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序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raw-image

酷熱陽光照耀在刑場上,陳血像黃土的瘀痕。赤裸上身的沙民在圍觀,身上帶有奴隸刺青,喧鬧與紛亂。汗水,還有彷彿戰場發酵三天的血腥味,纏繞着所有人的鼻頭。


吸什麼進去,吐什麼出來,人們口裏自然也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殺掉他,騎士都是罪人!」


骯髒的手,指甲縫裏帶着黑色凝固的血,指向刑場上的異國人。嗓音高亢刺耳,男與女混雜其中,沙民的語言本來就像含糊得像唾罵,此刻更夾雜許多難以聽懂的詞彙。


「他們是埃米爾的劊子手!滿手血腥的僱傭兵!」


所有的謾罵和目光,就像陽光和毒辣的熱風一樣普遍,此刻卻傾盡全力,攻擊那跪在刑場上,彷彿黑岩般的結實身影。騎士卻無動於衷。


汗水沿着面龐下滑,在剛長出的鬚渣上停留。頸部曬痕細述著歷鍊,他本來膚色蒼白似大理石,不過在陽光狠辣的國度停留太久,所有人都會越來越像沙民,就算是膚色再白的北洋人也一樣。


「安靜,諸神在注視!」


周遭頓時一靜。圍觀的人識相地收起武器,脫下帽子,諸神的殿堂必須保持尊敬。然而黃沙上是骯髒的刑場,城鎮市集中央,「殿堂」被掛着血腥人頭的篷車包圍。


「諸神」披頭散髮,眼神虛無混濁,血繪成無法理喻的形象。他們是奴隸主、大沙漠的埃米爾、曾經最尊貴的大人和夫人,還有為他們盡忠到最後的士兵。有些是叛徒,但沒有人會饒恕叛徒。


刑場味道還真上頭,跪在地上的騎士暗忖,沙民貴族埃米爾和他們的太監,即使平常愛用香水掩蓋自己的體臭,死掉時,血還是一樣腥。


騎士想掩着鼻子,卻也沒辦法,若果曾在戰場上嗅過那被高溫發酵數天的屍臭味,這輩子就難以忘懷,惡臭,但充滿活着的喜悅,騎士感覺自己就像戰場上活下來的人,他卻高興不起來。


審判異國人的法官有三,在大石桌前正襟危坐。桌上放着異國騎士的家當—— 一柄烏黑的劍、乾皺皮袋子、酒囊,還有一套生銹發紅的板甲。鎖喉、左肩甲和一部份的腿甲也許早已丟失,只剩下它最主要的部份。


「如今我們即將審判,鏽鐵騎士——格羅得……」


穿着白麻布長袍的人很會挑衣服,至少覆蓋住身上所有的奴隸刺青。他口裏說着鹹淡不一的通用語。但含糊和急促的說話方式,卻無法掩飾他的母語——奴隸腔。


「是格羅德,『德』。」


異國騎士的通用語異常純熟,毫無情感地打斷他,但朗讀宣言的法官沒有理會。圍觀的人竊竊私語,怨恨地說,這是壓迫者的語言,他和那些埃米爾是一夥的。穿着法袍的奴隸法官,卻在模仿他們的壓迫者,騎士有點想笑,但忍住了沒有笑出來。若果這時候笑,也太不識相了,他想。


「現在請宣讀誓言……」法官翻開厚重的法典,指着文字朗讀:「我們是審判者的眼,將看透世間罪惡。」


「我們是審判者的眼,將看透世間罪惡。」圍觀的人唸。法官運用自己不純熟的高等通用語唸誦法典,他們跟隨,法典卻是他們口中的壓迫者所寫,諸神也是埃米爾信的神,想也覺得諷刺。


「我們是審判者的刀,為世人砍斷邪惡……」法官道。沙民腰間生銹的彎刀在陽光下閃耀,異國騎士的長劍卻沉默得像炭。


「是劍,不是刀。」劍的主人沒有保持沉默,像在揶揄審判他的人:「審判者手持的是劍,祂是劍侍之神,不是彎刀之神。」


圍觀的人紛紛議論;刀和劍,在奴隸腔是同一樣東西,他們可沒有那麼多花俏的字。但在北洋可不同,埃米爾用的高等通用語也區分得很清楚,劍是劍,刀是刀。但騎士並不在意這些,他只是在拖延時間。


「安靜!」


手持利斧的第三位法官站立起來,森寒的鐵刃上帶著碧綠。「割顱者」拉曼卡,奴隸革命以來,不到半月就為自己贏得了這個名號,全靠在刑場對手無寸鐵的人行刑。騎士卻覺得,不會動的對手,實在沒什麼意思,若果連劊子手都有稱號,那他們就是群把名號看得太重的的笨蛋。


