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溫慕雲分別後,雲繡的情緒明顯低落了一些,
明明分開還不到一刻,她已然開始想念起那個溫暖的掌心,與那抹淡淡的甘松香氣,一股失落的情緒縈繞在心間,就連周遭明亮的燈火也彷彿跟著黯淡。
然而,看著手上那只青白玉戒,今晚與溫慕雲之間的甜蜜回憶又一一湧上心頭,令她嘴角不禁輕揚。
也不知那戒指上的浮雲圖樣,是他故意挑選的,抑或只是湊巧。
不論如何,這戒指她都喜歡得緊,倘若可以,她會一輩子戴著,絕不脫下。
少了溫慕雲在場,喜兒放鬆許多,亦步亦趨地跟在雲繡側後,主僕倆一邊逛街一邊聊著女兒家的話題,在這個專屬女子的節日夜晚,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夜漸深,人流卻漸漸增多,大街外圍不時可見夜巡的金吾衛,為了今夕的乞巧節,京城亦是加派許多巡衛兵力,以維護周邊安全。
雲繡與喜兒被人流所阻,無法走快,索性就想往江畔的方向走,畢竟市集是臨江而設,那麼沿著江畔而行,應當也能走到乞巧樹之處,於是主僕倆尋了個間隙鑽出人流,依循路邊燈火行至江畔。
隨著市集的喧囂逐漸遠去,四周愈顯寧靜,唯有夜色如水,江面如畫。
昂首望去,只見天邊一彎玉鉤,銀漢迢迢,不知織女與牛郎已相見否?江上煙波晃蕩,草間流螢點點,身後燈火喧騰,一時恍如隔世,不免心生悵然之意。
只是雲繡並沒有沉浸在這情景中太久,她很快發現不遠處的江面上飄過一個又一個熒熒燈火,正是有人在放江燈,便連忙拉著喜兒往那處江畔走去,越往前走,就看見放江燈的人越多,原來此處正是集中放江燈的地點。
「喜兒,我們去放燈吧!」雲繡高興地說著,放水燈本就是她此行的計畫之一,只可惜沒能與溫慕雲一同前來。
雖然她們並未事先準備水燈,不過鄰近的大街上就有許多販賣紙燈與筆墨的攤販,故而直接就地挑買了兩個,並與攤販租借筆墨後寫上心願,便捧著紙燈回到江畔。
小心撩起裙襬,雲繡輕輕地將手中紙燈放入江中,江水緩慢,紙燈順其遠漂,上頭簡單寫著幾個娟秀小字,那是此刻她內心最真的祈願。
蹲在江邊,她虔誠地閉眼合掌,暗自祈求願望能夠實現。
一旁,喜兒也將手上的紙燈小心放入江中,她不懂筆墨,燈上的祈願是雲繡替她寫的,心願也很簡單,就是祈求平安健康、萬事順遂。
看著雲繡虔求的模樣,喜兒有些無奈地問道:「夫人,方才為何要讓奴婢換個心願呢?」
雲繡維持著閉眼的姿勢,微笑著說:「難得能祈願,怎麼還想著替別人祈求呢?當然要替自己祈求。」
喜兒抿著嘴,卻是不怎麼贊同這句話,若不是夫人心好,帶她出來玩還讓她一塊兒放燈,否則她身為一個婢女,哪有什麼遊玩與放水燈的機會?
