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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地的清晨總是潮濕而寧靜。霧水自枝椏垂落,滲入泥地。塔恩艾克村如往常般在灰白霧氣中醒來,錯落的木屋與藤牆交織成獨特的蛙族聚落,靜靜呼吸著濕潤大地的氣息。
這裡,是沃拉伊族的家園。
沃拉伊族是沼地的子民,皮膚濕潤而堅韌,習於在霧林中打獵、耕作與鍛造。他們築屋於木根之間,用藤織牆、石砌爐,信仰自然節律,重視手藝與實用。沒有誇耀的語言,沒有盛大的宮殿,但每一口湯、每一柄鐵器,都是他們活下來的證明。
托魯,那年不過十歲的小蛙,正揮著還顯笨重的鐵錘,叮叮噹噹地敲打著一塊泛紅的金屬。火光在他青綠的皮膚上跳動,小小的臂膀雖不夠有力,卻已練出穩定的節奏。
他屏住呼吸,彷彿能從鐵的顫音裡聽出什麼祕密。
「別猛打,鐵會記恨你的手。」
赫坦坐在一旁,吐出一聲呵斥,長舌微晃,像是在彈某種無形的節奏。他是村裡最資深的鐵匠,也是托魯的師父,一位講求韻律與信念的嚴師。
托魯吐了吐舌頭:「可你說過,真正的武器不是為了打人,是為了守護,對吧?」
赫坦輕笑:「守護,也得有耐性。光是猛,就會失去鐵的形。」
他起身走近,手搭上托魯的肩膀,聲音低沉。
「你會成為很棒的鐵匠,甚至是……更重要的人。但那之前,要先學會傾聽鐵的聲音。」
托魯抬起頭看著他,沒說話,只是重重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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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異常寂靜。靜得連沼鷺的叫聲都像被吞進霧裡。
村頭的獵蛙皺起眉頭,低聲道:「不對勁……」
鍛造屋中,火盆微微一顫。托魯忽然停下錘子,抬起頭。
空氣開始變得沉重而濕黏,像被無形之手緩慢擠壓。下一瞬,一聲低鳴從遠方傳來,像萬千枯枝同時折斷,又像某種沉重的巨獸在地底深呼吸。
村裡最老的魚骨風鈴,從未這麼安靜。
多目獸縮進倉房角落垂耳不動,有蛙童在霧邊哭了起來,聲音被吸進濃霧裡,沒有回音。
霧,變了。
它不再是銀灰的晨霧,而是一層滲著黑意的濃煙,帶著令人作嘔的腐氣與壓迫。村民四散,有人跌入沼澤,有人背著孩子朝聖泉奔去。
托魯站在門口,眼中浮現不久前泥藤祭的場景——孩童們抓著多目獸的耳朵亂跑,長老圍著爐火唱著古老歌謠。如今這些聲音像被世界連根拔除,只剩霧在喘息。
赫坦眉頭緊鎖,拉著托魯衝回鍛造屋,抽出一面尚未冷卻的鐵盾。
「拿著它,跟緊我。」
「是災獸嗎?!」托魯顫聲問。
赫坦沒有立刻回答,只低聲道:「不是一般的災獸……這霧,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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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恩艾克村遭遇黑霧災獸襲擊
夜幕降臨,黑霧徹底吞沒村落。
從霧中走出的,不是獸。
那是一隻巨大存在,其輪廓在霧裡忽明忽滅,皮膚如焦裂炭石,裂縫中閃爍著腐化符文與腥紅光芒。全身籠罩濃霧,氣息沉重,爪下所及之處寸草不生。牠那張巨大的鋸齒裂口微張,口中透出刺眼的紅光與滴落的災毒黏液,彷彿要將整座村落吞入體內。
牠沒有開戰。
牠只是——經過。
所到之處,草木枯黃,土地潰壞。幾名巡霧者太過靠近當場倒下,皮膚潰爛,身體在幾息間扭曲成怪物的形狀。
赫坦猛然將托魯推入鍛造屋後方的藏爐洞中,鐵門「轟」地一聲關上。
「待在這裡,聽好了,不準出來!」
他聲音低沉急促,手中緊握那柄尚未完工的戰錘。
「不是所有鐵都該變成武器。但有一天,你會鍛出一把,——不為殺戮而生的錘。」
托魯怔住了。
他從未見過赫坦的背影如此沉重。
他想衝出去,卻發現自己竟連腿都抬不起來。
鐵門關上時,赫坦的聲音卡在霧裡——「托魯——」那一聲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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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那影正踏入。
村民高舉鐵器與火炬,在霧中如一星星微光。赫坦站在最前,腳步未退,喉嚨裡發出低吼。
霧無聲無息地席捲而過,如潮,如夜。
托魯雙手死死握住錘柄,卻不知,那是守護的開始,還是最後的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