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北居】:火之前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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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 in a moment through the gloom were seen

Ten thousand banners rise into the air

With orient colors waving: with them rose

A forest huge of spears: and thronging helms

Appeared, and serried shields in thick array

Of depth immeasurable: anon they move

In perfect phanlanx to the Dorian mood

Of flutes and soft recorders; such as raised

To highth of noblest temper heroes old

Arming to battle…

Paradise Lost Book I.

突然之間,萬旗湧動,在昏暗中閃現幢幢旗影,

那光亮如同黎明時的情景,

無數的長矛攢動如林,

金色的頭盔光芒閃閃,

盾牌密密排列,層層疊疊,厚度無法估計;

忽然又見群魔排成方陣,

和著嚴肅的希臘蕭管的節拍前進,

那歌聲高亢入雲,

有如沙場老將身經百戰發出的歌聲。

失樂園,卷一

一,相遇

阿璞失去意識之前,眼前唯一的景象,是他那把斷掉的刀。

接著,那把刀像是被水溶解,又像是在火中消散。

他的感官意識沈沒在黑暗之中,在一切重新慢慢被點亮的時候,他聽到一個懷念的聲音。

「辛樸野。。。辛。。?」

如同雷聲。

阿璞的眼睛慢慢睜開,看到有一個人,在檢視他迷彩服上的名牌。那是一個魁武的長者,看來大約五十幾歲,後來阿璞才知道,這人已經六十好幾。

「小子,你醒了。」

阿璞視線慢慢清楚,看到他身邊站著這個男人。他穿著汗衫,外面披著一件運動外套,下身著牛仔褲,阿璞環顧四週,這裡看來像個學校的醫務室,他正躺在病床上,身邊有藥櫃,一些簡易的醫務器材。他看到這位長者的模樣,直覺認為他是個教職員。

「我們把你從你的裝甲車上拖下來,很抱歉,救不到你的鄰兵。」

阿璞當時慢慢想起來,這是一個不成熟的作戰計畫,他們的調查隊隊長,還沒搞清楚這個地區的伏地龍分佈狀況,就跟上級邀功,搶著要來勘查這個山谷地。在被伏地龍圍攻時,他最後的記憶是身體被龍爪劃過,劇痛之後昏厥。

長者抓了一把椅子過來,坐在他的床邊,「先別起來,你失血過多,你運氣好,血型跟我一樣。」

阿璞低頭看看自己包了繃帶。發出沙啞的聲音:「謝謝你。」

「我的名字叫做卡蘭·圖赫恩,這裡的人叫我卡蘭族長,年輕人叫我老師。」卡蘭族長溫和地抬起一隻粗大的手掌,做一個輕微的手勢回絕阿璞的謝意。「辛先生,你先不用急著講話,在這裡好好休養一下。等你比較復原了,我們再談。」

這時,醫務室的門打開,一個婦人走了進來,這婦人儀態溫婉,面容慈祥,看起來好像也才四十出頭。「那年輕人怎麼樣?」

卡蘭族長對阿璞笑笑,「啊,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內人,卡蘭·薇亞娜,這裡的人都叫她亞娜,看你被帶進來的時候,就一直在注意你的情況。」

「這裡人力有限,」亞娜說,她的聲音輕柔而穩重,「醫官忙,我有點護理經驗,盡量幫他照顧你。」

阿璞感激這對夫婦,想坐起來正式道謝,亞娜阻止他,「你好好躺著,我等等叫人弄點雞湯,你吃了精神會比較好,好得快。」接著她轉頭對自己丈夫說,「我是要進來看看這位先生,剛好你在這裡,我要跟你講,你那公主女兒又逃掉今天的數學課。張老師很生氣。」

「這時候她又是我女兒不是妳女兒?這丫頭要野到什麼時候?」族長半開玩笑地低聲回應。

「現在情況這樣子,我看明臻只想著替族人打仗,剛好自己也樂得不用唸書。我叫阿基去抓她回來了,應該沒那麼傻,跑出去圍牆外吧。」亞娜說。

「她要這樣亂搞,我就打她屁股。」

「你啊,」亞娜笑著搖搖頭,語氣有點酸,「要真的捨得打女兒,我也不用老扮黑臉。」

阿璞安靜地看這對夫婦講話,覺得經過這場大難,總算得到一點平靜。

當天傍晚,亞娜送來一碗雞湯給阿璞,但怕他吞咽有問題,在旁邊看著他喝湯,阿璞覺得不好意思,但是這樣被當個孩子看,讓他也有些懷念起院長。

這時,醫務室外面傳來吵雜的聲音,亞娜對阿璞說,「你慢慢吃,我出去看看。」說著起身,推開門並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師母,我把她抓回來了。」這是一個青年人的聲音,中氣十足。

「你放開我!火衛了不起啊!信不信我扁你?」這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也是中氣十足。

「你們兩個小聲一點,裡面還有病人。」亞娜的聲音。「阿基謝謝你。」

「喔,對,那個阿兵哥,他死了沒?」小女孩話音剛落,一個清澈的打頭聲,阿璞推斷應該是亞娜出手,「啊好痛!」

「誰讓妳這樣亂講話?」亞娜罵人聲音比他們兩個年輕人都要更有氣勢,「妳上課不上課,亂跑,我跟妳阿爸擔心得要死,跟我回去!」

「Suna !痛痛痛痛!」女孩的聲音,阿璞一邊慢慢喝下雞湯,讓那溫暖的味道從胸腔擴散到身體的其他地方,一邊推斷,抓女孩子的人應該已經換手,由年輕族人阿基交給亞娜,而且亞娜應該是擰女孩子(大概就是明臻了)的耳朵。

小女孩的哀叫聲中,亞娜跟阿基說,「阿基啊,真的每次都麻煩你,我看也只有你抓得住這野孩子。可不可以請你幫忙一下,去醫務室裡,幫我看看那個病人,別讓他吃東西噎到了。我先抓明臻回去。」

「好的,沒問題,師母慢走。」阿基說。然後亞娜的罵聲(「妳是皮夠了沒?」)跟明臻的哀嚎聲(「痛痛痛!輕一點啦suna!」)就慢慢遠去。

醫務室的門推開來,一個黝黑英俊的賽沃族青年露臉,阿璞從他走路的方式判斷,這人運動神經極強。

「嗨,你好,我叫魏文基。你是辛璞野先生吧。」

阿璞把湯碗放在床前的托盤上,對魏文基微笑,「你好。」他的聲音幾乎完全恢復。

「喔,不用客氣啦,你繼續吃,師母說多吃多元氣,好得比較快。」

阿璞很快地,搜集到被龍爪抓傷前的一點記憶,難怪他覺得這人的臉有些熟悉,「是你救我的吧?」

阿基有些靦腆,「啊,我們跟著族長出草,剛好碰到你們,抱歉沒有救到你們其他人。」

阿璞知道這時候說聲謝都不夠,微笑著對魏文基致意。

「你快吃,」魏文基說,「這裡朋友叫我阿基。」

「我的朋友都叫我阿璞。」

阿基坐下來,把湯碗遞給阿璞,「你好你好,其實我有看過部隊,不過頭一次看到裝甲部隊出戰欸!你們拿的那個步槍跟機槍看起來很厲害。」

阿璞喝著湯,覺得這人挺開朗,「說到這個,你們有把我的步槍什麼的收回來嗎?」

「我們盡量啦,只是我們沒有用過那些槍,不知道怎麼用,族長說沒訓練過就用槍,會把自己打死。這裡打龍,只能用刀、用斧頭,用弓箭,還有這邊軍訓打靶的m1步槍。」

「這附近應該有步兵旅,那他們的武器你們有拿到嗎?」阿璞記得這趟失敗的搜索任務,目標之一是收回步兵旅的設備。

「那些步兵喔?戰爭發生的時候就被調回島北去了啦,根本不管我們這裡人的死活。」阿基憤恨地說,「其實我們有很多族人也有從軍,島北那邊根本就不放他們回來,聽說戰爭一開始,先被推出去送死的就是我們族人。」他話鋒一轉,「那些步兵旅的武器,我們都把火藥拿出來,做自己的武器用。」

這時,醫務室的門打開,族長拿著一碗熱東西走進來。「阿基,你師母說這碗雞湯麵給你吃,你今天還沒吃晚飯吧?」他走進來與阿璞也打聲招呼,「有比較好了吧?」阿璞點點頭。

「謝謝族長。」阿基接過那碗麵。

族長拉張椅子坐下,「你師母今天特地弄了鍋雞湯大家吃,我在家裡吃過了。」他看看兩個吃雞湯的年輕人,「這樣,我們也算吃過同一鍋飯的自己人了吧,哈哈。」

阿璞與阿基兩人,聽到族長爽朗的語言,也笑了出來。

「族長,」阿基說,「師母留在家裡嗎?」

「喔,」族長慚愧地笑笑,「她正在處罰明臻,然後我就被趕出來了,她知道我一定會替明臻求情。」

阿基哈哈大笑,「明臻現在一定是在跪著面壁。」

阿璞也笑了出來。族長繼續說,「說起來,辛先生啊,」

阿基跟阿璞都提醒他,「叫他阿璞就好。」「族長,請叫我阿璞就好。」

「喔,」族長笑著說,「阿璞啊,你可要好好感謝阿基,是他一路把你從戰場扛回這裡的,他的體能是我們這裡最強的,是我田徑隊的種子隊員啊。」

阿璞說,「不意外,從他的體態就可以看出來,不可多得的運動神經。」

「還好我有替他申請到國際賽事,讓他可以抵免兵役,不然,戰爭爆發,他也給島北徵去當兵,我們這邊都沒幫手。」族長說。

阿基又開始靦腆起來,「沒有啦,還好族長那隊人有幫我做掩護。」

愉快的聊天,兩個年輕人吃完晚餐,族長回去看看自己心愛的女兒,阿基今晚有夜間瞭望哨,他們留阿璞在病床上靜養。

睡一個晚上過去,阿璞睜開眼,看到自己病床邊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一張稚氣的臉,那是一個十二三歲女孩的臉,輪廓深刻,遺傳了亞娜的秀美,眉宇勁利,遺傳了族長的鷹一般的氣勢。