感念於此,她自然會想要替夫人祈求感情順遂,畢竟她在王府過得挺好的,現下並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願望。
念頭既出,喜兒學著雲繡閉起眼合掌,心中默默祈求著二少爺與二少夫人能夠彼此恩愛,白頭偕老。
江上金風送來涼寒秋意,也將無數江燈送至遠方,主僕二人目送江燈遠去,隨後又繼續沿著江畔,往乞巧樹的方向前進。
乞巧樹乃是一棵高大古樹,位於江畔一處寬闊空地上,樹身粗寬,冠蓋茂密,傳聞樹中有靈,若得其所眷,便可心想事成。
往年來,京城裡的婦女們都會於七夕夜裡立於樹旁,以五色細線迎風對月穿針,若能一次穿過七孔,便代表向織女求得巧手,為之「得巧」,若無,則稱之為「輸巧」。
此乃乞巧節中最重要的環節。
而不論能否得巧,婦女們都會在樹枝上結上紅絲線,據說就能祈得手藝或心願實現,所以往常平日裡,這棵古樹也被稱為「乞願樹」,每當遇上節日慶典,常會有人在樹上結布條乞願。
未幾,她們已經能看見前方高大古樹前的景象,許多婦女聚集在樹下迎風穿針,或對月而拜,亦有許多人在樹下結繩祈願,望心想事成,古樹大大小小的枝幹上早已掛滿紅色的布條綵帶,迎風飄盪,猶似穿著大紅衣裙的婦人。
雲繡拉著喜兒快步走過去,想要挑個好位置穿針,無奈來得太晚,樹下周圍的位置早已佔滿了人,又不想與人推擠,最後只好選在離樹不遠的一處空地。
穿針所要用的物品,喜兒都備齊了在小袋中,此時一一拿出,有兩小節蓮藕,金針一包,一綑五彩絲線,與小剪刀一把。
隨後她將蓮藕取出一節,將七根金針整齊地插入其上,使成一排,針孔相對,如此才能直接穿成一線。
弄好蓮藕後,雲繡與她一人拿了一個,接著兩人各自剪下一小段五彩絲線,舉高手中蓮藕與絲線,就開始對月穿線。
江風吹撫下,手中絲線不斷飄擺,極難對準針孔,此時雲繡才發現那七根金針的針孔都特別大,想來是喜兒特地挑選的,為了能夠讓她順利乞巧。
心中隱約有股暖意浮現,雲繡轉頭看向身旁正努力穿線的喜兒,不覺想起被留在府中的春梅與冬雪,驀然生出幾分歉疚,原本是打算她們四人一同來乞巧遊玩的,卻因為溫慕雲的臨時邀約,她就沒再去向春梅與冬雪開口,最後只帶了喜兒前來。
這時,喜兒順利穿過第一個針孔,忍不住開心地叫著:「啊!過了過了!」
眼看這麼一會時間,喜兒已經有所成果,雲繡急忙收斂思緒,重新舉高手中絲線,認真地穿針引線,然而線隨風盪,實在是極難成功,好不容易等到江風稍歇,這才讓她順利穿過了第一個針孔。
「啊!我也過了!」
她興高采烈地向喜兒報喜,喜兒一看,立即誇讚她厲害,兩人笑鬧幾句,又各自開始穿針,兩人說說笑笑,若非衣裝有別,旁人見了還以為是一同出遊的閨中姊妹。
又過一會,雲繡終於漸漸抓到訣竅,先是成功穿過了第二個針孔,接著又穿過第三個,然後是第四個⋯⋯第五個⋯⋯
高舉的手臂有點酸,偏偏最後一個針孔就是穿不過去,她努力調整姿勢,想讓線頭順著風吹,卻總是不成,又必須面朝著月亮,於是動作之間,腳下不覺慢慢往後移步。
後方不遠處就是人來人往的大街,雲繡絲毫無覺,一心專注在穿針上,不料身後忽然撞上了人,還一腳踩在對方腳上,立時重心不穩就要摔倒。
千鈞一髮間,她感覺自己似乎跌入了一個懷抱,對方攬住她腰間的同時,另一隻手從後方越過她臉側,將她差點脫手而出的蓮藕接下,否則若摔在地上碎了,那麼她方才穿針的努力大概都要白費。
鼻間襲來一股水沉香的氣味,雲繡急忙起身站穩腳步,未承想自己竟然跌到了陌生男人懷中,心中驚慌不已,可畢竟是她自個兒粗心大意才會撞到人,必須得跟人道歉,於是轉過身羞窘地低下頭,一點兒也不敢看向對方。
「妾身並非有意衝撞公子,還請公子恕罪。」她忐忑不安地說著,卻又瞥見對方鞋上明顯的鞋印,當即懊惱地咬了咬唇,心想著要不要再賠點錢給對方。
前方,穿著一身墨色長袍的男子出言調侃道:「為何每回相遇,妳總能欠我恩情?長此以往,妳可還不起。」
聽見男子那渾沉的嗓音,雲繡驚訝地抬起頭,只見眼前那人頭戴墨玉冠,身穿銀線暗紋織錦墨袍,足踏錦面黑底雲紋靴,一雙丹鳳眼瞇起來笑得像隻狐狸,不是溫隱玉又是誰?
