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天。
猶豫了一個下午,阿呆還是買了一尾已經斷氣的魚回家。
晚飯時,阿呆望著盤中的魚說:「請師父為我開示慈悲少吃肉的道理,讓我的內心停止掙扎。喔!老實講,內心有掙扎還蠻辛苦的。」
住持:「天底下,很難再有像素食與肉食這樣的價值之爭。有的人一餐不吃肉都受不了,有的人卻能一輩子遠離它;有的人能笑臉盈盈把活蝦沾醬放入嘴裡,有的人卻寧可餓死也不願意吞進眾生肉。」
「嗯!大家對於生命的價值,觀點似乎很歧異,說來也真是奇怪。」
「其實,這都是由於學校教育我們要愛護動物,但也要吃肉;一方面認為憐憫是高尚的美德,但另一方面卻又認為不必同情牲畜的遭遇。」
「對呀!小時候我就是這樣被老師搞到快人格分裂,接著就無所適從到現在。」阿呆趕緊裝出很無辜的樣子。
「所以,一個有智慧的人,就必須正視這樣的矛盾,然後誠實地問自己:到底動物們有沒有活著的權利——就像你疼愛的小狗一樣?我是否要讓良知的罐子裡,繼續裝滿動物的苦難和鮮血?」
第五十八天。
由於被事情耽擱,阿呆來不及在開飯時間把菜煮好,住持便先在阿呆家的後院兜圈。
散步到一半,住持的口中開始唸唸有詞:「囚禁、欺負、虐待、刺喉、放血、哀嚎、燙水、拔毛、剝皮、剖腹、肢解、剁碎、油煎、火烤……」
阿呆隱約聽到內容覺得很好奇,從窗戶探出頭來:「師父,您在和誰說話嗎?」
「沒有。」
「那您剛才似乎在背誦什麼?」
「嗯。」住持走回廚房:「折磨動物並且吃掉牠,已經成為現代人生活的一部份,我之所以叨念一大串,是因為很高興自己與那些事情都無關。」
阿呆聽完臉上冒出三條線,只好傻傻地笑。
住持隨後又說:「人若不放棄吃動物,就等於日日夜夜都在做這樣的事。」
第五十九天。
大概是為了煮飯方便,住持看見阿呆把原本塞在口袋內的皮夾,掏出放在櫥櫃上。
「這是你新買的?」住持拿起它問:「真皮的?」
「是啊!真皮的比較耐用,可是不便宜喔!」
住持遲疑了片刻,把皮夾放回原處。
「怎麼了嗎?」阿呆邊炒菜邊看著住持。
「既然不吃牠的肉,也就不該使用牠身上的皮喔!相信你不會期望有一天,自己的皮膚被拿去當裝錢的工具,或是製成熱銷的精品。」
「啊!我完全沒想到。」阿呆一臉懊悔,等他喃喃地說完希望這隻鱷魚能夠原諒他之後,阿呆才又問說:「對了,師父!應該不會有人把人皮拿去做成皮包、皮帶、皮鞋吧?又不是在演驚悚電影。」
「你好像忘了世間是有輪迴的。」住持答。
第六十天。
一塊凹凹凸凸的鱷魚皮,卻讓阿呆開始關心「輪迴」及「業報」的議題。
「師父,我平常都有做功德耶!像我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墮落為畜牲吧?」
「在這個世間,功過無法相抵。如果能夠相抵,富豪就可以拼命害人、殺人,最後再靠花錢做善事來了結。」
「用動物皮毛做的東西有替代品,可是……要完全吃素真的很不容易耶!肉肉這麼好吃。」阿呆聽了感到氣餒地說。
「當吃肉被視為理所當然的時候,人們想要求自己素食就很難。可是,當你體認吃肉是一件違反道德、牴觸非暴力的行為後,你將連一口也咬不下去。」
阿呆抹了抹自己的臉:「一張愛吃的嘴巴,還要它去把良心叫喚回來,想嘛知道結果會怎樣。」
「倘若活在這個世界,肉食是人天生唯一的選擇,飲食的問題就與慈悲無關。可是,如果我們能有別的選擇——素食,而素食又比肉食更營養健康,僅為了口慾卻造成動物悲慘的命運,這就不叫慈悲。」住持還告誡阿呆說:「無論是誰都應該懷著一個長遠的人生觀,為自己的來世想想,而不是只為了今生飲食的享樂寧願不計代價。」
第六十一天。
由於昨晚談到人死後有輪迴,所以今晚阿呆提問:「師父,如果一個人淪落至畜生道,要歷經多久的時間呢?」
「嗯,我沒辦法確切地告訴你將有多久,但可以保證會久到你昏頭轉向。」住持答。
「為什麼沒辦法有一個確切的數字?」
