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1-序曲-燕尾河畔--岡瓦安南大陸首部曲:死地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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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多為四足智慧生物,巨大如房,被視為是強壯,但粗魯的存在

小人:或為四足,或為二足智慧生物,小如牛羊,被視為是精明,但脆弱的存在


        步伐不穩地跨向前方的枝幹,祈禮流雲隨神木劇烈的晃動而驚駭的大叫,她連忙一扒右側粗大的樹幹,才免除了踩空墜落的危機——他真不該為了看得更清楚而離開崗位,眼前盡是漫天的箭雨和烏黑的硝煙,混雜著色線術產生的鬼魅色彩。那一片片不同的顏色乍然浮現至半空,在空中抖動造成毀滅性的沖擊。

        他下方人頭湧湧,敵我雙方喊殺震天,厲牙與刀劍交迸,大小不一的人影正互相攻擊。滾滾上升的濃煙攜來了灰塵、汗味和焦肉味,讓他一聞便因這股代表死亡的濃烈氣味而連退數步。

        他看見下方一個巨型生物一面重重奔馳,搖晃著那至少有四公尺高的身軀,一面用那巨大的頭部嚎叫。隨後敵人終於攻勢稍緩,對方部眾收攏餘兵,撤至遠方的土丘後,將欲重組陣線再度殺入。

        而這時的祈禮流雲,則位於將近有二十公尺的高空之上,腳踏他們冠人服侍的偉大神木,手持弓箭,腰側懸掛他的鐮飛爪,心中喃喃祈禱,止不住地顫抖。到最後仍無法停止,只好跪下來手貼著虯勁的枝幹,小聲喘氣,暸望眼前無邊的草原跟天空,耳聽背後燕尾河激盪的水聲,試圖轉移注意,慢慢冷靜下來。

        除他之外,其他冠人目前都各自守在自己的崗位上,藏進茂密的樹冠裡,有些同樣架著弓箭,有些則是手握其他像是弩或吹箭之類的武器。

        不久前,他還向他的朋友露珠輕鬆講了些,希望灼族能盡快知難而退的話,然而對方當時卻只蹙眉繼續叮囑著他的安全,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但現在……

        那些會冒煙的怪物是怎麼回事?祈禮流雲焦慮的想,把亂蓬蓬的長髮甩到耳後。剛才我有射中任何一名敵人嗎?畢竟煙霧瀰漫,雖說憑藉氣,多多少少能感應到敵人的位置,但他心中其實沒有半點把握。

        遠處灼族的新武器一字排開,身為從小生長在絮族雨林中心的冠人侍從家庭,他不曾見過那樣的造型:兩側的輪子固定住中間的圓柱體,頂端四十五度角朝天,空洞地凝視自己。聽人說,他們把這稱叫大炮,能發射出威力強勁的火藥,而且還不是魔法造成的——好吧,他剛剛已經親眼見識過了。

        先收拾好心情,把弓箭解下,祈禮流雲眺望起前方開闊的草原。

        由於經歷了連年的爭戰,草原已是瀕臨荒漠,只有少數灌木還在堅守陣地,拼盡最後一口氣掙扎,那缺乏植被的土地零星散著被塵土捲沒的小型村莊,以及汙泥纏裹的廢墟,活像慘綠中被滴入了幾點灰黑。地平線一端黃沙滾滾,季風無有阻滯地連年吹拂此地,在抵達燕尾河後才受那洶湧的浪濤盡數吸收,河流緊接高速竄下,與其他支流一同匯合,再湧變為全大陸第一大河——庸河。

        當然,除了我們擴張後的土地,祈禮流雲欣慰的想,經過這幾年的自然擴張,此地早已形成了一片他們絮族茂密的雨林。他們就這麼背倚後方彎曲而過的燕尾河,在神的授意下,一步一步擴張地盤,佔據更多理應屬於他們的土地。

        此時此刻,灼族軍兀自密布在前方的礦野上,在雨林外虎視眈眈,雙方隔著一片空礦的區域宛如兩團蜂群,一方據守蜂巢,而另一方在外伺機而攻。由於當處高空,他可清晰地望穿對方的一舉一動,那些手部短小根本連半公尺外的物品都搆不著的粗俗族類,正用強力的後腿奔馳整隊。適才一戰,炮火猛烈地擊垮前方年幼的樹木,平常連火與箭都無法傷其分毫的大人,現今竟被這新型的武器炸出口子,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根本無法相信。