「怎麼會是你?」沒想到竟是相識的人,雲繡方才的慌亂霎時消失無蹤,嘴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溫隱玉皺眉,故意裝出一副說教模樣,用手指了指她,說:「幸好是我,難不成妳還想著要虧欠別人?」
雲繡聞言一愣,隨即輕飄飄地嗔了他一眼,輕罵道:「貧嘴。」
見她眉眼含笑,自是沒有真的生氣,溫隱玉拿起手上的藕節看了看,好奇問說:「妳來乞巧?」
「是呀!」雲繡回答得很乾脆,一邊伸出手來,向他討要那節蓮藕:「我還沒穿完呢!先還給我!」
溫隱玉將蓮藕遞過去,看了一眼她身後的喜兒,又問道:「怎的只有妳一人?妳的閨友呢?」
「我沒有閨友。」雲繡接過蓮藕,不以為意地回一句,接著轉身走回剛才那處空地,舉起蓮藕又開始穿線。
夜風漸起,手中絲線愈難對準,她嘗試了幾次未果,不由得秀眉輕蹙,正欲再試,一道身影驀地從身旁越過,在她右前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正好遮擋住吹向她的陣陣江風。
雲繡有些訝異地看著他,問說:「你這是做什麼?」
「趕緊穿,不過習俗而已,何必為此費時費神?夜既已深,爾等女流之輩,莫要晚歸。」溫隱玉回頭瞟了她一眼,淡淡說道。
得知他是好意,雲繡微微一笑,當即認真穿線,少了風吹干擾,她一舉穿過最後一個針孔,完成了乞巧。
「過了!過了!」喜兒在一旁替她開心,笑著說:「恭喜夫人得巧!」
忙活了許久,雲繡此刻也是難掩欣喜,拿起成品左看右看,心中頗為滿意。
片刻後,她才轉身將穿好的針線蓮藕交給喜兒收拾,然後上前走至溫隱玉身旁,誠心說道:「謝謝你幫忙。」
「舉手之勞,何必言謝,趕緊回去⋯⋯」溫隱玉淺笑著說到一半,忽而又疑惑問道:「是說,怎的今日溫錦龍又放妳一人外出?他還真不管妳?」
聞言,雲繡不禁莞爾,笑說:「你誤會了,我是和他一同來的,只是他與魏王約好要會面,所以先行離去。」
說起溫慕雲,她眼中漾起蜜意,連語氣也溫柔幾分。
接著她又說:「我知你是好意,但我還不打算回府,今晚尚有許多習俗未做,而且我也還沒玩得盡興呢!」
溫隱玉沉默了一下,眼神若有所思,緩緩開口提議道:「既然如此,妳我結伴同行,如何?」
「啊?」雲繡目露詫異,脫口問道:「你也要玩?」
今夕的眾多習俗都是女子專有,男子方面⋯⋯不是只有祭拜魁星,祈求科舉高中嗎?
難道溫隱玉還要考狀元?
正胡思亂想著,就聽見溫隱玉嘆了口氣,語氣悲憫地說:「未曾想過,妳僅獨我一人為友,實在是不忍於心,為表吾倆情誼,自當捨命陪君子。」
雲繡聽得下巴都要掉了,趕忙擺擺手,一臉嫌棄說道:「去去,才不要你陪呢!我自個兒就能玩,何況還有喜兒陪我呢!」
溫隱玉搖搖頭,堅定道:「莫要逞強,我非無情無義之人,自不會棄友於不顧。」
雲繡被他逗樂了,一時失笑,掩嘴不語,倒也沒再反對。
於是兩人一同走回大街上,喜兒則默默跟在後頭。
此時,溫隱玉那位一直候在路旁的隨從,走上前來貼近他後方,俯首低聲提醒道:「殿⋯⋯少爺,王大人還在等您。」
溫隱玉神色自若,淡淡回了一句:「無妨,讓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