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的記憶實在是太差了,但這也不能怪他,事情確實過去得太久了,久得過去多久都記不清了,但他還是被十六數落了一番。
在聽到大半段看起來並不怎麼有趣,而主要是遺漏的部分太多了的故事後,白色空間的十六坐姿端正,卻嘆出長長一口氣:「七五,我嚴重懷疑你在敷衍我。」
七五沉默半晌後攤攤手笑道:「你不是要我說一個故事嗎?」
十六皺起眉頭表示不滿:「我是問你有沒有比較特別或有趣的故事。」
七五仍是輕浮笑道:「哎,你看我唯一記得的都記得這麼不清不楚了,你還指望?」
十六啞口無言,皺起的眉頭緩緩舒展,他決定不去猜想,那個叫瑟芬的孩子的故事究竟是否與自己所想一樣了,而七五那不清不楚的故事也繼續開始了。
*
瑟芬距離十五歲僅剩一個月,炎夏時的某天,他發現老師們沒有像平常纏著他,四個女孩子也沒有聚在一起像麻雀吱吱喳喳,甚至院長都不見蹤影,只有兩個女老師陪伴左右。
溫暖的風基本無視了木牆,呼呼的從敞開的窗戶向室內吹,勉強稱作教室的簡陋房間只有瑟芬和兩名老師,一切靜得連外頭的蟬鳴都消失了。
瑟芬想問其他人去哪了,但他其實不是很想知道這個問題,所以他始終沒有開口,他只知道一早路過地下室的門還是關上的。
他想過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其他人去抓蟬了,所以才會連一聲蟬鳴都沒有,而院長和老師們總說他瘦弱,也從來不讓他幹活,所以才把他留下了。
一直到吃過早餐、吃過中餐、吃過晚餐,學習完畢、夜幕降臨,暖風變成涼風,太陽變成月亮,一整天下來都只有瑟芬和那兩個女老師在。
在被老師們送回房間後,瑟芬走到床前卻轉過身,總算開口問道:「老師,院長他們呢?」
兩個老師有些驚訝瑟芬居然會到睡覺時間才問起,其中一人緩了緩神後笑道:「院長帶著他們到鎮上去了,可能明天才會回來,去鎮上的路不好走,也不需要那麼多人手,所以就沒帶上你了。怎麼了?終於覺得寂寞了嗎?」
瑟芬搖搖頭,一屁股往床鋪上坐,說道:「不會,安安靜靜的還不錯。」
兩個老師互看一眼,沒再多說什麼,和瑟芬道過晚安就離開了。
這下是真的安安靜靜了。
瑟芬並不是很在意被留下,也不是很在乎鎮子長什麼樣,但他心裡有股感覺,無法形容的感覺,他想要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其實他也不是很理解老師剛才說的寂寞是什麼意思,不過他也不在意就是了。
安安靜靜的是真的很不錯,但瑟芬居然完全睡不著,他知道這叫作失眠,醫生還在的時候,他就看過有老師向醫生說自己有點失眠,所以拿了點安眠藥。
可是現在醫生不在了,他也不知道有沒有安眠藥,但他完全沒有任何的心理掙扎,就這麼睜著眼盯著天花板度過了一整晚。
瑟芬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開始失神的,總之回過神時已經是天亮了,他跳下床打開窗子,依舊沒有蟬鳴,而且也沒有人來叫他起床,可能是還太早了吧。
他在窗邊吹了一會兒風就離開了房間,他走路時總是很輕,即便在破爛的木地板上也幾乎不會發出聲音,有老師說過他就像貓咪,走路都沒有聲音,雖然他只在書上看過貓咪的樣子,而書本是沒有聲音的,不,貓咪也是沒有腳步聲的,所以書本沒有聲音是對的。
瑟芬先是走去了院長房間,確認裡面沒有人後,他路過了曾經的醫療室,又路過了空無一人的教室,他把整個不大的孤兒院都逛遍了,除了一些小蟲,他沒找到任何人。
所以他走到門外,連風都有默契的安靜了,更不用說樹葉摩擦的聲音,只有木門的嘎吱聲顯得刺耳。
他先去穀倉繞了一圈,最後才來到地下室的入口前,兩扇木門依舊是闔上的,瑟芬稍微湊近了聽,可是沒有半點聲音。
這或許是一探究竟的好機會,但就在瑟芬準備抬起步子時,地下室傳來了一聲堪稱淒厲的尖叫,他認得那個聲音,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因為七五的記憶真的太差了,所以四個女孩子就分別叫一號到四號。
而那聲尖叫是來自於一號女生的,瑟芬一動不動,他認為是院長他們回來了,可能帶著很多東西回來了,然後在地下室整理時發生了點什麼,也只能這樣了吧。
不過,沒過幾秒,又是一聲不同淒厲的尖叫,是二號女生的。看來地下室是亂成一團了。
接著有很多細微又雜亂的聲音,瑟芬無法全部辨別,但他認出了每個人的聲音,包括昨天陪他一天的兩個女老師。看來院長他們是真的回來得很早。
勉強聽到的聲音中,楓葉的口吻異常粗魯,四個女孩子的聲音帶著不同程度的恐懼,四個女老師的聲音顯得慌亂,院長的聲音則是粗重又慌忙。
可是瑟芬聽了一會兒,雖然聽不出他們有沒有說話,但他發現那些聲音聽著雜亂,其實還滿有規律的,就是所謂的亂中有序。
除了幾個人的聲音,還有一些異響,瑟芬最熟悉的就是乾稻草的摩擦聲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瑟芬站得有些累了,他做了一個對他來說很異常的決定:一探究竟。
可就在他向前一步,手都伸出去準備打開木門時,身後卻傳來一串陌生的聲音。
「孩子,我建議你不要打開門。」
那是成年男性的聲音,但是和醫生的很不一樣,那聲音有點平靜,有點莊重,又有點起伏,有點玩味。
瑟芬抽回了手,轉過身,他看到一個纖瘦的成年男性,一頭白得難以形容的白色長髮,束成一綹而及腰,隨著微風輕輕擺盪,紅得艷麗的雙瞳透露著幾分溫柔,略顯蒼白的雙唇似笑非笑,而一身黑色的長袍卻顯得有幾分怪異。
這是瑟芬第一次,覺得有人長得很好看,但這個想法也是匆匆而過,因為那身裝束太奇怪了,他開口問道:「你是誰?」
那名男子輕輕點頭,像是在打招呼,隨後說道:「見證者。」
瑟芬知道見證的意思,但不能明白那人的意思,他稍稍歪了頭問道:「所以你可以看地下室,但我不能嗎?」
那人輕輕一笑,說道:「我的確會看地下室,但不代表你不能看。只是我建議你不要看。」
這話太奇怪了,瑟芬想不明白,不過他很快想起來,那人又不是老師,自己沒有必要聽他的話。
所以瑟芬又回過身,這次再無遲疑,他伸手握住了地下室木門的把柄,一個使力卻毫無動靜,而地下室的聲音還是那麼亂中有序。
瑟芬有些震驚了,因為他沒能把門打開,他默默將手抽回,一陣清風拂過,他猛然向右一看,那個男人不知不覺來到他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