        

       思索間,祈禮流雲耳畔驟然窸窣作響。他猛一回頭,發現露珠從更高處緩緩降落下來。

       風華露珠,他唯二的朋友。她略高自己半個頭,比起多數的絮族人都還要高,有著一身高挑窈窕的身材。她理著短髮,優雅白皙的雙耳因此暴露在外,與耳朵上排精緻的羽毛並列,兩者交相輝映猶如貼合收攏的潔白翅膀。

       此時,他掀開兜帽置於腦後,露出青翠色的深邃眼眸,含蓄英氣的眉毛懸掛在超齡的目光之上。

        「還好嗎?」風華露珠雙目含愁的問,他從小與自己熟稔,後來成功當上軍官,兩人無話不談。

        「沒有啦,那個『大炮』嚇了我一大跳,但我沒事。」祈禮流雲對他仰起熟悉的微笑,不希望朋友以為自己過度脆弱。「這初體驗是挺震撼的……」

        「我知道這是你第一次參戰。」風華露珠不滿的說。「你本來不應該來的,這之中大概出了什麼岔子……」

        「沒關係。」祈禮流雲趕緊說道。「露珠,我知道你關心我,但我是需要這個的,我需要看見這些。」他雙手往草原上的軍隊一指,雙眼湛湛有神。「我需要知道這個世界真正的樣子。」

        風華露珠望著他,淺淺一笑。「我懂,基本上炮彈箭矢是很難飛上這個高度的,所以應該是不會怎麼樣,但你先記得別爬上爬下,要是炮彈擊中這裡,難保不會不小心掉下去……」

        然則未等風華露珠把話說完,一陣細細的音波就傳入他們耳中。他們二人馬上噤口,凝神傾聽。

        那股音波起伏有致,好像有人正在說話。兩人看似沉默了一會兒,待得音波結束,風華露珠的臉唰地變白。

        「該死的邢淵!」他低聲罵道。

        「別這樣!」祈禮流雲忙說,並往左右迅速瞥上兩眼。「木尊的命令是絕對的……」

        「我必須馬上回去。」風華露珠拉起兜帽,嘆了口氣。「記得喔,別逞強,我會持續用氣追蹤你,所以不要切斷我的注視。」

        「好,你也小心。」祈禮流雲答完,靜靜看著對方轉身,朝上升去。樹上恢復一片死寂。

        光逐漸傾斜,穿過遠方的雲碎成玻璃碎片閃爍大地。時值下午,由於方過乾季,氣候逐漸回暖,但依舊乾燥的連一絲水氣也無。

        祈禮流雲抿抿嘴唇,他把弓箭從枝幹間拾起,檢查箭矢和弓把處的磨痕,同時仍然不禁從心底冒出一絲抱怨:剛剛露珠雖然是在關懷從未上過戰場的他,但同為同儕,人家豐富的軍旅經驗卻總是讓他們在對話時,顯得自己好像很無知一樣。

        但他隨即微微一笑,誒誒誒,我在想什麼?他轉念一想。

        真是無聊的念頭,不專注在現在,反而來詆毀自己朋友?祈禮流雲拋開這些有的沒的,加快速度,用皮帶將身體與旁邊枝椏牢牢綁緊,接著解開身上白色兜帽大衣的一角,確保右手抽箭不會卡到衣服。

        那串同樣型態的音波又再度短暫響起,猶如急促的哨音。

        他更加匆忙地動作。

        但才把身形固定,踏入自然形成的枝幹中的凹槽時,足底就霎時傳來一陣顫動。

        然後整棵巨樹遽然拔地而起。

        起初的劇烈起伏最難適應,鼯鼠在樹叢間飛竄,鳥群吱吱亂叫,一部分的雨林霎時活了過來,土塊碎裂的聲音此起彼落,搖盪不休的枝條簌簌大作。祈禮流雲在木群出根時,也升騰了將近一米,他急忙維持平衡,某種作噁的感覺猛然擊中自己,彷彿體內有臟器忽然上下顛倒。他臉色微紅,默默將其壓下。