「因為<梵網經菩薩戒序>說:『一失人身,萬劫不復。』」
「聽起來有點深奧……」阿呆抓了抓頭。
「其實,這個道理並不難理解。人一旦死後淪落為畜生,當因緣條件成熟,就必須償還曾經所造作的宿業。請想一想,這輩子自己曾吞下多少的動物?累生累世以來,又已吃進多少的生靈?你說這樣的命債,該用多久的時間來清償呢?」
「哇塞!」阿呆聽完真是欲哭無淚,「那怎麼辦?目前這輩子光魚蝦蟹我就不知吃了幾萬隻,雞少說也有幾百隻,還有豬、鴨、牛及其它海產……那我以後豈不是要一次次投胎還給人家呀!我突然發覺我的來世一片黑暗。」
「這些業,並非只有你獨自承擔。」住持說:「只要有參與或經手這些動物的,包括飼養、運送、屠宰、販賣、烹煮……的人,都將各按情節輕重共同承受。」
「但是,從過去世一直累積到今世,我可能吃了幾百萬隻以上的動物,這麼多條生命都因我而死,我怎麼償還得起呢?」阿呆的眉頭揪成一團,憂心忡忡地問。
「因果律的本質,就是公平正義,大家平常不都是期盼世界有公平正義嗎?」住持答。
「是啊!是這樣沒錯。但……現在我是加害者耶!」阿呆沮喪地說。
「今天你享用眾生肉吃得很高興,卻與被吃的眾生結下深海般的冤仇。等來日牠脫離畜生道當人,而你若正巧隨業墮至畜生道,因緣一成熟就換成他來品嚐你。這時換了軀殼的你就算悔淚交織,對著那個張開大嘴的食客喊說:『我不要!我不要!我向您瞌頭賠罪!』也都沒有用。因為,當初你所選擇的,就是這種生生世世互吃的遊戲。」
「唉!我也相信道歉不會有用。」已傷透心的阿呆:「這些被殺被吃的雞鴨豬魚又不是聖人。」
第六十二天。
小英和同伴在庭院比賽跳繩。同伴每當輸了便不甘心嚷著再比一次,讓小英越來越覺得無趣,於是也耍起脾氣轉身跑進屋子:「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去寫功課了。」
托著下巴坐在一旁的阿呆想:「連這樣的芝麻小事我們都不甘心,更何況把人家整個身體慢燉細熬又吃到屍骨無存,牠們怎麼會甘心而不討回公道呢?」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真想高喊『不想玩了!真的不想玩了!我要退出……』因為誰叫這場遊戲是公平的,誰也不能佔別人便宜。」
第六十三天
這晚一見到住持,阿呆就愁眉苦臉地問:
「師父,我這輩子肉吃那麼多,殺生也那麼多,有沒有辦法挽救?我可不希望哪天變成牡蠣,讓人筷子一夾放進嘴巴……」
「想補過,第一步就是要時時刻刻懷有懺悔心,並且承諾自己以後不再犯。」
「我是真心對被我傷害的每一個生命感到抱歉,但我相信事情不會那麼容易就扯平。畢竟我曾造成人家這麼大的痛苦,甚至用刀把雞和魚活活宰死。」阿呆自責地說。
「過去的惡業既然已造下,眼前最要緊的是應該用《中阿含經》〈鹽喻經〉裡的方法來補救。」
阿呆:「請您說詳細一些,好讓我知道該怎麼做。」
住持認真地向他開示:「一個人如果惡業做得多,善業做得少,惡業就像一大坨的鹽,而善業就像少量的水。當人把鹽放入水裡,由於鹽多水少,這些水將鹹得讓人無法飲用。那就如同惡業的果報,大到讓人難以承擔。」
「嗯。」阿呆專注地聽。
「但是,假若人在覺醒之後,願意努力修持善業,透過修身、修戒、修心、修慧為這些鹹水注入新的清水,而此人的壽命正好也很長,有足夠的時間把鹹水沖淡——甚至讓清水增加到像恆河的水那麼多,當他再來喝這些水的時候,雖然裡面鹽巴的總數並沒有減少,卻已經變得讓人有辦法喝下。這意謂原本需要承受的重業,最後以修行戒、定、慧的方式,得到現世提前輕報的結果。」
「如果能這樣的話,那就太好了!」阿呆拍著手高興地說:「師父剛才的話,不但讓我對人生恢復了信心,而且也讓我終於理解——為什麼這個世上有鹹水湖和淡水湖的差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