「你起來了,」明臻說,「我幫你拿了早餐。」她指指床頭桌上的一盤麵包跟一杯咖啡。

「謝謝,妳叫做明臻吧。」阿璞說,他試著坐起身子來。

「嗯嗯。」明臻說。「Suna說,我昨天講不禮貌的話,要我帶著早餐來跟你說對不起。」

阿璞看著她,「妳真的覺得對不起嗎?」

明臻不情願地說,「反正我有給你送早餐跟說對不起啦,你要跟suna 說你原諒我,這樣我才不會被罵。」

阿璞歪著頭,「我剛剛有謝謝妳了啊,這個送早餐,不能跟道歉混為一談吧?」

「你怎麼可以這樣?」明臻有點生氣,「我又沒說錯,你看起來就快死掉了啊!」

「我現在活著啊,而且我也沒那個義務跟妳suna 說我原諒妳吧?」

「不然你要怎麼樣啦?」明臻覺得這人不可理喻。

「一棵樹可以做三十枝弓箭,」阿璞開始唸。

「蛤?」明臻瞪大眼睛。

「一個箭筒可以裝十五枝箭,那五十棵樹可以做出幾個箭筒的箭?」

「我怎麼會知道?!」

「去問張老師,」阿璞說,「回來以後從頭到尾算給我看,算對我就跟妳suna說我原諒妳。」

「你威脅我?」

「要不要問隨便妳,反正被suna罰的不是我。」

「你怎麼可以這樣欺負一個小孩子?」

阿璞突然裝出一副不屑的樣子,「一個賽沃族的戰士,碰到困難就推說自己是小孩子?」

明臻這下真的被激到了,「你以為我怕你?問就問啊!問好了,你要守信用喔!不可以跟suna講我壞話!」然後就一陣風一樣摔門出去了。

不一會,阿基打開醫務室的門,「發生什麼事?明臻怎麼氣衝衝的?」

阿璞躺在病床上,開始悠閒地吃明臻帶來的早餐,「阿基,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請教數學的張老師過來一下,如果他可以帶現在明臻應該學的教材來,我會很感激。」

所以接下來阿璞在醫務室靜養的日子裡,卡蘭族長夫婦讓明臻給阿璞送三餐,然後看著阿璞行使奇蹟:讓明臻乖乖坐下來唸書。阿璞覺得張老師真的也很辛苦,他的本職是數學系,可是教的不只是數學,就連國語,社會,還有自然美術等等也要全包,族裡的年輕人本來就少,這位充滿教育熱忱文質彬彬的張老師,以進入偏遠地區執教來抵免義務當兵的役期,因為敬佩族長的為人,也跟小朋友產生了深厚的感情,就在龍族包圍這座山之後,沒有逃到別的地方去,繼續留下來處理所有教育小朋友的事情。

「這種好人,」阿璞想著,今天吃的是明臻帶來的小米粥與山豬肉,「就不要再讓明臻去惹他頭痛了吧。」

這時候明臻正在寫一道幾何題,那是阿璞根據張老師的教材精心製作的藏寶圖,解完之後,她就可以找到,阿璞請阿基藏在這座中學基地的某個隱密地方的一把弓。阿基覺得這件事也很有趣,特別做了一把精美的弓,上面刻了一個臻字。

「這個年輕人,」亞娜在族長居所裡,對卡蘭族長說,「很有趣。他躺在病床上,好像還不停在動腦袋。用腦袋就制住了我們的野丫頭。」

「他確實有點特別,」卡蘭族長說。

亞娜對丈夫的語帶保留感到好奇,繼續追問,「聽說阿基為了救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你平常,不太可能會冒著族人的生命危險,去救一個平地人。」

卡蘭族長覺得,好像什麼手段都瞞不了自己的老婆,「我對阿基的能力有信心。還有,這人,給我一種感覺,他不能說是一般的平地人。」

「我解出來了!」明臻把藏寶圖拿給阿璞看。

「厲害喔,」阿璞誇她的時候,明臻露出期待的表情,等不及要去找寶藏。阿璞請她幫忙拿個衣服,他要起身。

「你現在可以起來了嗎?」明臻有點擔心地問。

「可以了,休息這麼多天,傷口也都癒合了。」阿璞說,他看著每天都被仔細換藥的繃帶,「起來走走,對身體復原也有幫助,我們一起去找寶藏吧?」

明臻幫阿璞披上衣服之後,他們走出醫務室,小女生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走吧走吧!」

阿璞現在終於可以看到這個族落完整的基地樣貌。這是一個中學,以一個操場為中心,操場前面的主大樓,也是學校的行政大樓,樓層外觀有四個紅紅的正楷大字:龍傳中學。阿璞這幾天,跟阿基還有族長聊天的過程中,知道族長在這個地方,當的是體育老師與訓導主任,因為族人的愛戴,學生都很聽主任的話,讓島北那邊官派過來的校長管理學校簡直是易如反掌。族長當一個體育老師也是成績斐然,好幾個他指導的田徑隊,都在國際上為島國爭取到很好的成績,阿基如果沒有這個末日,一百公尺衝刺可能會打破世界紀錄。

「怎麼沒看到校長?」阿璞問。

「事情發生的時候,就帶著一家人往島北跑了。」族長語氣無奈。「我們學校的學生,給他的資歷添加這麼多功績,結果這人,心心念念都是島北,對這裡一點感情都沒有。」

現在他跟明臻所在的這個醫務室,也就是這棟行政大樓,面對的就是操場與正門,校園四面環繞著加高的圍牆,圍牆堆疊的原料有破爛的汽車,貨櫃,跟其他材料比較堅固的東西,這些廢材當中,阿璞觀察,應該是打了很札實的鋼筋,並灌入水泥,然後在外圍再包上密密麻麻的鐵絲網。族長現在正在與族內精通水電的人,討論在這鐵絲網上通電的可能性。操場外圍有幾個年輕人在跑步,也有人拿著斧頭在練習砍廢棄輪胎所做的假目標。阿基正在指導一個年輕人使用斧頭,他看到阿璞與明臻走出醫務室,就跟他們揮揮手。正門口加強了防禦工事,除了厚重並且門外上了鐵刺的大鐵門之外,兩邊還加高成為類似瞭望台的結構,在那台上有人正拿著M1步槍與望遠鏡,身上背著弓箭,作定時的守衛。阿璞往圍牆其他的節點看去,也看到有四個哨點瞭望台隔著固定距離對望。他覺得這樣也算是堅固的防禦了。

行政大樓裡擺放著族人用的武器與M1步槍,還有一個看起來好像學校器材室的地方,是擺著賽沃族從附近步兵旅搜刮來的武器,兩個武器室當然都是上鎖的,畢竟有小朋友,而且還有他這個外人。這裡,排列在行政大樓後面的校舍,都是族人的居住區,較小的家族大概有一兩個教室,大一點,人丁興旺的家族,可以分到四五個教室,不過人口還是以老弱婦孺居多。居住區的中央,蓋有一個溫室,裡面種植著作物,麥子,小米,青菜,溫室裏面也有個小畜牧區,養著豬隻跟雞鴨。

陪著明臻在基地裡到處走,阿璞經過居住區裡面某個比較大的教室,看到有個老太太正在很專心地用紡織機在織布。

「找到了!」明臻說,她從溫室後方,有個看起來很像古墓機關的階石裡面,拿出一把小弓,阿璞看著這個山核桃木做成的弓,感到不得不佩服阿基的手藝,一張弓雖然小小的,顯得精緻而札實,木頭還噴上了一層薄薄的護木漆,讓它在光線下稍稍反映一些亮光。阿璞問阿基怎麼找到的核桃木?他說戰前這附近有個貨源充足的木材行。

這時一陣低沉的警報聲響起,這是利用校內廣播的系統改制的警報聲,明臻這時候抓著阿璞說,「快點,阿爸跟我說,要是有事情,你要跟我一起去找Suna. 啊,你要去哪裡?」

阿璞快步往行政大樓走,他的傷還沒有痊癒,每一步走下去帶著身體的刺痛,明臻在後面跟著他,結果在行政大樓,他還往樓上走,忍痛爬樓梯走到五樓,他來到五樓的中央往門口看去,明臻才知道,他是要找到一個比較好的視野,看到學校裡面人員集結的狀況。

校園門口前方的破碎道路上,一個族群,約十隻伏地龍已經現身,要往學校這邊衝過來,瞭望哨裡已經有守衛使用M1開槍射擊,阿璞上來時,剛好看到一個人一槍放倒一隻伏地龍。不過,也有一些守衛,刻意節省彈藥,拿弓箭以及擲斧應對。阿璞再往下看,族長與阿基正在集結應變突擊人員,有大約二十幾個人,拿起步槍,大刀與手斧,身上穿著以運動器材軟墊做成的輕甲,正要由族長帶隊出發應戰。

林間的暮色還未完全落下,龍族的鳴叫如同遠雷,在山脊與溪谷間傳遞,那不只是野獸的咆嘯,還有一種更低,更深層的聲音,好像大地本身在喘息。

族長站在操場上,身披與其他隊員類似的輕甲,只是他的甲冑上,以灰燼與樹脂塗出一種深紅的顏色,他的手上,握著一柄刻有火紋的大斧,魏文基站在他的左側,裝扮與他差不多。阿璞想,他們兩人應該是負責主導攻勢,讓部隊知道往哪個方向前進。

這時,他們身後的族人立刻分列為兩隊,男人,女人,青壯者與少年,手握斧矛,靜候著。

Ka na tu, Anu-ra fori me-han!」族長大吼。

後面族人齊聲應和,雙腳踏地,發出巨大的猶如鼓聲的節拍。阿璞有種錯覺,這個吼聲與踏地聲,回擊了龍吼,像是要把這片山谷搶回來。

Ka na tu, Anu-ra fori me-han!」現在是阿基帶頭唱出,他在唱出這句的時候,阿璞有些了解,為什麼,這個人是族裡的「火衛」。

「Ngai ruma! Ngai ruma!」其餘的人這時開始合唱,不停迴繞這兩個詞彙。

接下來,族長,阿基以及所有的戰鬥人員開始合唱一整首歌:

Ra-ku se-lan, ke-tar nu-man,

Ku-ra san, ke-na-ta vel-nar.

Ra-ke fori, anu-ta me-lak.

Mi-han fori, te-kan nu-sal,

Na-ku-ka, Anu-ra til-san.