        他們開始高速移動。在此等劇烈的移動中,他連往四周望望都做不到。

        我們現在在哪?上面說要往左側……

        他游目四顧,周遭枝條扶疏,一張由葉片織成的綠絨絨的網包圍了他,影影綽綽的在他周圍翻騰,彷彿正鑽過一片遠高過頂的長草中。

        樹葉晃動、翻飛、靜止、再晃動,他聽到底下憤怒的吼聲,以及沉重的巨響。

        胃部彷彿結了冰似的,一叢叢其他樹木的枝葉從他眼前掠過。

        他看向其他同仁,他們也都站在高低不一的枝幹上,瞪大眼眸搜尋任何有關行進方向的線索。

        他們又前進了一會兒,然後毫無徵兆地,木群斗然僵住。

        怎麼停下來了?祈禮流雲想,撥開被吹至兩眼間的亂髮。

        綠葉散開,一線清亮的光束侵入視野,他旋即拿手遮住,定睛俯視跟前。

        一片殘破的風景。

        人群在殺戮,一場上對下的殺伐正在進行。

        祈禮流雲感到自己臉頰發白。

        漫開來的煙霧遮蔽了絕大多數的視野,他趕緊依照命令,抽箭搭弓,對著底下一輪猛射。中間,由於皮帶被敵人的鉤索勾到,他不得已只好把它鬆開,垂到一邊。能感覺到那些生命留下的氣息……交錯開來的有大有小的生命之氣的流動,每當他對準底下一個黑點射去,而那黑點受痛似的蹦起,甚至倒下,他都錯愕於自己無動於衷的心。

        剛剛是不是有一個生命因他手指的鬆放而消逝?他不敢去想……

        舔拭著額頭留下的汗水,嘗到鹹鹹的味道,他身子越伏越低,因為腳下的神木跳著死亡之舞,他們所有人都是,他自己也是,規律地搭箭、瞄準、放開,拿起下一支箭……

        ……然後被甩出去。

        祈禮流雲雙眼呆愣,一聲尖叫冷不防從他口中跌出來,胃部登時縮成一團,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就落在半空,頃刻間,叫聲又因腹部壓上下一層的枝幹而戛然而止。

        腹部像鋼條狠狠砸中,引來一陣急促的咳嗽。他兩眼金星亂冒、雙手亂扒,亟欲撐起身,一吸氣,乾燥的木頭氣味混雜著塵灰撲鼻而來,使他連連嗆得不停。眼角因為黃沙滲出淚水,亂抓導致手上全是泥土和苔蘚的碎塊。

        剛剛一股巨大的衝擊從下而上傳遞,整株樹顫起一陣痙攣,枝幹慌張地抖動不停。

        因為皮帶鬆在一旁,徒有腳底板虛浮浮地卡在樹裡固定,右腳就這麼先被震出來,然後身體倒吊著,很快左腳也滑離鞋跟。

        他慌亂地四肢併用往樹中心爬,心中只唸著別掉下去、別掉下去。

        他現在位在更低高度的枝幹上。

        喊殺聲越來越大,眼裡進沙,痛得他只能半睜開眼,他依稀望見敵人那扭曲怪異的大頭,還有另個渾身覆滿羽毛的長脖軀體,心中滿懷恐懼。朦朧間,他只能搖搖晃晃的邊爬邊試圖起身,彷彿是在以恐懼凝結的冷硬冰錐下忍痛匍匐,而那恐懼凜然俯視著他,隨時準備貫穿他的身軀。

        驀地一支流矢嗤的一聲,劃過他的左側,他駭然往下一趴,便再也不敢站起來了。還有接踵而來的炮響,有些相較先前大炮的巨響更加密集而短促,宛如一疊果實從高空共同往外彈射後,循拋物線撞上地表粉碎發出的連音。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六神無主下,只得一手臂一手臂的往樹中心捱去。

        「秘爾呼爾,照看我,別讓我被看見,別讓我……」

        他一面祈禱,一面繼續爬行。好不容易爬到樹中心深處,就彷若骨頭散了一般,蹲在那裡一動不動。

        直到他無意識撫著翠綠的表皮,才意識到自己正在抽抽搭搭的哭。

        他抑制不住,也生不出勇氣出去。

        可是他應該要出去,應該要回到崗位才對。祈禮流雲不是那種會害怕未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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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生物X冒險X愛情X史詩奇幻。 一段返鄉記。 一段橫跨半個大陸的刺激冒險。 一段克服文化差異的愛情故事。 每週五晚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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