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笑亭邊拊掌,邊搖頭笑道:「不介意我再多測試妳一下吧。」孟一繁說道:「不是介不介意的問題,秦先生偏題了,我是企劃專員,不是鑑定師,對古董認識知之甚少。」秦笑亭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依舊故我的問道:「妳精通什麼?」孟一繁想也不想便回答:「琺瑯器、古董錶機心,以及古籍內容辨偽。」秦笑亭挑眉,似乎對孟一繁的自負口氣,頗感意外,他以為她會謙虛說「什麼也不懂」,居然明確直指專長,當然這點兒微末鑑寶功夫,遠比秦笑亭差了去,但就一般人而言,也算挺厲害,於是秦笑亭站起身,過一會兒他已戴上手套和口罩,端捧一隻竹製托盤和另一副手套口罩,回座。
托盤上鋪墊黑絨布,擺有幾支竹片,孟一繁也戴上手套和口罩,才輕柔接過托盤,並不拿起任何竹片,單純以肉眼,仔細觀察竹片上的字痕,逐漸,眼神顯露怪異光芒,不禁低呼:「這是真的『汲冢書』對嗎!」秦笑亭詫異地重新打量孟一繁,鼓掌說道:「店裡的佈置全是獨孤老闆安排,他單名一個『萍』字,浮萍的萍,老秦我沒那種本事和心思,妳鑑寶功力不錯,有沒有興趣來我旗下工作?待遇好談。」孟一繁回遞托盤,等秦笑亭再次起身去放回古董。
汲冢書,是晉武帝司馬炎時代,汲郡一個名叫「不準」的盜墓賊,去盜了戰國安釐王「魏嗣」的古墓,所獲得的一整車竹片書。這安釐王有個名滿天下的弟弟,叫「信陵君魏無忌」,還有個千古智計的宰相,提倡連橫外交策略,叫「張儀」。話說歷史上盜墓始祖,目前票選暫定為「姜商人」,也就是齊桓公的兒子齊懿公,他掘墓損毀以前仇人的屍體,又被仇人之子,以笨笨的方式殺害。那最高竿的盜墓專家是誰呢?當屬舉世公認、毫無疑義,就是咱們的丞相曹操嘍。很趣味的盜墓史──但,關孟一繁什麼事?
「等我和我們元執行長緣分盡的時候,我會考慮。可惜我無緣見過獨孤老闆。」孟一繁不經意地張望四下。秦笑亭坐下,再度沏茶,亦感慨道:「他覺得自己像浮萍,多年前改名單字『萍』。」孟一繁說道:「感覺這名字不太吉利⋯⋯抱歉,無意對逝者無禮,純粹感傷。」秦笑亭說道:「孟小姐不用在意,我以前也對獨孤老闆說過一樣的話,叫他還是找人算算,但他鐵齒說,『如果那些幫人算命改名的人真有本事,現在已不用幫人算命維生。』也對。」
獨孤萍,如浮萍般孤獨死。
孟一繁好奇問道:「獨孤老闆留下的古董,應該讓專業拍賣行拍品,找我們這種公司不適合。難道秦先生向獨孤老闆推薦我?」秦笑亭搖頭說道:「老闆生前遺囑,早指定由妳來策展,之後再僱請遺物整理師完成後續。」孟一繁疑惑道:「由『我』?獨孤先生認識我?」秦笑亭話中有話般說道:「自然知道,在他們圈子裡,妳⋯⋯嗯,請隨我來。」秦笑亭話頭截半,孟一繁心知肚明,不該再深究下去的問題,該得體收尾不語。秦笑亭領孟一繁進入一間收藏室,通室照明,全聚焦在一尊、正面迎賓的花崗岩質材的石馬上。
秦笑亭指著石馬說道:「這個,對老闆有特別的意義,是一位故人贈送的禮物。」贈送活人用於陵墓裝飾的石馬,相當不吉利。孟一繁說道:「不好意思,沒聽說過送人石馬作禮。」秦笑亭說道:「這不是普通石馬,而是充當冥婚迎親隊的石馬。老闆的兒子很年輕就走了,他一直耿耿於懷,希望有生之年能替兒子辦一場冥婚⋯⋯請體諒老闆的心情。」孟一繁挑眉,忽浮現念頭,嚴昊霖死前亦單身,他也會想要鬼新娘嗎?真要給祂紮一仙玉女?秦笑亭再道:「四年前,豐享集團嚴昊霖先生用心尋來,這尊做為古代冥婚的石馬,老闆十分高興。」孟一繁睜大眼,頗訝異,尋思:「原來是嚴昊霖贈送的,他是這麼浪漫的人?」當秦笑亭繼續敘述時,孟一繁卻見一名穿著白衫卡其褲的寸頭中年男人,懷抱一把半朽鐵鏟,蜷縮坐地,後腦勺剛好倚靠在石馬臀部位置,褲管上折而露出濃毛小腿,一雙曾沾滿泥濘後乾燥的褐白赤足,腳趾正着地打節拍。
孟一繁插話問道:「嚴昊霖先生說過石馬來歷嗎?不會是盜墓走私物吧?」秦笑亭聞言,乍露邪魅笑容,反問:「孟小姐,地裡的遠比地面的多、棺內的總比棺外的貴,古董市場上,屋中家傳的屈指可數。」孟一繁笑回:「無妨,逃稅洗錢從來也不是真金白銀。本事憑眼鑑、鑑差斷頭認賠,和股票一個道理。」秦笑亭說道:「妳不投行古董,可惜了。」孟一繁說道:「小時候我很喜歡一部歌仔戲,《桃花女鬥周公》,算命師周乾周公,與同樣精通法術的桃花女鬥法,只因桃花女救了石宗輔和彭鏗,導致周公的神算失常,所以周公決定迎娶桃花女,並以婚煞禁忌謀害她。冥婚石馬,讓人聯想到戲劇裡的石宗輔和星日馬。」秦笑亭說道:「經妳這麼一提醒,我也想起這部歌仔戲,但不瞞妳說,這石馬是用來替換嚴昊霖先生的姐姐,嚴雍瑩。」孟一繁驚詫到不知該如何回話。
秦笑亭喚孟一繁走出收藏室時,寸頭大叔聞言,主動探頭忘了眼孟一繁,頓時漾開笑容,急忙跑到她身邊、比劃一番。孟一繁不了解意思,但隱約感覺這鬼大叔非故意裝熟,實是將她錯認成某人,也不阻止祂決定一路跟隨她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