他們眼前的大鐵門在哨點的控制之下,緩緩開啟,所有人配合著歌聲的節奏,踩著重重的步伐,往伏地龍迎面走去。

族長是第一個帶頭以奔跑的方式衝向伏地龍,一隻龍這時也向他衝過來,族長連手中的斧頭都還沒動,左手一個鉤拳,重擊這隻伏地龍的頭,阿璞看到那隻野獸的脖子,以一個不自然的方向在旋轉,他確定這隻龍的脖子已經斷了,接下來,兩三隻龍左右包抄過來,族長開始橫面揮動他手上的巨斧,斧鋒掠過其中一隻,那隻龍的上下半身分開來,接下來,族長再稍微轉一下斧頭移動的角度,讓斧面以從上往下斬擊的方式,劈開另一隻龍的頭顱,接著,他的左側第三隻龍襲擊,族長右手拿的斧還嵌在龍堅硬的頭骨上,感覺並沒有餘裕使用斧頭斬殺這第三隻龍,而他居然迅速伸出左手,準確地抓住那第三隻襲擊過來的龍的咽喉,直接以手掌扭斷他的脖子。

族長擊殺這三個敵人的時間不到兩秒,阿基在他後面跟上,阿基的攻擊方式,與族長那樣以自己的身形為中心的打法不同。他的步伐輕盈,拿的斧頭也比族長的輕一些,他在族長四周移動,幾乎是以一步一斬殺的方式,使用斧頭準確地砍下龍族的頭顱。他的移動,開始在族長外圍形成一個防護罩,切掉所有靠近族長的敵意,有時候,他的行動有一兩隻漏網之魚,就由族長的巨斧與拳頭補上。

其他人順著族長移動的方向,開始把攻擊圈往外擴散,這些族人看得出來,身手並沒有族長與阿基那麼好,可是經過良好的訓練,可以很有默契地互相配合,消解一團接著一團攻擊過來的地面怪物。這時,學校哨點上的人,也會使用步槍與弓箭,火力掩護這個出外近戰的戰鬥團體,所以,敵人雖多,感覺所有的族人以族長為中心,整個戰鬥都很穩定地在削弱敵意。

但是就阿璞的觀察,這個龍族的數量,並不是現在賽沃族習於應付的狀態,他在想,也許他們這次北方軍這個愚蠢的調查隊,錯誤的調查方式,引來了更多的地伏龍,族長帶出去的人,戰鬥過程中似乎都出現了疲態,他開始有些擔心,會有犧牲的狀況出現。

這時,亞娜經過他所站的樓層,她正在安排大樓的人採取必要的疏散措施,包括在最壞情況之下,族長所帶領的防禦層被突破,所有族落內部的人應該採取什麼作為。她看到阿璞,跑上來關切:「阿璞,明臻,怎麼沒有來找我?」

阿璞這時候,轉向亞娜,很認真地跟她說,「亞娜,接下來,我拜託妳,完全信任我。妳是不是有步兵連那邊武器的鑰匙?」

亞娜嚇了一跳,她點點頭,但還是說,「你現在這個樣子,不能拿武器啊。」

阿璞說,「相信我,我不會有事,我也需要明臻來幫忙我,我可以保證她的安全!」

阿璞眼神的專注,讓亞娜拿出了武器室的鑰匙。阿璞帶著明臻一起去到五樓的步兵武器室,打開了門,一屋子步槍與火炮,阿璞很慶幸,有一些彈藥並沒有被拆掉,包含八一迫擊砲的砲彈。阿璞立刻抓起迫砲的砲管,支架與底座,這種迫砲整體較輕,一個步兵就可以使用,阿璞把這些砲塞在步兵移動用的攜帶包,請明臻把包包背起來,他自己則是以簡易的彈藥箱,裝進去幾個八一迫砲榴彈。

「明臻,我們往樓頂走。」

明臻知道事態緊急,馬上點點頭,就往行政大樓的樓頂衝。阿璞跟在她後面,他這時傷口已經裂開,走過的走廊與樓梯上都有他滴下來的血。明臻很擔心地回頭看,阿璞跟她吼,「別管我,跑上屋頂以後,在升旗台旁邊把砲管,支架還有底座在地上攤開來!」

明臻趕快衝上屋頂,照著阿璞的話做,阿璞上氣不接下氣地來到升旗台邊,他意識已經有些模糊,還是盡量指示明臻把砲組起來,一個三角結構的八一迫砲組合好之後,阿璞轉頭,看著遠方族長正在奮戰的戰場,心裡面浮出了數據,他使用最後的一點力氣,轉動支架上的砲位儀,接著叫明臻拿起砲彈。

「明臻,我說放,妳就把砲丟進去,然後摀住自己的耳朵。」

明臻除了緊張之外,這是她頭一次覺得自己可以幫助阿爸戰鬥,也覺得非常興奮,「好!」接下來,她把炮彈放在砲口。

「放!」阿璞大吼。

砲彈沉進砲口,向外噴射出去,聲音之大,讓哨站上的人也回過頭來看。

戰場上,原本族長左方已經有些捉襟見肘的防禦,已經出現明顯的漏洞,族長跟阿基那時候也忙於戰鬥,無法分開身來支援。

突然,這左翼的地面突然炸開來,爆炸範圍三十乘以三十見方,阿璞精準的計算,讓榴彈破片斬殺這裡多數的伏地龍,卻沒有傷到族人,只留下幾隻還在跟族人近戰,左翼的族人負擔突然減輕,雖然感到驚喜,但看到這些龍突然成為碎片,也覺得驚駭。

在屋頂上的阿璞,再度轉動砲位儀,明臻機警地拿起砲彈準備,在阿璞調整好方位之後,對她示意,明臻把炮彈放在砲口。

「放!」

再一砲,同樣一個座標再往外側偏移,族人戰鬥團隊的左側翼幾乎清空。左側族人這時有餘裕去幫助其他戰鬥團,族長乘勢大吼:「Ayo mnbira nala!」所有人戰意再起,攻擊更加猛烈,這時,右翼再度出現阿璞的火力支援,阿璞這次也是要明臻同一個方位以向外移動的方式再打兩砲,右翼清空。戰鬥團中央的族長,這時回頭遙望學校的升旗台,他鷹一般的雙眼看到阿璞與自己的愛女。

阿璞在次調整方位,這次是族長的正前方,龍族最後的攻勢。「明臻,」他說,「我現在調一個角度,妳就放一次砲彈,不用等我喊。」

明臻點點頭,這麼短時間的戰鬥,她與阿璞形成一種奇怪的默契。

這是阿璞挑整好方位之後,直接調整射角,轉一圈,明臻就放下一顆砲彈,越來越低的射角,就連續三次向前打擊族長面前縱深的攻擊線,讓族長與阿基幾乎已經沒有敵人可打,他們面前的土地炸開來,這群強壯的人,也幾乎沒有被風壓影響到,他們覺得,這是從地面升起,由大地親手送上來的獻禮。

眼前所有的敵襲清空,所有的戰鬥團,都尖叫發出歡呼,族長與阿基回望升旗台,在樓下操場附近幫忙的亞娜也往上望,明臻興奮地跟所有人揮手,在他旁邊的阿璞,因為失血有些臉色發白,苦笑著說,「還好今天沒風,不用算風壓。」接著就要跌坐下去,明臻趕快抱住他。

二,火之洗禮

龍傳中學的張老師,原名為張銘信,在這個地區,不要說是學生,就連族長夫婦都敬稱他為張老師。這年輕人在島北的師範學院畢業後,以在偏遠地區的五年教育工作折抵兵役,這份工作都還沒結束,就發生了「天澤」。校長當時曾邀他一起逃回島北,他卻放不下這邊的學生,留了下來,沒想到這裡因為龍族的阻絕,讓他完全斷了與島北的聯繫,阿璞來到這裡,跟他在醫務室裡,除了討論明臻的數學課,也說起他懷念的島北生活,阿璞問他說,是不是有機會還會想回去,他說,這已經不重要了,這裡的族人已經變成他的家人。阿璞那時候就下定決心要幫他整治明臻這個屁孩。

今天,族人以及阿璞的八一迫砲對龍族一戰已經過了三天,天氣很好,艷陽普照,他進到教室,打開燈,把課桌椅排列好,檢查粉筆是否足夠,把教材攤開放在講桌上,大約再過半個小時,學生就要過來上課,他坐下來,打開自己的保溫杯,品嚐一下今天在宿舍泡的茶。怎麼也沒想到,明臻這時候會出現在門口。她背著阿基給她做的小弓,帶著一個小書包,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張老師。

「明臻?還沒上課呢?」老師說。

「老師,我們上課會上三角函數嗎?」

「三角函數?那是高中唸的數學,不在我們課程裡面。」張老師一邊跟她說明,也想到前幾天發生的事,明臻跟阿璞用迫砲立了大功。

「阿璞說,要像他那樣用迫擊炮,要知道什麼是三角函數。」

張老師想到迫擊炮的用法,覺得還挺合理,也許,除了三角函數之外,拋物線與錐形曲線函數應該也有相關。「那他有教妳嗎?」

「Suna 跟醫官說,他上次用砲,傷口裂開,現在要靜養,不能講太多話,所以阿璞叫我過來找你問三角函數。」

張老師看著這個逃課大王,心裡感慨萬千,今天一門迫擊炮抵得上他當老師天天在教室裡面苦口婆心碎碎唸。不過,總而言之,阿璞來到這裡以後,事情就變得很有趣。「要唸那些高級課程之前,」他很誠懇專心地對明臻說,「妳要先把基礎的數學唸好,妳今天先跟大家一起上課,下課之後,我跟妳講基礎的三角函數,好嗎?」

明臻用力點點頭,這時,學生陸陸續續來到教室,看到明臻覺得很驚訝。

族長跟明臻一樣,也很想跟阿璞講話,他想著,迫砲的使用,會大幅度改變他們現在與龍族的戰法。

阿基也跟明臻一樣,很想跟阿璞講話,他想請阿璞教他用砲,也許還有用其他武器。

阿璞其實也很想跟族長與阿基講話,他想知道,那天族人在出征時,他們所唱的戰歌的完整歌詞,還有這首歌的完整意義。

但是沒有人可以毛躁行事,亞娜以醫官的醫囑為最高軍令,禁止阿璞跟別人講太多話。她的決心,部分來自於罪惡感,她覺得自己那天把武器室的鑰匙交給阿璞,才是造成他今天傷勢加重最重要的原因。

所以,在龍傳中學臨時基地生活的賽沃族倖存者,就在這樣充滿焦慮的善意當中,生活步調慢了下來,漸漸從那天大規模的敵襲中休養復原。

阿璞的傷口完全癒合,大約花了兩個月的時間。結果在後面這個月當中,跟他講最多話的是張老師,老師為了把迫砲理論融入明臻的教材中,得到亞娜的允許,在阿璞休養快要一個多月之後,每天有一個小時,跟阿璞研究給明臻設計的教案,結果老師在這個基地當中,比其他的戰士們〔這點讓阿基與族長很羨慕〕最先了解到用砲的數據生成,老師那時候也了解到,單單是數字與公式的理解,其實很難造就優異的用砲結果,其實像那天作戰那樣,準確地在地表上布置彈幕,傷害龍族卻不傷害自己人,最基本的核心是阿璞天生的空間感與距離感,阿璞對於用砲數字的熟練只是他了解自己直覺的一種方式。另外一方面,這兩個關心賽沃族小公主的大哥哥,也在這個教案中加入很多其實跟迫砲無關的東西,畢竟,就像阿璞跟亞娜說明的那樣,好不容易過動兒明臻願意定下心來學點東西,就要趁機會塞給她多一些知識,不管有沒有用,至少讓她氣質好一點,張老師覺得阿璞好像戰前那些跟心焦的家長推銷補習課的補教界銷售員,不過總是為了明臻好,也沒說什麼。

