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呂婉來到T大醫院旁附屬殯儀館的地下四樓,長廊前段是大體化妝室和停屍間,後段表面只是通往洗手間的長廊,實際上卻是明伯隱匿的藏身之處。
輕微的腳步聲在寂靜的長廊清楚的回盪,前方隱隱有鬼影祟動。
呂婉信步走到底,推開偽裝成淡綠色磚牆的門,直接走進去。
房內有一位貌似年近半百的男子,銀白頭髮遮掩住半邊殘破的面容,色容更是灰敗,皮膚絲毫沒有活人該有的血色,反而隱隱的帶著充滿鬼氣的青紫,說不上是活人,但也沒死成,在常人眼裡是個長相可怕半人半鬼的怪物,但在她眼裡,明伯是個孑然一身的遺世高人。
雖然明伯從未展現過任何道法,也從未展現他的靈力,唯一最特別的只有那隻能看見眾”生”的慧眼,無論神、人、鬼、妖、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最厲害的是他做的法器總是特別”乾淨”且具有靈氣,毫無邪念附著,甚至是充滿了希望的力量,非常難得,讓她往往在施法的時候,特別得心應手。
這絕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
就連她親手做出的法器,也不及明伯的十分之一。
沒人知道明伯的來歷,又或許是有那麼一兩個人知道,但她從未問起。
她和明伯都不是多話的人,也不愛提自己的事。
這世上有些人的關心,只是為了滿足能和他人閒聊八卦,當成茶餘飯後的話題,甚至自以為是的公評審議別人,但她不是,甚至十分厭惡做作的虛情假意。
相信就是相信。
所以呂婉也從未過問明伯的過去。
推開門,靜止的紙紮木馬突然開始搖晃,不,正確來說是繼續搖晃,一名出生一年多便夭折的娃娃鬼,開心的搖呀搖,稚嫩的小手朝她揮動,走沒兩步一台紙紮遙控汽車便直直的撞上她的鞋面。
明伯不悅的冷哼了一聲:「撞壞了看我怎麼修理你!去看電視。」
玩得不亦樂乎的小鬼吐吐舌,放下搖控器,轉身擠進一群鬼裡看電視。
她彎身撿起仿真度極高的精緻紙紮汽車,讚嘆的揚起一抹微笑,放在明伯的桌上,逕自的坐下。
明伯不抬頭也不說話,認真而專注的看著手中的蓮燈,手不斷的用細刷在支架上來回塗抹醬糊,她靜靜的坐在一旁等待,很有默契的不出口打擾。
約莫過了十幾分鐘,又也許更久,沉默許久的明伯突然開口。
「十九了吧?」
「是。」
無聲的幾分鐘後,明伯唯一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轉才停在她身上,沒頭沒尾也沒有情緒起伏的丟了一個問句過來。
「豈不是快了?」
快?她思緒轉了轉,才恍然明白:「一直以為您老人家不愛管閒事呢!」
役鬼派常年與鬼結緣,收伏強大的厲鬼作為影鬼差遣,雖然使得役鬼派聲名遠播,力壓一眾天師派系,但其法過于霸道強橫,必損及自身壽元。簡單的說,役鬼師是用自己未來的陽壽滋養影鬼,換取鬼神的忠誠和驅使對方的能力,因此役鬼一派必須減低鬼氣的影響儘早結婚生子,這是門規。
同時也是為什麼呂威一直積極說服她去讀大學的原因之一,像她這樣幾乎與人斷絕連繫狀態,要在二十歲前結婚生子,除非借助現今科技懷孕生子,否則根本是天方夜譚。
說來好笑,年紀輕輕她就背負著傳宗接代的壓力。
「您打算改行當說客啦?!」呂婉一手撐著額際望向明伯,淡然一笑。
難怪剛剛總覺得長廊祟動的鬼影很熟悉,原來是爺爺的赤鬼。
可惜她並未想要遵循門規,只想讓長久的陋習結束在自己手裡,讓一切到此終結。
「想怎麼做都由妳,用不著別人同意。」明伯佈滿皺紋和傷痕的手往她的身後一指,真正的說客來了。
「明伯,外送來囉!」一名高壯的大男孩拎著些冒著水珠的冰飲,語氣高昂的喊道。
她心頭微怔,熟悉的聲音瞬間在心頭掀起波濤。
「學長!」幾年未見,呂婉說不清心裡震動的究竟是什麼,只覺得情緒洶湧的有些無法呼吸。
文世綸落落大方的來到面前,俊朗的模樣一如往常,只是比以前更加有精神也更有活力。
看來,他已經走出過去。
「最近過的好嗎?」他拎著飲料走來。
她點點頭說道:「來找明伯拿些東西。」
「很久沒見了。等會找個地方一起聊聊吧!」
「下次吧!我還有事。」
「東西還沒好,妳出去晃個兩小時再回來取吧!」明伯拿過飲料放在桌上,擺擺手作勢趕人。
呂婉背著學長朝明伯怒瞪一眼,明伯向來信守承諾是個絕不遲交貨品的人,分明和爺爺串通一氣。
「走吧!」文世綸輕柔的說道。
雖然不想再和他再有交集,但終究還是不忍心拒絕坐上機車。
「坐穩囉!」
他習慣的拉起她的手環抱住腰,離開了T大醫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