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記得地點是在金山的海邊,摩托車怎麼騎過去的?走哪一條路過去的,翻過山頭走陽金公路?北海岸走基隆過去?
完全沒有印象。
甚至入夜後騎著破舊的Yamaha RX125怎麼回到遼寧街租屋處,也像喝嗨了斷片也似地沒了任何記憶。
前一年在自行車倉庫深夜加班準備盤點,外包來疊裝貨櫃的老陳帶來一台卡拉OK機,大大的單體把整台機器架得幾乎跟他的腰一樣高,聽著喇叭催出來只有音量沒有音質、歌壇新星張雨生的「我的未來不是夢」,那一股熱血與衝動突然在現實前面變得千瘡百孔。
原來這就是悲傷啊!
沒有陽光的陰霾從遠方灰撲撲地天空壓著海平面一路過來,伴著浪花打在海岸的礁石上,悲傷就是獨處在海浪湧來一陣陣地激濺起四處揚散的的鹹味,也沒有人知道你獨處於天地之悠悠的那一股蒼茫。
他抽著白長壽,幽冥的蒼茫中只有火熱的煙頭亮著紅紅的光。
那個場景很像法蘭西斯卡波拉導演的老片子Rumble Fish鬥魚。
那時候的麥特狄倫還是過少不更事的青少年,大帥哥米基洛克三年之後才會跟名模一起出演影史留名、調情經典名片的愛你九週半。
麥特演的小男主角是個色盲,從他的眼裡望出去只有灰階的黑白以及介於黑白之間不同亮度的灰階,直到他看到水族箱裡的鬥魚。
紅色的鬥魚,在一整片灰濛濛的背景裡。
煙頭那紅焰,時亮時暗,就像紅色的鬥魚在灰階的分鏡裡,耀眼得突兀。
幾年後他曾經去那個聽說眾多好萊塢巨星加入的邪教做過諮詢,山塔基的咨詢師看完報告,嘆了一口氣,問他:
「你是不是曾經想過自殺?」
他曾經天真地以為那就叫做窮途末路。
其實他的世界一直哼著一溜煙就走調的歌,人生在他身上始終無法定錨,跟他所愛的音樂與閱讀共處後,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35年前的海邊還是翻攪著白色的浪花,他一路從少年老成走到真正的極其老矣。原來中年男子的悲傷就像我的大叔,就像黃昏親兵衛,就像藤澤周平筆下的每一個小人物如芻狗般地早已經沒有能夠一再反芻悲傷的自在了。
他曾經天真地以為已經是窮途末路了。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