兩個月過後,在阿璞與族長的規畫之下,行政大樓上排列一整排的八一迫砲,他們也不再拆解迫砲的火藥,但是砲彈有限,他們做好作戰計畫,必須要在龍族的數量到達一定數目以上才能用砲。並且在這個時候,阿璞必須訓練一個用砲的單位,阿基就是他第一個學生。於此同時,他們必須找到機會再去一趟步兵旅所在,把該拿的彈藥拿齊。

至於其他從步兵旅拿到的武器,手槍,步槍與機槍,這些東西所使用的彈藥也是有限,而且,在這個基地成立之初,對於步兵武器了解相當有限的族長〔族長很感慨:「說起來,我當兵的記憶對我來說根本就上輩子的事。」〕,那時只有要求開車工工廠的族人,在基地裡開啟M1步槍彈藥的生產線,加上請族裡其他非戰鬥人員所構成的箭矢製造產線,大概就是這一整個基地所有彈藥的後勤單位,所以這些子彈還是繼續被拆解成為M1的彈藥。

「那麼,近身武器的那些刀斧,也是在生產線製造的嗎?」阿樸問。那時他剛離開醫務室,整個人覺得鬆了一口氣。他這時與族長,還有阿基在學校的大禮堂裡討論事情。這個地方有一個簡單的講台,台上有布告欄,講課用的簡單黑板與粉筆,黑板上畫好了平常出草時,所有戰鬥人員應就的位置。族長在規劃講解好這個作戰方式後,就可以在這禮堂的大空間裡演練戰鬥。這個空間,中央本來是給學生聽校長或什麼重要人物演講的座椅,都已經清除,是一個絕佳的風雨操場,這個空間外圍則是放了很多的健身器材與練習刀斧所用的假人靶。

「說到這個,我還要帶你去看一個地方。」族長說,「你不是也想知道我們戰歌的意思是什麼嗎?那個地方就是這首戰歌。」

「那個地方就是這首戰歌?」阿璞露出好奇的臉。

阿基這時在旁邊說,「走吧,來去看我們的鍛刀廠。」

他們來到這座基地的最深處,阿璞確信,這裡本來是這個地方的工藝教室,大空間裡四處堆放著各種鑄鐵的工具,鐵鎚,夾箝,還有水冷裝置,這裡放在教室最深處,本來要拿來燒製陶藝的大火爐,被改成融鐵用的爐子。

「我們的族人,最重要的傳統之一,就是自己打造自己要用的武器。」族長說。

阿璞興致勃勃地看著這個地方,他終於知道,族長,阿基還有其他戰鬥族人所使用的那種形狀奇怪的斧矛,究竟是怎麼製造出來的。

族長繼續說,「你那天問到我們的戰歌,它是這樣唱:

Ka na tu, Anu-ra fori me-han.

Ka na tu, Anu-ra fori me-han.

Ra-ku se-lan, ke-tar nu-man,

Ku-ra san, ke-na-ta vel-nar.

Ra-ke fori, anu-ta me-lak.

Mi-han fori, te-kan nu-sal,

Na-ku-ka, Anu-ra til-san.

。。。」

阿璞聽族長低吟這首歌,跟那天他們上場打仗之前,呈現完全不一樣的氣勢。

族長這時努力要轉換族語與島語,

「刀出鞘,祖靈鍛鑄我的魂。

我的鮮血向上延伸,

血落下的,是我的敵人。

血與火,鍛鑄我的手掌,

我的魂,攀爬而上,

直到祖靈之城。」

「不只出戰之前,我們自己在打刀的時候,也會唱這首歌。」阿基在旁邊補充。

阿璞細細思索這首歌的音節與歌詞,他突然提出一個想法,「很美的歌,但是。。。」他有點遲疑,「這首歌是完整的嗎?」

族長愣了一下,「我剛好要補充這首歌的下半段,這是我們族內選出火衛的歌詞,火衛,就是我們歷代以來,保衛族人傳承最重要的守衛者。」他示意阿基接著唱出這後半段。

Ti-ra ven-ka, sel-tu me-lak,

Ne-ka ru, ne-ka san, ne-ka han.

Ma-ta-ko, ka-ra-nar,

Anu-ra fori me-han.

Ka-ta-run, nu-te-sal,

Ta-ru-ka, e-len vu-ram,

Anu-ra til-san.

。。。」




阿基唱完這段之後,族長繼續解釋:

「這後半段的戰歌,意思是:

閃電刺灼我的手掌,

我的眼,我的心,我的魂,

我無所畏懼,

我是祖靈鍛造的魂,

我不落下,

攀爬而上,火之繩索,

直至祖靈之城。

整首歌拼起來,就是族人的傳說:人從蛆蟲而生,經過鍛鍊之後,具有強壯的手掌,才有資格攀爬上天給的閃電繩索,進入祖靈之殿。」

阿璞點點頭,依然思索著。

但是,族長疑惑地看著他,「阿璞,阿基跟我說,你是個孤兒,所以你真的不知道你自己是哪裡人嗎?」

還在想事情的阿璞,這時候突然回神,「喔喔,我現在,要說戶口的話是島北,其實我是諸羅教會帶大的。」說完,他的思緒又沉浸到這首詩裡面去。

「諸羅?」 族長好像想起某些事的樣子,阿基則是不太懂這兩人在想些什麼。他們看完這裡的設施,族長跟阿璞說,他也可以在這邊打一把自己合用的武器,阿璞躍躍欲試,說好隔天再來想要打什麼。

當天,族長回到自己的居所,族長一家四口,住著兩個教室打通的空間,大概分為一廳兩房,這時,明臻因為白天念書用腦過度,已經在自己房裡呼呼大睡,而亞娜也已經把明臻的弟弟明武哄睡,走出來替族長泡一壺茶。

這時,族長突然問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亞娜,諸羅那個地方,還有我們的人嗎?」

亞娜愣了一下,倒茶的動作稍停半拍。「諸羅?你怎麼會問到這個地方?你一個族長連這個都不清楚啊?」亞娜酸丈夫,「我們這一族的人,好幾代都在這個北區過日子,諸羅怎麼可能會有賽沃族?」

族長拿起茶來喝一口,「也是沒錯。」這時他又閃過一個想法,「我只是想到,小時候,我祖父輩在流傳的一個,嗯。。。也不能說禁忌,只是大家都不會把它講很明白,也不會當作族內歷史的一個講法,就是我們這一族,與辛族的分裂。」

「我小時候也聽過那個傳說,」亞娜說,「年輕的時候,我還去查過,其實,圖書館裡面的島國民族史都講得比我們族人還要清楚。卡蘭一族打敗辛族,留下口傳,消去文字,那時候,辛族的傳說就是在諸羅盛行起來的。」她突然眼睛明亮,「你是在說阿璞的事嗎?」

「他是個孤兒。。。」

「島國又不是沒有姓辛的人。」亞娜露出溫婉的笑容,「呵呵,事情不會這麼戲劇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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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璞回到自己的住所,這時,他已經不用住在醫務室,族人給他配了一個小教室,讓他布置成自己的居所,他需要的東西也不多,就是一個書桌跟一個床,書桌上面,放著他從學校圖書室借來的一些詩集,他給明臻安排的教材,他的紙筆,還有他隨身攜帶的一本小筆記本。這時,他的桌燈也是床頭燈,正亮著,照著他專注思考的臉,他念念有詞,記憶著剛剛族長與阿基所吟唱的戰歌,總覺得有些東西歌裡面應該講,卻沒有講出來。他快速起身,拿起自己筆記本,以他天生的語言能力,把剛剛記憶下來的詩句,以羅馬拼音寫在筆記本上,接著就一直注視著這份詩抄,目不轉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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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基地裡所有的人開始運作,看似平常的一天。阿基帶著阿璞熟悉鍛造場的操作,這時,鍛造場已經有一些戰鬥組的族人,正在拿著自己的武器在打磨修復,畢竟這些近戰的冷兵器,在外面跟龍族砍殺的時候總會磨損,回來重新打磨鑄造是常有的事。阿基與阿璞兩個在等鍛造爐空出來的時候,就開始熟悉整個鍛刀的過程,阿璞先選一些鐵廢料來試鍛,原本從步兵旅收集來的武器,拆卸掉的彈簧與槍釘,就被他拿來體驗加熱與鍛打的過程,在看著那些鐵料在火中溶解接著重新成型的樣子,他腦袋裡面不停出現族長說的詩句,鍛打場的現場,不少族人在修復自己武器的過程中,就已經開始自己哼唱這首歌。這天天氣也不錯,陽光從窗子斜照進來,光線中纏繞著夾雜鐵灰的灰塵,工藝教室裡面,大家在唱的歌,歌詞雖然沉重,氣氛卻是輕鬆愉快的,有時候明臻還會跑來看他做事。阿璞並沒有受過正規的中學教育,只有在教會裡面,跟著納森替教會修東修西,他這時候想著,原來工藝課就是這個樣子。

大概理解鍛造的方法之後,他就必須開始設計適合自己的近戰刀具。這件事情,讓他傷透腦筋。他借用阿基的斬斧,總覺得用不順手,他跟族長說了這件事,族長叫他先換好運動服,然後去禮堂。

一走進禮堂,阿璞發現,所有的戰鬥組人員都到齊了,他們都穿著運動服,圍坐在一個像是比試場的外面,這個比試場,是以好幾個體操用的軟墊組合成的。這時,阿基與族長,也穿著運動服,站在比試場的中央。

「也是時候讓你參與一下我們的訓練。」族長說。

阿璞看到這樣的場面,下意識地,對著場中央行一個禮,表示尊重這個場所,然後他就加入那些人員,坐在外圍,聽候場中央的人的指示。

族長盤坐在正中央,阿基,也就是火衛,坐在他的旁邊,他們開始以左手拳頭敲擊自己的心臟位置,接著,在場的組員們,也跟著他們一起做,一邊敲擊,一邊低吟著一種特別的吼聲。在這吼聲慢慢拉高,這個開場儀式接近尾聲。吼聲停下,族長站起來,宣布訓練開始,他讓底下的戰鬥人員一個接著一個戴上拳套與護頭,開始搏擊,基本上,規則就和自由搏擊的方式一樣,有人被擊倒,或是被壓制時,拍地認輸決定勝利的一方。阿璞看著他們訓練,一個接著一個上場,了解到這些人基本的格鬥形式,就是拳擊,偶爾也有摔技,類似柔道的外割或是過肩摔,或是摔角的抱後摔,走的大概都是比較剛猛的路線,可以理解這裡的人,面對龍族的方式,就是以一個比猛獸更猛的方式在迎敵。

「這也是正確的,」阿璞想著,「不過。。。」

「阿璞,要不要上來試試看?」族長在場上說。

阿璞起身,與族長敬禮,就進入練習場,他的對手是一個比他還要高一個頭的魁武族人,這人體力很好,叫做魏明忠,是與阿基同一個部族的學弟,他在前面已經贏過一個對手,也不見他喘氣。他的力氣很大,先是以重拳奪取對手的戰鬥意志之後,再以肩車的方式重摔對方,如果這時候,練習場不是軟墊的話,他的對手可能會受到重傷。這人看到阿璞的身形比自己小,認為自己十拿九穩。

