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免權

這樣也可以，暗自，沾沾自喜著………

當雙手提著東西在路上行走時，就可以大方的不用理會忽然擋在眼前的傳單；

穿成極其普通、即便看過十幾次也不會在別人腦海裡留下印象的路人甲，

就不用躲躲閃閃專櫃小姐奔放的熱情………

我一個人坐在華納威秀中庭廣場的環形座椅上，忙碌的將手上大包小包的戰利品，作最小空間化的分級管理與包裝，晚上7點40分，十分清朗怡人的秋天夜晚，在美國攻擊阿富汗三天後，在景氣一片萎縮，連華納威秀人潮都比往年劇減的第四季…….

2001年的雙十國慶日，我努力的成為了一個期望刺激市場經濟活絡，賣命血拼的好國民。

一張輪椅突然映入我眼簾，一個堆滿燦爛笑容，長相溫和皮膚白皙的中年男子，手裡拿著約48小包一捆裝的衛生紙，滿臉期待的向我兜售著：

「小姐，要買嗎？」

「ㄟ…等我一下！」我火速衝到鄰近的垃圾桶，將手裡的垃圾一股腦兒投入，再火速衝回環形座椅旁。

在當了一天努力刺激消費的好國民後，對於街頭的小小公益，應該是沒有什麼好遲疑的吧！從小，大人不是都教我們要「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嗎？

他依舊抬頭笑咪咪的看著我，不過，我卻對他那一大包衛生紙皺起了眉頭，才剛滿意的完成最小化包裝的我，無論如何是無法忍受它巨大的體積。

看出了我明顯的遲疑，他舉起了另一罐直徑約15公分的桶狀棉花棒……..

「ㄟ…哈…嗯…」我尷尬的笑了起來，都這樣大包裝啊…..…難不成，像這樣的街頭販賣，也有7-11和COSTCO的分別嗎？

「那你有口香糖嗎？」換我睜大眼睛滿懷期待的問了，

「沒有耶…」他略帶抱歉的搖搖頭，

「噢……嘿~那這個呢？」我眼睛一亮，從他小腿前方的袋子裡抽出了一包紅藍黑三支裝的Pentel中性筆。

「那這個，這種是新的，比較好！」他從懷裡掏出了另一包不同廠牌的，嘰哩呱啦的說起了這款新的，什麼筆尖什麼雙珠的新功能…...聽得我發暈，

「好！多少錢？」

「一百元！」

我掏出錢，結束了這場莫名的對峙，望著他迅速離去的背影，嗯…不特別強健的手臂，我不禁冒出了他究竟是不是真的需要坐輪椅的懷疑……

在假日人群聚集的商圈廣場前，熟練的操著輪椅，向坐在椅子上等待或休憩的人們兜售著日常生活用品，被拒絕或被接受，總要從先堆起一臉笑開始，這樣的交易每日每日得上演著……

也許，在轉進一旁無人小巷後，他會立刻站起，將輪椅迅速收起放入停放多時的轎車裡，愉快的哼著歌回家………

我坐在椅子上兀自的想著，這樣想的我不道德嗎？會這樣想是因為我曾經親眼看過趴在台北車站附近騎樓下討錢的婦人，俐落的站起來收工回家。

不過，無論如何，這不過是不同的生存之道，就像回家跟妻妾吹噓交遊富貴，卻偷食墳前祭祀的齊人……

這樣在廣場上轉一圈，需要多久的時間呢？成交狀況如何呢？我好奇了……

不見蹤影的他，到別的地方忙幹活兒了吧！？

如果他是真的，那我感佩他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

如果他是假的，那我不過是做了一樁稍嫌不值的買賣；

無論如何，就算他再出現在我眼前，我也有了『豁免權』的自由，

免於良心苛責的自由，免於金錢流失的自由，

還可以，一邊微笑的拒絕，一邊仔細的偷偷觀察。

「小姐，買一包好嗎？」8點40分，熟悉的輪椅和笑容再度出現在我眼前，

然後在五秒內以略帶僵硬的微笑迅速離去。

噯！這樣也……終於可以暗自，沾沾自喜了嗎？

原作於 2001.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