「異邦人,你侮辱了神聖的審判。」割顱者提着斧頭走來,身影似遮擋艷陽的巨人。


騎士卻只看到滿身肥肉,還有身上無數記錄罪行的刺青。由犯罪者來斬斷罪惡?好罷,也許很合理,他們的確是推翻了曾經審判他們的人,當權的法官、埃米爾,還有他們的家人,包括孩子和嬰兒,全部都砍了頭,放到了木尖上,不是奴隸的家傭,也沒有放過。


「神聖的審判?」騎士笑了起來,他想起了從前無數人和他說過相同的話:「我要求決鬥審判,夠神聖了嗎?」


「你可知道沙民沒有這個傳統?」拉曼卡瞇起眼睛說,臉像團烤焦的肉包子。騎士看着就覺得滑稽,他怎會不知道,他只是在拖延時間。


「我當然知道。」騎士調侃著說,臉上笑意漸濃:「但說到底,我們信仰同一群神。」


「救助萬惡、貪婪的埃米爾和商人,然後取酬金?你只是個唾棄信仰,滿手鮮血的僱傭兵。」拉曼卡將斧頭枱到肩膊,高大的影子籠罩到騎士身上:「願諸神詛咒你的靈魂。」


「我很好奇,你覺得他們的命值幾個錢?」格羅德抬起頭,他被枷鎖禁錮的雙手無動於衷,嘴角卻勾起弧度:「你的命,又值多少錢?」


「魔格納的鬼僕才會將人命用錢來衡量!」拉曼卡憤怒地咒罵他,在烈日下高擎斧頭。


「然而審判者的左手上是天秤。」格羅德嘿嘿地笑了兩聲:「算了,我才不會留下來和你們玩過家家,是時候了。」


「對,你的時候到了。」拉曼卡咬牙切齒,恨不得馬上下手,然而他還需等待首席法官的宣判。


「死刑!」


刑上的群眾高呼。法官舉起手示意肅靜,但沒有主人的奴隸就像脫韁野馬,他們彷彿不願再屈從任何聲音和權威,在怒吼,盡情享受自由,血腥的自由,憤怒的自由。


「死刑!」


「我,代表諸神,宣判你的死刑。」法官幾乎是大吼着說:「立即執行!」


利斧砍落,如迅雷破風。除了格羅德的思緒,一切卻彷彿停滯不前,凝固當下;這場鬧劇也該完了,格羅德心想,果然在每個地方停留太久,只會帶來麻煩,騎士暗嘆了口氣,不禁回憶起以前的事。