在阿基宣布對戰開始的當下,明忠就出右拳想要提早結束比賽,一般人看到重拳,下意識會畏懼,然後往後退,但是阿璞卻跟別人完全相反,他往前衝去,在拳頭快要打到自己的時候,身體順著拳頭的力量往後轉,並環抱對方的右手,明忠原本預料自己的攻擊會遇到強烈抵抗,沒想到這一拳像是打入水裡,而且是一潭具有強烈漩渦的水流,他的拳頭,順著整個手臂,被這水流捲絞,阿璞的巧勁已經壓制住他的手臂甚至肩膀,明忠吃痛,想要收回手臂,阿璞就順著他收回手的勁道,把他的手腕反過來,如同一道反轉的水流,讓他往反方向摔去。一個天旋地轉,明忠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被全身都壓制在地上,如果阿璞沒有停手,他的肩膀將會脫臼。

全部過程不超過五秒。

「停!」族長喊出來。

阿璞停手,但還是專注地看著趴在地上的明忠。

開賽不到兩秒的時間,族長就看出來,所有的戰鬥組,除了阿基之外,沒人可以與阿璞抗衡。他知道阿璞能打,但沒料到這人是這個打法,櫻花國的古武道,要求的是如水一般順暢,把敵人的強悍完全以水流的方式化解,並借為己力,被施技的人,會感覺自己如同被捲入水流當中。若說,卡蘭族長所傳授的格鬥技為火,以強烈的氣勢吞噬對方,阿璞剛剛施展的方式就是水,讓這吞噬的力量經過百轉千迴的水渦引導,最後吞噬自己。

阿璞放開明忠。

「阿基,」族長說,「你跟阿璞來一場。」

阿基轉換自己裁判的身分,成為阿璞的對手。兩人在面對面,眼神對峙的時候,底下的組員們就已經感覺到濃重的殺氣。

「開始!」族長喊。

兩年前,文明大學的健身區裡,仍是研究生的阿璞,正戴著拳套打擊沙袋,沈悶的打擊聲帶著殺氣,其他在現場健身的學生們,感到有些畏懼,不敢靠近拳擊區。

碰碰!碰碰!

古武道研究社的指導老師,一個看起來十分溫和瘦弱的老人家,穿著古武道上白下黑的道服與戰袍,拿著毛巾正在擦汗,古武道的道場離拳擊區很近,這時社團練習已經結束,他被這打擊聲吸引過來。

他站在場邊看著阿璞打沙袋,非常專注。看了大約兩分鐘,他還閉上眼睛,聽著阿璞打沙包的聲音。

碰碰!碰碰!

在阿璞停下來休息的時候,這位老師,大家都叫他藤村先生,上前跟阿璞說,「抱歉,我可不可以打這個沙包?」

正在喝水擦汗的阿璞,聽到老先生這樣講,整個傻眼,第一,這位老先生根本沒戴拳套,第二,這個沙包體積,看起來大概是老先生身材的一倍半。阿璞很擔心,老先生打這沙包可能會受傷。

「這個。。藤村先生,」阿璞很擔心地說,「這沙包很重,您沒有戴手套會受傷。」

老先生呵呵一笑,他講話有很重的口音,「小伙子,感謝你這麼擔心我,不過借我用一下就好。」

阿璞退到一旁,藤村先生走到沙包旁,把沙包輕輕一推,沈重的沙包開始擺動,它的單擺作用回頭來往藤村先生撞去的時候,老先生也沒有用手去擋,也並非真的去閃開沙包的撞擊,而是轉動身體與腳步,以手臂輕輕地引導沈重的物體轉移到他的身後,繼續擺動。接下來又擺動回來,藤村先生還是用同樣的方法化解了這樣的鐘擺運動,沈重的沙包,並沒有因為藤村先生的動作慢下來,甚至還因為他的借力使力,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猶如一艘沈重的大船在水流上面開始疾行,但是這疾行的方向是左右不停來回擺動,擺動速度越來越快,如果真的直接撞擊到老先生,後果不堪設想。但是每次,藤村先生都可以用巧妙的手法排解撞擊,甚至把那樣撞擊的力道,帶到旋轉的流動之力內,感覺好像一個身材瘦小的老人家,在操控一個巨大沈重的物體。

阿璞看著老先生這樣運作,他的內心,好像有某個停滯不前的事物開始流動。

現在,阿基的攻擊,如同上次大戰中,族長在大戰之中瞬間擊潰一隻龍族的勾拳,正在襲來,那樣的力道,也許是十倍於當初藤村先生擺弄的那個沙包,也十倍於明忠的重拳。阿璞的整個動作,與其說是化為一個漩渦,倒不如說是成為一道龍捲風,完全把阿基的拳捲入自己的中心,再巧妙地運用地心引力,阿基整個人如水流經過漩渦運轉之後,接著像瀑布往地面摔落。

現場所有人,包括族長,雖然必須保持觀戰的風度,對這樣的情勢感到暗暗吃驚。

當然覺得最不可思議的是被摔在地上的阿基。一秒之前他還在出拳,轉眼他就已經躺在地上。

「停!」族長大喊。

練習結束的散場,仍然是進行一個低吼的儀式。

雖然這是一個搏擊訓練,但是阿璞開始了解族長要他參與訓練的原因。他對於自己需要什麼近戰武器已經有了概念。

那天晚上,阿璞躺在自己的床上,看著自己給戰歌的詩抄,一邊想著過去在學校裡接受的古武道訓練。

「老師,」阿璞問,這時他已經穿起與老師一樣的戰袍,身處古武道的道場,「所以我們只是要化身為水的柔弱嗎?」

「柔弱,」藤村老師笑著說,「只是水的其中一個面向,你難道沒看過,水的狂暴與鋒利嗎?」

他在筆記本上,多寫了兩行字。

第二天,阿璞邀阿基一起去處理拆開來的步兵旅武器,順便跟阿基多聊幾句,希望化解昨天兩人在場上切磋的敵意,還好阿基是個爽朗的人,早就把阿璞當作好朋友。「勝敗兵家常事啦!哪天就換我摔你個鼻青臉腫。」阿基說。

所以這次阿璞已經確認好想法,他拆下來一些槍管與槍機,要利用這些零件的高品質碳鋼來做出近戰武器,看著熾熱的腥紅一點一點消蝕那些黝黑的鐵塊,阿璞內心響起自己的戰歌。

接著當他拿起鐵鉗鍛打這些紅色的鐵泥,在旁邊看的阿基感覺這個形狀不同於他自己用的武器。族內用的戰斧,寬闊厚實,阿璞手上的這個鐵塊,卻是輕盈細長。今天在鍛造場作業的組員不多,很多人都去幫忙師母處理兩頭很難料理的大山豬。這時,族長打開工藝教室的門走進來,看到阿璞做他的事情,阿基以懷疑的眼神跟族長詢問,族長做一個不要太在意的手勢,暗示他讓阿樸把自己的事情做完。

阿璞一下又一下地鍛打手中的鐵塊,火花迸發,十分耀眼,他漸漸進入一個高度專注的狀態,居然也唱起了族人的戰歌:

Ka na tu, Anu-ra fori me-han.

Ka na tu, Anu-ra fori me-han.

Ra-ku se-lan, ke-tar nu-man,

Ku-ra san, ke-na-ta vel-nar.

Ra-ke fori, anu-ta me-lak.

Mi-han fori, te-kan nu-sal,

Na-ku-ka, Anu-ra til-san.

Ti-ra ven-ka, sel-tu me-lak,

Ne-ka ru, ne-ka san, ne-ka han.

Ma-ta-ko, ka-ra-nar,

Anu-ra fori me-han.

Ka-ta-run, nu-te-sal,

Ta-ru-ka, e-len vu-ram,

Anu-ra til-san.

刀出鞘,祖靈鍛鑄我的魂。 

我的鮮血向上延伸, 

血落下的,是我的敵人。 

血與火,鍛鑄我的手掌, 

我的魂,攀爬而上, 直到祖靈之城。 

閃電刺灼我的手掌, 

我的眼,我的心,我的魂, 

我無所畏懼, 

我是祖靈鍛造的魂, 

我不落下, 攀爬而上,火之繩索, 

直至祖靈之城。

這首歌,在阿璞的口中重複了好幾次,現場一起在處理武器的組員們也跟著唱了起來,他們偶爾從自己所做的事裡抬起頭來,對身邊的人微微一笑。族長靜靜抱著手臂在旁邊看著,但是他發現,阿樸口中的這首歌,卻有微妙的改變,在「我是祖靈鍛造的魂」與「我不落下」之間,他居然聽到了兩句族語:「Anu-ra fori mi-kan」與「Anu-ra fori va-lem」,這兩句話,意思是

祖靈鍛造我的雙手,

祖靈鍛造我的自由

所以整首歌變成了

刀出鞘,祖靈鍛鑄我的魂。 

我的鮮血向上延伸, 

血落下的,是我的敵人。 

血與火,鍛鑄我的手掌, 

我的魂,攀爬而上, 

直到祖靈之城。 

閃電刺灼我的手掌, 

我的眼,我的心,我的魂, 

我無所畏懼, 

我是祖靈鍛造的魂, 

祖靈鍛造我的雙手

祖靈鍛造我的自由

我不落下, 攀爬而上,

火之繩索, 直至祖靈之城。

他突然覺得,多年來,吟唱這首歌的時候,所感覺的某種隱微的缺憾,在這當下,得到了完滿的補償。他驚訝地看著阿璞,他所唱的歌,完整帶動其他學員,甚至阿基,在現場一起唱出新填補好的歌曲。歌曲剛落,阿璞把自己打好並且回火的武器,放入水裡冷卻,一陣煙蒸騰而起,他拿起那把武器,那是一把櫻花古國所使用的古老武器,一把武士刀。

這把刀不同於賽沃族使用的斧,單面有鋒利的刃,在刀身上顯出水紋一般的亮銀色,與刀背深沉的暗鐵色相輝映,細長微有彎曲,如同水流形成完美弧度的那個瞬間。

其他的學員看到阿璞的刀,覺得很驚奇,很多人也知道,這樣的武器,在族裡出現,其實是很尷尬的狀況,因為這代表了櫻花古國,那個在近代曾與賽沃族征戰,並且統御族人的強大帝國。很多族裡的人,尤其是有點年紀的人,對這段歷史引以為恥。

