動的內在瑕疵佯作不察,卻又難以戒除那些搔癢帶來的悸動,每次分配專案承辦人就像在蟻群面前滴落糖蜜。若不是需要和專案空間對話才能進行創造,而每個空間各有對應的特殊波長,對話靠緣分,辦公室的那些人應該早就打起來了。拜此所賜及不幸的是,承辦人們殫精竭慮幾近看門犬。
近來此處改建為博物館形式,依然維持深不見底的闃黑。開場的語音導覽還是那樣單調、平板,毫無感情地介紹此處來自無人知曉的開端,曾經從中孕育出多少宇宙,能夠涵納多少次生滅(現在不帶一點數據就不夠專業似的),司辰甚至可以一字不漏背誦導覽介紹詞。
即便改建成博物館,這裡也一點都沒有變,白牆上一幅佔滿牆面的巨型畫框得了此處僅有的光線。光束聚焦在畫框上,瑩瑩閃爍細緻的微光,某種難以分辨的材質。樓面深闊,挑高的房頂,縱使無風經過,也像有股空洞洞的迴響將發未發地伏在耳裡。司辰站在黑暗中想泰初應當也身在某個角落,只此刻他們看不見對方的形體,與黑暗融為一氣好似存在本就不值一提。
在此處證明存在是件徒勞的事,如替一朵豐沛的雨雲澆水似的。在泰初面前尋求完美亦然,總也讀不出喜怒或毀譽。還未擬出他的思考進路,他就已然有了決斷。如是者有三,每次司辰想問清楚他的專案哪裡出了瑕疵,泰初僅信件回覆:「都過去了。辛苦了。」後臺參數就山河大變,他的專案又被推倒重來。當面質問也不見得有結果,泰初有雙窺不破的眼睛,觀者除了得到近似荒原的感想以外更無其他。
現在泰初把他帶來這裡,不見人影,不走動,不說話。司辰的煩躁不解早已漲過額際,幾要滅頂。泰初會不會根本沒有打算跟他談,這是一種為了使他分心而進行的遊戲?他急著監看後台參數是否有異狀,公務機卻不在身上。許是深埋在辦公桌成沓的文件裡。
「你上次覺得感動是什麼時候?」泰初問。但他人在哪?
「好吧你繼續生氣,我先說。光是看著這面牆我就非常感動,空無一物,太美了。你看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