avatar-img
24會員
15內容數
喜歡寫一些淡淡憂傷的人物,不是狂風暴雨般的悲劇,也不是賺人熱淚的傳奇,而是像連綿細雨。著有天火系列小說及其他衍生作品: 鏽鐵騎士:penana.com/story/127475 最後的十二夜:penana.com/story/134133 克里斯汀.哥蒙傳:penana.com/story/138693
留言0
查看全部
avatar-img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天火系列的沙龍 的其他內容
古丁平原的邊陲小鎮,不知何時開始流傳一些故事。提及一位獨行傭兵會在危難時伸出援手。但不是任何危機——只有危及性命他才會現身。 而且,他總會收取和受助人「性命相等」的高昂價格,身上卻依舊穿着鏽蝕板甲。有人說他是魔格納化身,也有人說是審判者。但鏽鐵騎士什麼也不是。 他僅僅只是格羅德。
古丁平原的邊陲小鎮,不知何時開始流傳一些故事。提及一位獨行傭兵會在危難時伸出援手。但不是任何危機——只有危及性命他才會現身。 而且,他總會收取和受助人「性命相等」的高昂價格,身上卻依舊穿着鏽蝕板甲。有人說他是魔格納化身,也有人說是審判者。但鏽鐵騎士什麼也不是。 他僅僅只是格羅德。
你可能也想看
Google News 追蹤
Thumbnail
隨著理財資訊的普及,越來越多台灣人不再將資產侷限於台股,而是將視野拓展到國際市場。特別是美國市場,其豐富的理財選擇,讓不少人開始思考將資金配置於海外市場的可能性。 然而,要參與美國市場並不只是盲目跟隨標的這麼簡單,而是需要策略和方式,尤其對新手而言,除了選股以外還會遇到語言、開戶流程、Ap
Thumbnail
嘿,大家新年快樂~ 新年大家都在做什麼呢? 跨年夜的我趕工製作某個外包設計案,在工作告一段落時趕上倒數。 然後和兩個小孩過了一個忙亂的元旦。在深夜時刻,看到朋友傳來的解籤網站,興致勃勃熬夜體驗了一下,覺得非常好玩,或許有人玩過了,但還是想寫上來分享紀錄一下~
Thumbnail
鎗林彈雨爆發的一刻,再美的城池也要被皮肉上的穿刺所染黑,抹上流血的不美名...
經過煙霧迷漫的麻醉室,反轉的輸送帶將懸掛的畜人,就這麼改了個方向,成了頭下腳上的樣子,屠宰場的劊子手,看著輸送帶上的畜人,沒有經過紫外線照射過的淨白後背,裸露的蝴蝶骨,微微凹陷的脊背,渾圓的臀肉,劊子手一把揪住畜人的頭髮向上一提,露出那截白淨的脖子,頸動脈隨著心跳,似乎也跟著起起浮...
Thumbnail
  伊希三人趕到時,只見荒野上滿地瘡痍,惡鬼殘肢散落各處,綠色鮮血四處噴濺,附近草地被腐蝕得千瘡百孔。
Thumbnail
昨天下午的嫣紅血跡已變成黑色 一早再到現場員警看守趨前干涉 同登事發地點暑熱蒸騰汗如雨下 領班解說流程研判皮帶為何飛落
月光下人影懸吊樹蔭 微風裡血泊漫流泥坑 河面瀲灩了無數浮屍漂往下游 聲聲浪潮交響著八哥啄食內臟 空氣酸楚 牙根苦澀 呼吸時大氣層故意壓迫胸膛 心跳跟脈搏不斷擠破紅血球 肉身沒有出口 靈魂已經窒息
Thumbnail
可能包含敏感內容
在烈日的灼傷下 他們總是蜕去衣裳 任由陽光在身上刻劃 彷彿記錄著他們的日常。 汗水在炎熱中蒸發 剩下的則滴落地上 隱沒塵土 沒有聲響 如同他們的生命一樣。
Thumbnail
當雨水滋潤了土壤 觀念在空氣中瀰漫 嘴上說著芬芳 卻也有人不喜歡
放下手中的劍 砍殺社工不會平息忿恨 只會與罪惡共舞.......
Thumbnail
殘酒半日癒腸斷 戰火荒塚淚潸潸 石室囚鬥權利名 忘卻山川麗水潺
Thumbnail
隨著理財資訊的普及,越來越多台灣人不再將資產侷限於台股,而是將視野拓展到國際市場。特別是美國市場,其豐富的理財選擇,讓不少人開始思考將資金配置於海外市場的可能性。 然而,要參與美國市場並不只是盲目跟隨標的這麼簡單,而是需要策略和方式,尤其對新手而言,除了選股以外還會遇到語言、開戶流程、Ap
Thumbnail
嘿,大家新年快樂~ 新年大家都在做什麼呢? 跨年夜的我趕工製作某個外包設計案,在工作告一段落時趕上倒數。 然後和兩個小孩過了一個忙亂的元旦。在深夜時刻,看到朋友傳來的解籤網站,興致勃勃熬夜體驗了一下,覺得非常好玩,或許有人玩過了,但還是想寫上來分享紀錄一下~
Thumbnail
鎗林彈雨爆發的一刻,再美的城池也要被皮肉上的穿刺所染黑,抹上流血的不美名...
經過煙霧迷漫的麻醉室,反轉的輸送帶將懸掛的畜人,就這麼改了個方向,成了頭下腳上的樣子,屠宰場的劊子手,看著輸送帶上的畜人,沒有經過紫外線照射過的淨白後背,裸露的蝴蝶骨,微微凹陷的脊背,渾圓的臀肉,劊子手一把揪住畜人的頭髮向上一提,露出那截白淨的脖子,頸動脈隨著心跳,似乎也跟著起起浮...
Thumbnail
  伊希三人趕到時,只見荒野上滿地瘡痍,惡鬼殘肢散落各處,綠色鮮血四處噴濺,附近草地被腐蝕得千瘡百孔。
Thumbnail
昨天下午的嫣紅血跡已變成黑色 一早再到現場員警看守趨前干涉 同登事發地點暑熱蒸騰汗如雨下 領班解說流程研判皮帶為何飛落
月光下人影懸吊樹蔭 微風裡血泊漫流泥坑 河面瀲灩了無數浮屍漂往下游 聲聲浪潮交響著八哥啄食內臟 空氣酸楚 牙根苦澀 呼吸時大氣層故意壓迫胸膛 心跳跟脈搏不斷擠破紅血球 肉身沒有出口 靈魂已經窒息
Thumbnail
可能包含敏感內容
在烈日的灼傷下 他們總是蜕去衣裳 任由陽光在身上刻劃 彷彿記錄著他們的日常。 汗水在炎熱中蒸發 剩下的則滴落地上 隱沒塵土 沒有聲響 如同他們的生命一樣。
Thumbnail
當雨水滋潤了土壤 觀念在空氣中瀰漫 嘴上說著芬芳 卻也有人不喜歡
放下手中的劍 砍殺社工不會平息忿恨 只會與罪惡共舞.......
Thumbnail
殘酒半日癒腸斷 戰火荒塚淚潸潸 石室囚鬥權利名 忘卻山川麗水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