族長在現場一片議論紛紛的狀況之下,大聲說出,「所有人注意。」其他人聽到他宏亮的聲音,都回過頭來看他,「今天晚上,所有戰士,在禮堂集合。」

夜晚時刻,所有的戰士,都站在禮堂裡,下身著黑色的運動短褲,男人赤裸著上身,女人上身穿著貼身的黑色內衣。這個場景,不同之前在白天舉行的搏擊訓練,中間的對練場地,並沒有保護安全的運動軟墊,而是堅硬結實的地面,正中央,則是燃燒著一盆劇烈的火,火光映照著現場所有人塗了戰鬥迷彩的臉,阿璞也跟族人一樣的裝扮,但是他並不是與其他人一起站在外圍,而是被孤立在場中央,拿著他的武士刀。

這時候,讓阿璞有點驚訝的是,門口出現了亞娜與明臻的身影,她們是承族長的諭令來的。明臻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有現在的狀況,亞娜則是一臉擔心的樣子,她知道,祖傳的火衛交接儀式,兩個火衛候選者對決到一方倒下的儀式,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代沒有執行了。她們兩人站在戰士圈的外圍。

「阿基,拿起你的斧,」族長聲音宏亮,阿基聽令,拿起斧的時候,他的殺意逐漸顯露。他斜持戰斧,整個人的體式與步伐,也呈現斧鋒向前的攻擊樣態。

「阿璞,你的刀。」族長看著阿璞,阿璞也執起自己的武器,雙手按照藤村先生所指示的那樣,以櫻花國武士道的方式持劍。他平靜地看著阿基。

「Ka-lan vu-rak, ta-na-ru sol-an」族長吐出這句話時,亞娜心頭一冷,這句話的意思是「至死方休」。

阿璞的武士刀,與阿基的斧交鋒的時候,迸出的火花提醒了阿璞,他在鍛打這把刀時,那個一點一點努力去敲打成型的弧度,就是一道水波帶動所有蠻力攻擊的瞬間。接下來,在阿基繼續猛力攻擊,阿璞架劍抵擋的交鋒中,接招的方式柔和中帶有剛勁之力,火花越來越小,阿基感覺到自己每次的攻擊好像接收不到對方武器的抵抗之力,如同沉入河水的洪流之中。

在場的明臻,看著平常最疼愛她的兩個兄長,在火光的閃耀之下,持起兵刃竭力互攻,覺得非常擔憂。但是她緊張的心情,在看到阿璞與阿基兩人的專注與淋漓時,居然有了奇怪的轉變,也許在場的人,只有她會這樣想,阿基是在她每次逃課時,總是盡全力來追捕她的大哥,有時候,甚至她逃課就是為了得到這個大哥的關心。阿璞則是在張老師之後,真正知道如何與她周旋,讓她不知不覺進入學習狀態的奇人,在他的引導之下,明臻逐漸看到另一個向前走的自己。這兩人現在在場內廝殺,所有人,包含亞娜,都覺得奇怪,兩個好朋友怎麼會如此憎恨對方?也許只有明臻明瞭,如果他們沒有盡全力戰鬥,才是辜負了這份友情。

明臻看到族長的表情,她想,也許阿爸也可以理解吧。

阿基的猛攻,確實讓阿璞體會到,他手上的武士刀,可以抵擋,或說化解,這世界上所有迎面而來的可怕衝擊,只要他沉著應對,刀向正確,這場比試就是砥石在磨利刀鋒,在最後一次,阿基以火海吞噬萬物的氣勢,舉起大斧往自己衝過來時,他想到藤村老師。

「在我剛遇見你的時候,我知道你是一團火,我並沒有要把火變成水,」老師的聲音總是慈祥,「我只是知道水也在你的心裡流動。」

阿璞看到阿基動作中的隙,其實只是電光火石的瞬間,但是他在這瞬間還是有餘裕可以微笑。一個斜上方的袈裟砍,阿璞的武士刀沒有接住阿基的斧鋒,而是穿越他的斧炳,在斧鋒與阿基手握的握把之間那樣的一個微小縫隙,水穿流而過,阿基的武器斷開來,沉重的斧自阿璞的頭上飛躍出去,甚至還削掉了一點阿璞的頭髮。斧身掉落地面的響聲敲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跳。

「停!」族長大吼。

在場廝殺的兩人停下了動作。

「所有的人,在這火的見證之下,聽我說幾句話。」族長說,「我想,在場的人,看到阿璞所拿的,櫻花國的武士刀,心裡面都感到很複雜。畢竟,櫻花國的倭族,統治了我們族人很長的一段時間。那是一段我們上一代的人都引以為恥的歷史。」

族長環顧四週,看著他的戰士們,看著阿璞這外來者,看著他最疼愛的兩個女人。「但是,在這段歷史之前,我們的族人還有另外一段歷史。在很久以前,賽沃族由兩個家族分庭抗禮,創造了稱霸這個島國的文明。卡蘭之族,手執傳承之火,總是在祖靈面前呼喚話語,辛之一族,手執卷軸,水一般的文字,淵遠流長,在祖靈之前喚起一筆一畫,可以畫下來流傳為記錄的聲音,卡蘭跟辛這兩股力量,本來就是我們一直在火爐裡面鍛造的,在這座島上,所有部族不得不傳頌的詩句。」

「可是人的狹隘,阻止了這個平衡,卡蘭斥責辛族想以文字把族人的精神外傳,辛族則是輕視卡蘭,讓整個賽沃冒著失去族人完整傳統紀錄的風險。卡蘭族贏了,或說輸了。辛族消失於賽沃。卡蘭則是以為,火,隨時可能消逝的火,失去了水的沉著,還是可以持續島國的賽沃。」

族長在這時,看到了他美麗妻子眼中的水光,「倭族的統治,在現在這個時代,已經不容我們把它當作一段恥辱。這是一段完全屬於我們的教育。這個世界上,沒有多少個族群,可以比我們更能理解,倭族優美的文字,符號與武器,潛藏著多麼殘酷的力量,在被倭族殖民的那段時間裡,我們曾奮力抵抗,砍下他們的頭顱,他們的血,曾經是我們吶喊的詩,但是這首詩無法留存,因為我們早已失去了辛族。我們終究還是要臣服於敵人細心為我們編織出來的社會圖案裡。那份圖案,本來是賽沃族可以為自己編織出來的。」

「今天,在阿璞與我們的火衛,阿基,的對決,我要告訴所有的人,阿璞既是一個外來者,也是我們的族人,我要所有人學起這個屬於族人的教義,在火與水的相生互滅之間,在吶喊與書寫的永恆對峙之間,在這裡,所有的戰士,所有的族人,都要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那份力量,那是祖靈為我們所有人所鍛造的,存在的自由。」

族長話音剛落,火光之中,阿璞隱約看到強悍的族長,他不僅是個族長,也是個了不起的教育者,而他身邊站著溫和的藤村老師。阿璞驚異地發現,這兩位長者,雖然身材一大一小,居然會如此相似。

三,遷移

從龍傳中學,前往步兵旅的那條路,不算完全被破壞掉,以一台具有越野功能的藍色小卡車來說,那些龜裂的地面,儘管有時候碎石偏多,雜草叢生,越野輪胎加上四輪驅動都應付得綽綽有餘,開車的人是阿璞,坐在副駕駛座上面的阿基,神色有點緊張。

「我們這樣沒跟族長報備就跑出來,回去會挨罵吧?」阿基也許這輩子頭一次違反族長命令,或說沒有聽他田徑教練的話。

「就罵一罵而已,男子漢大丈夫,被罵被罰一下,少不了幾塊肉啦!」阿璞一派輕鬆,隨著路面狀況,他盡量閃開那些坑洞。

「而且這台車的油料很難找,我們就這樣把它用掉,族長應該也會很生氣。」

阿璞踩下離合器,換了個低速檔,眼前的路有些斜坡。「你不要那麼緊張嘛。族長跟亞娜都在忙,族長在替明忠調草藥照顧他,亞娜忙小米收成,沒時間搞這件事。我們是替他們分憂解勞好嗎?」明忠在這兩個男人決定擅自開車去步兵旅取彈藥的前兩天,碰上了躍龍,還好他運動神經強,只是被抓傷了腿,一般人在那個狀況可能被拖回龍穴去當小龍族的晚餐,阿璞想,了不起,能跟躍龍比腿力的人還真不多。

「可是。。。」

「好啦,不然你真的怕族長怪你的話,就說我拖你出來的嘛。」阿璞覺得好笑,可是在他這句話還沒講完的時候,車子一個顛簸,他覺得後面的置物車廂好像發出一點聲音。

這兩個男人面面相覷,阿璞停下車,下車去看車廂裡面有什麼,阿基拿起M1步槍跟在他後方警戒。

兩人打開後車廂,發現明臻那張稚氣的臉在衝著他們傻笑。

阿璞眼睛瞪大,阿基下巴掉下來。

「妳在這裡幹嘛?」阿璞先問。

「你們要去哪裡?帶我去嘛!」明臻實在是不習慣撒嬌,講起這種話有些生硬。

「妳怎麼就這樣跑上來?我們要去步兵旅!妳要害我們被族長跟師母罵死啊!」阿基的焦慮已經到達某種極限。

「別傻了。」阿璞眼神已經有點放棄生存希望,「我們哪會被罵?族長會直接把我們剝皮,亞娜會直接把我們的皮當火鍋料,給所有戰鬥組當下酒菜。」他翻白眼的當下大概在算計著,我跟阿基在族裡還算有用,應該會留我們兩個小命吧。

阿基就差沒拿M1直接朝阿璞臉上轟,「你還在那邊說風涼話!要不是你這樣硬是要跑出來搞彈藥,這死丫頭也不會學我們偷偷摸摸跑出來。」

明臻抓住阿基拿槍的那隻壯碩手臂,「不要吵架啦!我每天都在基地裡面混,很悶啊,讓我跟你們去拿彈藥嘛,你們要拿八一砲的砲彈對不對?我可以幫忙啊。」

阿璞與阿基對望一眼,從這裡回程龍傳中學確實有一段距離,步兵旅近在咫尺,好不容易開到這裡來,無功而返只是浪費珍貴的油料,兩人同時嘆了一口氣,一人伸出一隻手,把明臻從後車廂的雜物堆拉出來。

「走吧,到前面去坐。」阿樸說。

「等等,我找一下有沒有她的戰鬥服可以穿。」阿基把步槍遞給阿樸,在後車箱翻找起來。

「耶!」明臻開開心心地跑去開車門。

多年之後,一起出過不知多少任務的這三人,這三個沒有血緣關係的親兄妹,常常坐在裝甲車裡與龍族血戰,但他們總是不約而同地,會懷念起那天豔陽下的這台藍色小貨卡。畢竟這是三人在這瘋狂世界當中,第一次並肩作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龍傳中學賽沃族臨時基地。

大門的瞭望哨上,一個嗓門大的族人隔著操場對行政大樓上的卡蘭夫婦大吼,「族長!他們回來了!」

卡蘭族長拿起望遠鏡,從鏡頭裡看到阿璞開的那輛小貨卡,正在匆忙往基地駛來,後面跟著幾十隻伏地龍。但這不是讓他驚訝的事情,他知道,這兩人擅自出車,難免會碰上追兵,讓他驚訝的,是貨卡上面天窗開啟,有兩個人在使用武器,阿基在用步槍射擊,另外一個人,是他那十四歲的賽沃族小公主卡蘭。明臻,她拿著一把二四九型班用機槍,很穩定地在掃射追來的龍族。讓他驚訝的是,明臻使用機槍射中的敵人,居然比阿基還要多。

