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天。
等住持坐下大夥兒一起開飯,阿呆有點羞澀地問:
「師父,請問您以前決定吃素的時候,嗯……有沒有發生什麼困難?」
「沒有。怎麼了嗎?」
「喔!算了!我明講好了。師父,您有聞到這一盤煎魚的香味嗎?其實我不是真的那麼想吃,可是我口水就一直吞不停,或許我的潛意識裡也是有一點想吃……哎呀!總之我實在很氣自己。請您告訴我怎樣才能抗拒這種誘惑。」
「呵呵。」住持安慰他:「要克制自己對肉類不動心,並非如你想像中困難。」
「真的?」
「這就像我們去銀行辦事卻不搶劫的情況一樣。有時在銀行的櫃台後面,看見疊成一座小山的現鈔,金額可能有幾百萬,也可能有幾千萬。不過縱使看見了,你我並不會動起念頭去打劫,因為我們都知道那些錢本來就不是屬於自己的,所以這樣的非份之想也就不會有。」
「對!然後呢?」
「面對肉食料理的誘惑,也是相同的道理。當我們深刻地體悟——動物本來就不該成為餐桌上的食物,無論是誰都不應該把牠們的命劫走,如果你能這樣思惟,便不會起貪心去和自己的良心拔河了。」
「嗯。」阿呆聽到這裡點點頭,然後又嚥下一沱的口水。
「美食街裡的人潮,他們拿動物的生命來享受,這樣的作為就宛如銀行劫匪在花贓款一樣。當我們看見劫匪在揮霍贓款時,心中並不會羨慕,因為你比他們清楚搶銀行的下場,並且瞭解只有腳踏實地不起非份之想,日子才能過得平靜美好。今生今世不吃牠,來生來世才可避免同遭『命被打劫』的遺憾。」
第六十五天。
昨天餐桌上的那盤煎魚,阿呆在百般糾結中只夾了幾口,那吞下的滋味,真是好吃又痛苦。
這盤魚,今晚再度出現在大家的面前。
阿呆望著這隻腹部已被挖空一半的魚說:
「我過去都以為自己是個善良到不行的人,沒想到事實上卻是一個對動物毫不留情的人。」
「嗯……」住持靜靜地聽。
「都是因為人們太想吃,所以把很多殘忍的行為都合理化了。待會兒說是為了營養,待會兒又說工作辛苦應該善待自己。」
住持:「是啊!人就是這樣。我們已經有上百樣的蔬果可以變化菜色卻不知滿足,還非得要動物生靈慘遭不幸才行。你說這個世間怎麼會沒因果?」
第六十六天。
晚飯時看著桌上那尾煎魚,阿呆又向住持搬救兵:「師父,您還有其它的絕招嗎?」
住持說:「假使我有絕招,地球早就變成素食星球了。不過我倒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你吃的魚肉,新鮮嗎?」
「當然新鮮哪!這條魚生前曾經吞下什麼我都知道。」
住持忍俊不住:「也許我這樣講不怎麼好聽,可是哪有人說『屍體』是新鮮的呢?」
「嗯!」阿呆聽完用力敲兩下自己的頭:「為什麼我這個地球人,會喜歡魚死後屍體的味道?」
第六十七天。
小英盛完飯看了一下菜色,表情失望地問:「爸!這盤魚我們已經吃了好幾天了,怎麼今天還是吃這條魚?」
「呃……對呀!爸爸沒有煮新的肉肉,因為……呃……因為魚長大得很慢,所以……我們……不要吃太快。」
「喔……」小英滿臉不解地嘟起嘴巴。
等到小英吃飽飯跑去做自己的事,阿呆才搖搖頭說:「最近我也開始有點想不通,為什麼拿別人身上的肉來大快朵頤,卻可以覺得很愉快,連自個兒哪時候修行修成這副樣子都不記得了。」
住持:「拿眾生的肉吃得津津有味,這本來就不是一位發心行菩薩道的人所應為。你是要動物看到你喊說:『啊!聞聲救苦的菩薩來了!聞聲救苦的菩薩來了!』還是『苦哇!恨哪!血盆大口的死神又來了!血盆大口的死神又來了!』呢?」
第六十八天。
今晚,阿呆掛著熊貓眼:「師父,因為實在太訝異自己不但菩薩沒當成,反而還變為讓畜生道眾生嚇破膽的死神。所以,昨夜懊惱到嚴重失眠。」
住持盯著他泛黑的眼眶:「我想也是。」
阿呆又開口:「說真的,如果仔細去想,『殺』是很可怕的行為、『煮』也是很可怕的行為、連『吃』都是很可怕的行為,只是我們都太習以為常了。」
住持說:「沒有什麼事比『吃』更平常了。不過,又有什麼事會比把人家的性命、身體吃掉還更恐怖呢?想像一下如果自己是一隻小卷,忽然要被一個長滿兩排牙齒的『大怪物』吞噬,會是怎樣的情景呢?」
看著盤中那尾滿目瘡痍的煎魚,阿呆沉重地嘆氣:「唉!今晚又多了『大怪物』的封號,連同昨天的『死神』、之前的『食屍鬼』,這下子可真的三位一體通通到齊了。師父,我們村子裡哪邊有賣安眠藥?」
第六十九天。
小英邊扒著飯邊抱怨:「爸!你好壞。為什麼這條已經吃到快沒肉的魚,好像都是我在吃?」
阿呆沒預料小英會這樣問,一時之間顯得不知所措。最後只好說:「呃……爸爸在考慮……把魚納入是我們的好朋友,就像貓是人類的好朋友一樣。」
第七十天。
魚肉被吃到越剩越少,魚骨就越露越多。傍晚阿呆把這盤魚又放上餐桌之後,突然發現牠此刻像極了一隻骷髏魚。
當小英飯吃到一半,把這條魚左翻、右翻想找出一塊像樣的肉時,阿呆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被揪著。
飯後他向住持傾訴:「原本好端端的一份生命,卻被我和小英蹂躪到只剩一副骨架,看起來就像一條含冤的幽靈,這都怪人類發明什麼『美食』。」
住持的神情一如往常:「讓動物流血流淚所換來的,怎麼會是『美』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