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的另一邊,逃離籃搖村的惡鬼女,獨自踉蹌行走在廣大沙漠中。
她沒有朝天水城方向前進,而是拿出一只散發螢光的小蟲,任由牠脫離掌心飛舞,自己則緩步跟在後方。
惡鬼女遮掩在面具下的臉色極差,體內炎氣運行四處受阻,無孔不入的陰氣不斷咬筋噬髓,只能一點一滴的慢慢對抗、消融、化解。
如此過程相當痛苦,她也才明白,葬陰門真的不簡單。
僅僅是沒甚名氣的冷若蘭就已如此,那紙閻羅以及傳說中的慈悲天又會是何等人物?
幸好,根據消息,葬陰門總共也就五人。
至於定死生,更有傳言他和慈悲天的關係虛假,不是對外界所放出的多年夫婦,其實是被對方用某種手段強勢困住。
雖然此消息難以辨認真偽,但至少對方近十年來從未離開過綺羅山脈,這是可以確定的事實。
邊思考,邊在螢光小蟲帶領下,惡鬼女來到佈滿沙海千萬沙丘的其中一處。
見到達此地後螢光小蟲不再前行,只是不斷原地盤旋飛舞,她以氣導引將其收回,隨後揮手釋放出一道小小勁氣擊中眼前沙丘。
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受到炎氣撞擊後,突然景象一陣模糊扭曲消失,露出一扇堅硬沉重鐵門,惡鬼女沒有遲疑的推開進入。
沉重鐵門關上。
外頭,光影重新幻化成障眼景象,在風沙吹拂掩蓋下,重新恢復成一座不起眼的小沙丘。
沙丘內部,有少數機關燈壁掛於四周照明,於此明亮與暗影交錯間,映照出一條依託沙底蜿蜒向下不見底的天然旋梯。
盡頭處,不時有寒冷風嘯傳來,好似通往未知無間地獄。
惡鬼女沒有猶豫,抱著傷體緩步走下旋梯。
向下的黑暗隧道容易令人失感,尤其是受傷的人,就在惡鬼女第一次對這道長長旋梯覺得不耐煩之時,也終於來到盡頭底部。
入目,是一個寬廣巨大的岩洞空間,轟隆的湍急水流沖刷聲音不斷,顯然建造者是挖出一條接往地下水脈的通道。
在這裡,有三名同樣戴上面具的人正等待著。
兩名小鬼面具者手提機關燈分立左右,居中者則是面戴怒目尖角大鬼形象面具,他看見惡鬼女狼狽模樣並未表現出驚訝,反倒理所當然的說著。
「奴羅,妳傷得不輕。」
「哼,會意外嗎?你不是早就叫我不要去,說葬陰門並非一般小門小派。」
「葬陰門常年窩在西南地區,甚至其門人幾乎都不下山,好不容易有機會能見識一下,為什麼上面的大人們如此忌憚,不去可惜了。」
見對方受傷還如此倔強,怒鬼男也只能道:「既然妳當初不肯聽勸,執意要試一試葬陰門實力,會有如今結果也是自找,我只想知道妳有沒有搞砸任務。」
隨著一路走來,炎氣運轉已消解體內傷勢大半,惡鬼女緩緩長吸口氣,「吐!」的一聲將瘀血連同氣勁隨口一呸。
濃郁不散的陰氣緩和血液落在地面,依然還在不斷蝕壞岩石。
「放心,就像先前我說過的一樣,去唬一唬他們而已,真真假假隨便參雜幾句,讓葬陰門的人多勞勞心也挺有趣。」
說著說著,惡鬼女有些小小心虛的別開眼,畢竟她還是為自家派門埋了點好處在先前與葬陰門的對話之中。
而怒鬼男也似有所覺,看過來目光越來越嚴厲。
惡鬼女感受到後,連忙轉開話題道:「我不懂,雖然對方確實非普通門派,但為什麼要對葬陰門如此謹慎,慈悲天再如何了不起,也只是一個靈人......」
依怒鬼男對惡鬼女的了解,他知道對方有所隱瞞,但自己也不好說教太過,只能之後再向上面報告,讓大人們自行解決。
他轉頭看向那尚在大地磨解的陰氣,不打算再糾纏適才話題,伸手制止惡鬼女說下去。
「無法親眼見識何為慈悲天,妳很幸運,但也很不幸,她不是我們可以隨便掛在嘴邊的人物,小心風姿樓的空屬修練者。」
聞言,不滿的輕哼一聲,惡鬼女略顯疲倦的坐在旁邊一塊突出岩石之上,沉默一會後才續問。
「......上面的大人們是如何意思,行動已經展開,各地對小型門派和游離勢力的部署都已暗中就位,唯有葬陰門一方仍是放任,我們到底該怎麼對待他們?」
怒鬼男雙手輕輕交負身後,僅是站立,無形中便散發一股沉著自信氣勢。
自當年事件之中生還,給予了他恐懼、痛苦、失敗,也給予了他堅強、韌性、破而再立的力量。
「一切,已勢在必行,縱橫大裂谷的異變更加速了大人們的想法,既然葬陰門難啃,那就先放著,我們先對其它目標動手。」