「明臻怎麼跟出去了?她怎麼會用機槍?那班用機槍不就是明臻個子大小嗎?」族長說不出話來。他今天一整天看不到小女兒,以為她又逃課,不知跑到基地裡面哪個隱密地方去玩耍,完全沒有想到,這女孩子竟然跟著阿璞跟阿基出去了。

「怎麼了?他們兩個沒事吧?」亞娜在旁邊問。族長一時之間不知怎麼回答,只好先大聲命令瞭望哨所,「準備把門打開讓他們進來,叫門口的待命班預備!」

遠方藍色的小貨卡上,阿璞正在用力踩油門,阿基在使用寇特步槍射擊,阿璞已經教他使用的方式,阿基發現這把步槍比起M1不知好用多少倍。而明臻,正如她的父親所觀察到的,正在以機槍定點射擊後方的追兵。阿璞聽機槍的聲音,就知道,明臻用槍天賦異稟。

不過他們一邊對付龍族,一邊在互相嘴砲叫罵。

「我就跟妳講說,繞過它們就好!我們砲彈都拿到了,吵這些蜥蜴起來根本就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阿基換下步槍彈夾,大聲對著明臻吼。

「我怎麼知道?那隻伏地龍睡相那麼差,要睡也不會把尾巴收好!」明臻一邊罵,一邊還是在做三到四發的定點機槍射擊,一邊跟人對罵還能一邊穩定機槍,使用不浪費彈藥的射擊方式,阿璞覺得不可思議,教過一次駕輕就熟,北方軍能做到這樣的人屈指可數。

「你們兩個吵夠了沒?我們快到了,專心把後面這些除掉就沒事了!族長要幫我們開門了。」阿璞對著他們大喊。

安裝鋼鐵重刺的大門緩緩打開,阿璞開車衝入基地,換好低速檔,準備以油門做擋煞。瞭望哨上也開始以弓箭與步槍做火力支援,這波威脅不算太嚴重,門內的族長暫時壓住待命班的出擊。大門緩緩闔上。

不過阿璞與阿基要面對另外一個威脅。

卡蘭族長夫婦二人跑下行政大樓迎接藍色貨卡,亞娜看到車頂的女兒,拿著一把跟她身高差不多的機槍,差點沒昏倒。

「明臻!」她幾乎尖叫,「妳怎麼會在車上?!你們兩個!阿基!阿璞!她怎麼會拿槍在車上?」

好不容易停好車的阿璞,與身邊的阿基對望一眼,再看看一臉知道自己闖禍的明臻,這三人也只能先乖乖下車。族長也是護女心切,但是他的心情複雜得多,在與亞娜一起跑下樓的時候,他想著明臻用槍的英姿,還是隱隱升起一種驕傲的感覺。




下車後的阿基很識相,趕快把自己的武器丟給阿璞,接著拿走明臻手上的機槍。被拿走武器的小女孩,傻傻站在那裏,接著被亞娜用力抱緊。

「Suna, 我回來了。」被抱到快要窒息的明臻,只能擠出這句話。

阿璞這罪魁禍首,還有阿基這幫兇,這時很尷尬地站在車邊,看到女兒沒事,族長也沒什麼罵人的心情,「去把車上拿回來的裝備收一收。沒事就好,有什麼事晚點再說!」

兩個年輕人知道這時候不要白目,衝回車上搶著拿好不容易回收的迫砲砲彈。

亞娜還在抱著女兒輕輕哭泣。明臻也輕輕地回抱自己的母親,小聲跟母親說,「Suna 我真的沒事。」族長看著女兒,內心感慨萬千,為避免尷尬,開始指示剛剛沒有動作的待命班一起整理帶回來的裝備。

夕陽西下,賽沃族人們準備好好吃頓晚餐,慶祝今天的收穫。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放!」阿璞喊下口令。

以魏文基為首的戰鬥隊,這時把砲彈放入砲口,四門八一迫砲同時發射。龍傳國小基地遠方約三公里的山坡地區,出現了一整排完整的榴彈彈幕,密密麻麻的龍群,在榴彈破片,煙塵與火花中被炸到血肉模糊。

阿璞與阿基神色凝重,他們知道這次的砲彈數量足以應付這一波的攻擊,但是砲彈消耗速度太快。再多來幾波這樣的攻勢,白刃戰無法避免,甚至會出現犧牲的狀況。

「放!」

這次彈幕打上方的樹木,破壞了植被,引發山坡上的土石流,滾滾落石與黃沙掩蓋了底下的地伏龍,然而還是有一波龍躲過剛剛兩次的火砲攻擊,往中學這邊衝過來,阿璞與阿基看到這狀況,並不擔心,因為那是門口瞭望哨可以處理的狀況。但是這波攻勢中,一隻躍龍騰空而起,阿璞預估它將飛越圍牆,落點會在操場內。

不過那也暫時不用擔心。

在那隻躍龍還沒落下的時候,族長特製的巨斧就已經飛出去,準確地嵌在那隻躍龍身上,龍的身體重量,加上斧頭的重量,讓這隻肉鐵合一的詭異物體快速落下。阿璞覺得它好像上禮拜跟戰鬥族用來下酒的串燒豬肉。

族長緩緩走像操場,把他的斧頭從這隻躍龍身上拔出來,甩甩血,他神色嚴肅地看著行政大樓上,升旗台邊的迫砲攻擊組。阿璞跟阿基也看著他,他們都知道彼此在擔憂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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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族長神色凝重,「要不是上次阿璞他們拿砲彈回來,這個數量的伏地龍,我們根本就撐不住。」

被當作戰情室的校務會議室很寬敞,採光明亮,一個橢圓形大木桌,可以坐很多人。站在主位上的族長環顧四周的與會人員。亞娜,阿基,阿璞,除了這些必要的作戰領導人之外,還有其他新加入的人員。

明臻要來開會,其實本來是遭到母親強烈反對,明臻總覺得,就算她真的已經成人了,Suna還是永遠都會把她當小孩。但是族長認為,第一,砲彈是她幫忙帶回來的,第二,現在的作戰會議關係到全族的存亡,明臻身為族長的女兒,不管是否要參與作戰,有責任吸收現在的戰情。

張老師來開會漸漸也成為習慣,主要原因是,現在戰況吃緊,族裡的小朋友很多時候也必須配合避難,甚至幫忙處理物資,而這些小朋友最聽張老師的話,有他的幫忙,動員未成年的族人將會事半功倍。

和阿璞在練習場上切磋過的魏明忠小隊長,也在開會之列,他現在不僅是阿基的左右手,還是迫砲小隊的一員。

族長繼續說,「不過這幾個禮拜以來,龍族數量一直增加,我想我們砲彈已經快要用完了。」

阿璞這時替族長提出說明,「是的,我們上次載回來的砲彈有十箱,現在只剩下兩箱,這個數量,再來一次迫砲線防守,就會用完。我們原本的計畫,是龍族超過一定的數量,才要使用砲擊。可是,最近幾次都出現必須砲擊的場面,沒有辦法進行近戰,再來一次這種狀況,砲彈一定會用完。加上其他機槍或步槍輕兵器的彈藥,頂多只能再扛一波攻擊。」

魏明忠這時也補充,「阿基叫我去跟吳伯商量,他說他現在的小工廠,只能做M1的彈藥,做不出砲彈跟其他彈藥。」魏文基在他旁邊點點頭。

亞娜嘆了一口氣,「怎麼會這個時候,龍族突然增加這麼多?」

阿璞坦誠地說,「我覺得很抱歉,上次,島北的戰情室跟科學部不曉得在搞什麼,給了調查隊錯誤的方向,所以有可能我們那次的調查隊引發伏地龍的群聚。」

說到島北,張老師這時候講話了,「這是島北那邊的失誤,他們有可能會來救援我們嗎?我想他們的支援會比較完整吧。」

阿璞思考了一下,「現在主政島北的北方軍,主要的工作,確實就是在北部各個地方救援,說好聽一點是人道,現實狀況就是現在北軍剛成立,各方面都需要人力。可是我們上次過來,其實不是救援工作,我們本來也不知道這裡有賽沃族聚落,那次的主要工作,就是搜查,還有去步兵旅收回必要的裝備,可是失敗了。失敗的任務,通常上面會暫時擱置,因為已經知道不好做,現在的資源沒必要再投入進去,可以轉做其他比較有報酬的調查。所以,」他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他們要來救援機率非常小。」

阿基瞪大眼睛,「所以你們是人肉探測器喔?」明臻坐在他旁邊,眼睛跟嘴巴都張大。

阿璞手指著講話的阿基,臉上露出非常同意的表情,「你掌握到北方軍的工作精隨了,我們的犧牲現在對北方軍來講就是有用的情報。還有,另外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任務的資源分配,其實也牽涉到內部爭鬥的問題啦。」

「那,」族長這時候說話了,「他們不會來救,如果難民去找島北求助呢?」

亞娜這時轉頭看著丈夫。

阿璞回答,「自己前往島北求救的族群,北軍是一定會接收的,而且一定會盡量挪出資源,讓新來的人有很好的安頓,因為這是一種互利,島北現在正在重新建設,他們需要人力。」

亞娜這時候問族長,「你該不會這時候在想我們要過去吧?」

現場所有人都轉頭看著族長,族長深吸一口氣。「現在這個時候,這是我們必須考慮的一個選項。」

明臻很驚訝,「阿爸你說真的還是假的,我們要遷村嗎?」她想到小時候遷村的經歷,這是很大的工程。

「我也同意,」阿璞說,「如果以現在龍族增加的趨勢來說,我們繼續待在這裡,沒有足夠的武器,就是坐以待斃。到那邊找他們幫忙,絕對是可以好好思考的一個策略。」

「可是,」阿基很擔心地說,「我們這裡老弱婦孺這麼多,遷移很難不出問題。」

「而且,說真的,很多老一輩的人,很討厭島北。」明忠這時也幫腔。「他們都覺得,島北人在欺負族人。」

族長這時候問亞娜,「妳覺得遷村很困難嗎?因為祖祠嗎?」

「祖祠可能還不是最大的問題,我們在島國被趕來趕去,祖祠都已經不知道遷移過多少次了,現在根本就是個末日,當初還不是要把祖祠遷過來這個中學?最重要的是,遷村有太多沒辦法確定的事情,現在好不容易守住這裡,很多人在這裡生活習慣了,你現在提出遷村,一定會有人反對。」亞娜想想,接著以堅定的神色說,「不過,你要做這個決定,我就會想辦法幫你說服這些人。」

