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特先生提著大賣場購物籃,瀏覽著數位專區貨架,購物籃裡有幾樣時蔬,一尾鮮魚,兩包零食,還有,一束包裝精美的乾燥花。數位專區的特價告示板上龍飛鳳舞地寫著:戀愛套組特價中。
杭特先生是一款舊型陪伴機器人,出廠型號:N7501,他的主要服務對象──克萊門特家的小女兒,拉娜.克萊門特,稱呼他為杭特先生。
拉娜出生那年,也是N7501問世的那年,經商忙碌的克萊門特夫婦花費鉅資購入一具,作為女兒的保母、伴讀、侍從、朋友,至今,兩人已共同度過十八個年頭。
最近拉娜小姐對杭特先生頗有微詞,她說:「杭特先生!你怎麼一點都不了解我呢?」
當時杭特先生這麼回答:「否定,我的記憶體詳細寫錄了您至今完整的成長過程,我知道一切您喜歡的食物、所有壞習慣,以及考試不及格的次數。」
結果拉娜把杭特先生趕出房門,隔著門扉氣沖沖說著:「不是那樣的!杭特先生真是大傻瓜!愛情的感覺!杭特先生不明白嗎?戀愛!」
於是,現在,杭特先生外出購買晚餐食材之餘,一邊計算著購入並安裝這個戀愛資料套組之後,解決拉娜小姐「戀愛」要求的機率。
最終他拿起一組前往結帳區。
晚飯後,拉娜不發一語地躲回房間,杭特先生收拾完畢,將拉娜的夜間點心裝盤放進冰箱,而後也自行回房。
拆封「戀愛套組」、詳細閱讀使用說明,杭特先生坐進充電傳輸躺椅,接入套組資料包,開始傳輸。
隔天。
「美麗的小姐,今天為您準備烤番茄、燻肉、煎蛋與果醬麵包,搭配熱早餐茶,請問您要加檸檬或鮮奶嗎?」
拉娜頂著一頭剛起床的亂髮,錯愕地看著身穿筆挺西裝,手拿一枝紅玫瑰的杭特先生站在餐桌邊,邀請她入座。
拉娜似乎從杭特先生的自動變焦雙鏡頭裡看出一絲油膩感。
「親愛的小姐,早餐過後,您願意賞光與我一同外出,捉緊春日的美好,享受愜意的早晨嗎?」杭特先生將紅玫瑰放進拉娜無處安放的手中。
拉娜確定那個油膩感不是錯覺。
此後三天,整整三天,杭特先生持續用爛漫浮華的誇讚,以及油嘴滑舌的邀約,轟炸拉娜,她不禁懷疑杭特先生也許在休眠時被人置換了意識中樞。
在拉娜的強烈要求下,杭特先生如實說出戀愛套組的事。
「……請把這個軟體卸除吧,杭特先生。」拉娜平靜地說。
「噢,美麗的小姐,您難道不喜歡玫瑰、遊船、庭園下午茶嗎?還是我粗陋的言辭無法貼切地描述您的美麗、優雅與高貴呢?」杭特先生單膝跪地,執起拉娜雙手,嵌在面部合金的雙鏡頭中似乎蓄積了一點假惺惺的機油。
「都不是,杭特先生。」
「那麼,美麗的小姐,是什麼……」
拉娜抽出手,「請別稱呼我美麗的小姐,杭特先生,麻煩你現在就卸除軟體。」
「好的,小姐。」杭特先生胸前閃過一串藍光,「已刪除戀愛套組。」
杭特先生重新站起,微微傾身,像從前那樣,一直以來的那樣,平視拉娜,「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不,沒有了。」拉娜垂下目光,錯過杭特先生鏡頭裡細微的收縮。「我晚上不回來吃飯,不需要幫我準備,也……不用等我。」
而後拉娜就出門了,她沒說要去哪裡,沒說幾點回來,杭特先生也沒有問,他從來不問,拉娜知道,一向知道。
她只是在臨走前,再看一眼杭特先生。
夜深時,杭特先生獨自坐在漆黑的門廊邊,思考,戀愛是什麼感覺?愛,是什麼感覺?
他陳舊的資料庫裡是這麼寫的:「記得對方的大小事,喜好、習慣、優缺點,總是希望給對方最好的,希望對方快樂,樂意為對方花費心力。」
杭特先生記得拉娜所有細微的喜好,包含她在不同天氣裡飲用的紅茶分別該加幾顆糖,他也一直致力於提供拉娜最好的生活,從拉娜還是嬰兒時開始,至今,杭特先生為她篩選最好的家教老師,為她準備既營養又好吃的餐點,同時,他也準備了數十種逗拉娜開心的法子。
這些,都耗費他無數算力與電量,這些,不是愛嗎?拉娜小姐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剛過午夜時,大門響起一聲喀噠,街燈昏黃的光溜過被人推開的門,模糊點亮久候的機器人身影,拉娜回來了。
「小姐,您回來了。」
「杭特先生,不是請你不用等我了嗎?」
「是的,小姐,您需要沐浴嗎?」
「……好,麻煩你了。」
拉娜從沒找到過杭特先生等門這個行為的設定開關在哪裡,她試過不只一次,而她從沒找到過。
也許,陳舊的資料庫裡應該補上這麼一段:「其中還包含下意識的擔心與關心。」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