聽完還是不解,惡鬼女疑道:「如今葬陰門的人雖說對行動尚一知半解,但也大概明白未來可能會發生之事,我們就這麼放著不管沒問題嗎?慈悲天和紙閻羅難道什麼防範都不會去做?」
這一點,其實怒鬼男也有點不明白大人們的意思,他推測或許是被霧蝕異變而牽扯去心力,畢竟一個處理不好就會變成覆滅全州的災厄。
「大人曾說過,慈悲天擁有『異體』,此天賦讓她與常人不同之時,也難以預測其接下來行為,或許真的什麼都不會做,就任由我們蠶食也不一定。」
「現在,我們該做的事情就是試探、觀察、防備而已。」
聽到關鍵字,惡鬼女抬頭訝道:「異體?什麼樣的異體?」
異體,概指擁有特殊體質之人,不一定好也不一定壞,端看個人命運,是發生機率雖然極小但也並不算難以出現之事。
怒鬼男搖頭道:「大人們也不清楚,只知道慈悲天體質必然十分適合葬陰門的修練,所以才能一日千里達到如今境界。」
「但也因此,她幾乎不管世事,這十多年來完全箝制住了綺羅山脈一帶的發展,這於對抗霧蝕大業上相當不利。」
這份秘辛,僅流傳在他們這群少數人口耳之中,充份解釋十多年來葬陰門強大卻又低調的異常。
聽著同伴說明同時,惡鬼女也不期然想起,先前自籃搖村逃離之時,有一雙深藏黑暗之中注視自己的眼神。
她有一個大膽想法。
「赫努,大人們的想法其實還是有獲得支持的可能,其它目標可以不浪費無謂的時間沒關係,既然對慈悲天如此忌憚,為什麼不考慮和葬陰門誠意的接觸看看?難道是因為往日......」
怒鬼男打斷她,直道:「為了目標,大人們可以做出任何犧牲,又怎麼會因為往日之事便躊躇不前,之所以放棄與對方接觸的機會,依然是因為慈悲天此人。」
「異體導致她並非常人,即便一時取得共識,也難以確保其能長長久久與大人們走在同一條路上。」
點點頭,惡鬼女聞言也道:「我明白,我的意思是,如果繞過慈悲天直接與紙閻羅接觸呢?自他下山以來的行動皆有依有據,似乎不是一個無法溝通的人,大人們沒有考慮過嗎?」
對於這個問題,怒鬼男沒有立刻回答。
地下岩洞,四面八方暗支流流滔滔不斷,與岩石河道的撞擊迸發無數響聲沛然又清脆,能為心靈與思緒帶來一點光明,撞破一團又一團雜亂迷霧。
怒鬼男招呼惡鬼女,連同另外兩名小鬼跟隨者,在機關燈照明下,沿著早已做好記號的崎嶇道路朝天水城方向回去。
四人一路無語,只是低頭快速前行,今晚發生的事情,惡鬼男還得上報給大人們知曉,讓其能在臨時特別會議召開前做出下一步的評估。
當他們穿越一道又一道交錯不明暗路,循著記號橫渡一條又一條地下河之後,終於來一到個令人嘆為觀止的地方。
一座十分龐大的地下湖泊。
上方是各種鬼斧神工交錯形成的天然岩徑,再經由神乎其技的加工,製作出複雜非常接連通往地表的大量通道。
附近掛滿置放各種樣態的大型機關燈,令地下湖泊及其四周顯得既幽暗又明亮,宏偉壯大之中帶有神秘異感。
自然與人力對撞,造就一幅不可思議景象。
可稱之,神鬼奇景。
圍繞地下湖泊,四周立著一座又一座小營,數百名精銳武裝人員正不分日夜的來回巡視。
四人出示身份證明後順利通過攔檢,在走上其中一條通道,附近都沒有人的時候,怒鬼男這才像是想起了什麼開口說著。
「沒有慈悲天的葬陰門,也不過就是強盛一點的小型門派而已。」
惡鬼女聽了直皺眉頭。
她親身感受過冷若蘭的實力,更不用說那令人搞不懂原理的奇異陣法,若不是沒有托大剛帶有足夠奇物,是否真的會被生擒活捉還很難說。
因此心裡有些無法認同怒鬼男的說法。
「這是你的想法還是大人們的想法?」
「葬陰門還有兩人,少有現面的四師妹,尚在外州遊歷成長的小師妹,她們暫且不說好了,光是那深藏不露的紙閻羅,只怕連你也不見得是對手。」
「這樣,也叫做強盛一點的小門派而已?」
一步一步,負手登上階梯,怒鬼男對於自身實力被質疑,沒有反駁也沒有動搖。
「誰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慈悲天確實非常人,能夠讓一個如此小的門派被極度重視,便代表了那是連大人們都不得不低頭的實力。」
「說不定,紙閻羅也同樣如此強大呢?」
惡鬼女不死心的續問。
終於,怒鬼男停下腳步,立身通道回頭看了惡鬼女一眼,說出心中答案。
「當年,我確實不如紙閻羅,但他也就是一般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