阿璞看著亞娜,他知道亞娜的忠心,不只是因為這是她丈夫,也是因為她了解,族長所做的決定絕對是以族人優先。

「給我一點時間想想。」族長手環抱胸口。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行政大樓的升旗台旁,阿璞幫忙拿著一門砲管,阿基正在拿刷子清出其中的積碳,明臻則是拿擦拭布在擦拭瞄準具。這本來就是今天阿璞跟阿基排好要做的工作,但是明臻就是喜歡跟著這兩個人。夕陽西下,那時的天空,雖然已經開始有一些紫黑色的雲氣,並不如之後的核汙染那麼嚴重,斜陽在雲層中反射出來的橘紅色彩霞,也還沒有出現紫爆與悶雷,三人偶爾抬頭望向天空,覺得有心情平靜的效果。

「阿璞,我問你。」阿基問。工作告一段落,三人這時後正在看著天空與遠景。

「嗯嗯。」阿璞點點頭,他的眼神還是定在遠方的夕陽。

「如果我們去了島北,你還要回去部隊做事嗎?」

「當然啊,那是我的工作。而且北方軍的待遇不錯。」

「那你覺得我適合去部隊做事嗎?」

這時阿璞轉頭看阿基,也看看明臻,「不只是你,還有明臻,」他這時候伸手拍拍明臻的肩膀,小女孩有點驚訝地望著他,「你們不只是適合去部隊做事,應該說,對於部隊來說,你們會是不可多得的戰力。」他嘆了一口氣,似乎是有點厭惡,覺得自己怎麼講話像國軍招募中心,「阿基,我的命是你救的,我想過,在那樣的狀態之下,能夠用斧頭跟用M1這種武器應付龍族,還能夠想到救人,甚至做這兩件事情體力上都還能夠游刃有餘,現在我看到的北方軍部隊裡面,能夠做到這種事情的沒有多少人。還有這個小姑娘,我才教她用一次機槍,她就用那麼順,我們的追兵幾乎都是她處理掉的。北軍裡面像她這個年紀的小孩都不知道還在幹嘛,反正就是不可能拿機槍幹掉那麼多隻龍還能省下不少彈藥。」

明臻與阿基兩人沒想到阿璞會講這樣的話,稍微有點臉紅,還好有夕陽的光看不出來。這時明臻說話了,「那要是我們也加入軍隊,你覺得我們會一起作戰嗎?」

阿璞說,「如果你們要跟我一起走,我賭我的命,一定要讓北方軍把我們三個放在同一個單位裡。」他突然想到,好像又得去拜託育章了。

明臻笑起來,加入兩人一起看夕陽的行列,從背後把手肘靠在這兩人的肩膀上。

在這次無腦的調查任務前夕,島北的北方軍,部隊協調官的辦公室上,掛著名牌:「呂育章上尉」。小小昏暗的辦公室裡,阿璞出發前正在與老友喝著威士忌。育章被一堆公文搞掛了,半躺在自己的辦公椅上,阿璞正要跟他乾杯。

「我說,你平安出去平安回來啊,」育章喝一口酒,「說起來你們那個帶隊官真是讓人不安心。」

阿璞笑著說,「聽說他帶得最好的,是刺槍術表演。」

「他那時候看到科學部的戰情分析就搶著要這個任務,急著立功的樣子,他其實也沒什麼帶隊打龍的經驗。」

「說真的現在部隊裡面這類將官不少,現在面對的是末日戰爭,你覺得,」阿璞說,「現在這個編制真的有用嗎?「我爸知道這個狀況,你也知道,他當初就是受不了國軍的食古不化才離開,現在再回來掌握狀況,他跟承穎正在想一個新的編制,不要什麼刺槍,不要什麼正統不正統,做出一個以戰果為導向的系統,他跟我說,之後,作戰經驗比較豐富的人,隨時都可以提出戰備企畫書,研議過關,就可以讓那個單位執行新的作戰計畫。」

阿璞在次舉杯致意,喝下一口酒,「將軍萬歲。還好他有回來重掌陸軍。」育章也與他碰杯。

龍傳中學行政大樓上,阿璞與阿基明臻待在升旗台旁,他心裡面開始構思自己的戰備企畫書。這時,前往屋頂的鐵門打開,族長走了過來,他的手上有一台老相機。

「你們三個在這裡,看看我在整理家裡面的舊東西的時候找到什麼?」族長愉悅地說,「立可拍,亞娜年輕的時候最喜歡玩的東西。而且居然還有底片。我正在拍族裡的一些風景,你們看看。」說著就把一疊白底的相紙交給阿基。三個年輕人就看起了照片。

「我記得 suna 以前常常拿這個帶我出去玩。」明臻一邊檢視父親拍的照片,一邊開心地說。

阿基打趣道,「我也記得她好像拍過妳穿尿布的照片。」

明臻槌他,「你欠揍啊?」

阿璞看著那些照片,在後面房舍織布的老婦人,夕陽下抽著菸斗的吳伯,抱著明臻弟弟明武,一邊跟族人商量收成方式的亞娜,去給瞭望哨送茶的明忠,陪著小朋友在教室裡面做勞作的張老師。。。他覺得要是沒有這該死的天澤,這些照片應該用來開一個攝影展,展名就叫做「族長」,雖然卡蘭族長完全沒有出現在這作品裡。

「這大概是賽沃族有史以來最難做的一任族長。」阿璞想。

「嘿,你們三個,」族長拿著相機對三個年輕人說,「看這邊,擺個帥一點的姿勢,笑一下。」

阿璞坐起來,眼神專注看族長手裡相機的鏡頭,很自然地笑了起來,他想著,自己這輩子最不後悔的事情就是加入了這場愚蠢的搜查任務。阿基也坐著挺起腰桿,露齒微笑,明臻站著,夕陽之下,她爽朗的臉在發光,她半蹲下來兩隻手攬住這兩個大哥的脖子。

族長按下快門,相機下方傳出一張白色的相紙。他拿起相紙甩一甩,三人的影像慢慢在相紙上清晰起來。他看著這張相紙,良久,他把這張照片遞給阿璞,說,「你們辛苦了,接下來,很多事情也要交給你們。」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遷村命令發布之後,亞娜很驚訝地發現,持反對意見的人少之又少:卡蘭夫婦這一路來,帶著所有族人活過一次又一次的劫難,族裡的人並沒有把這件事情當作理所當然,這讓亞娜與卡蘭族長覺得驚訝,但是大家都知道這就像當初搬來龍傳中學一樣,是全族生存的必要手段。

吳伯不願意遷村,情有可原,在這個地方,他有工廠,還有自己好不容易種起來的一塊地,要放棄這些事物讓他不捨。亞娜有些勸他不動,他還揚言說,就算全族的人搬走,他也要死守這個地方,族長知道以後,拿著一壺酒走進吳伯的住所,他們喝開了,隔壁的住戶說他們聽到族長跟吳伯的對話有一句:「她們女人懂什麼?」,接著阿基跟阿璞也各拿著一壺酒進去,隔壁住戶聽他們發酒瘋,聽到他們大聲講話:「吳伯,沒有你罩著我們,整個族怎麼可能撐過這趟路啊?」「對啊,吳伯這些日子要是沒有你這裡早就被掀了!」吵吵鬧鬧一個晚上過去,亞娜走進去吳伯的宿舍,看到四個大男人醉倒的樣子。翻白眼,嘆口氣,苦笑:「男人啊。。。」不過她知道吳伯這邊沒問題了。

這段日子是雞舍與豬舍的末日,牲畜們死命驚叫的聲音都快要超越龍吼。族人開始大量醃製肉類,作物區的植物也開始全面採收,總之,遷村之路上,食糧不致短缺。

鍛造場的火,在所有人最後一次調整自己近戰武器之後,就要熄滅。戰歌之中,族長之語:「這把火,要在另外一個地方燃起。在那之前,心裡那把鍛造靈魂的火,別讓它熄滅。」

小朋友在張老師的教導下,學習穿戴自己的隨身裝備,並且演練碰到危險時,尋求大人幫助或自助的方法。

阿璞加緊訓練戰鬥組使用步兵旅拿來的武器,新的彈藥有限,所以每個戰鬥組的人要拿兩種步槍,「寇特步槍的子彈用完,不要猶豫,直接丟掉步槍換M1。」他對著所有組員說。

迫砲砲彈是真的全數用完了,在準備遷村的那段日子,龍傳中學基地再度遭遇大批龍族進襲,迫砲與待命班完美擊退敵軍,也更加強了族人遷徙的動機。

阿璞與阿基出發去調查遷村的路線,阿璞找到一條較少龍族聚落的路線,其實在天澤之前,那就像是從島北外圍山區進入市中心的路程,若是開車,也不會超過一天的時間,可是這次是以徒步大量移動的方式,他估計至少得花上三天,才能到達島北城外約五公里的廢墟城鎮。在接近島北城的時候,他可以發射信號彈,城裡的北方軍收到信息,就會出動搜救隊幫忙。

所有的事情準備就緒。

天還未亮,龍傳中學的操場已經傳出低語與腳步聲。族人們用僅剩的布料繫起包袱,有人背著鹽漬肉與乾燥藥草,有人護著孩子,也有人最後一次繞行校園,把自己熟悉的角落拍照留念。

亞娜與張老師並肩站在升旗台上,看著操場上井然有序的人群。張老師手中握著前一晚孩子們畫的「新家想像圖」,紙角已經微微捲起,但畫裡那一條紅色的路,正好與操場上的隊列對齊。

「他們畫的路……比我們實際走的還直。」亞娜輕聲說。

「也比我們想的還清楚。」張老師點頭,眼角泛紅。

火衛部隊身著簡化裝備,一律背著雙槍與簡易包,分列左右;小孩們在中心,依家庭排列,年紀最小的被綁在母親背後;長者被安置在隊伍最後,由魏文基與幾位青年護送。吳伯坐在簡單改裝的手推車上,懷裡抱著一包自己種的花生。

「前段開路由我帶。」阿基聲音不大,但清楚。他已經站在操場出口的那塊破磚地上,手持地圖與一盞小型訊號燈。

「明臻,妳去尾端點名,做完交給張老師。」阿璞轉頭叮囑。

「好。」明臻一邊奔向隊尾,一邊拉上披風,把畫冊夾進背包深處。

這時,族長走上升旗台。他今天換上一件乾淨的黑色外袍,手中拿著那台立可拍。他舉起相機,對著整隊族人。

「今天不是逃。」他語調平穩、略帶沙啞,「今天是走向我們選擇的下一個地方。這張照片,不是要記住我們離開了什麼,而是記住,我們還在一起。」

他按下快門。

快門聲落下的同時,隊伍開始前進。

一排、一排,像春日播種時的鋤痕,一道一道向東方延展。前方天色由藍轉白,遠山像尚未張開的巨獸。三天的路程開始了,沒有人回頭。

但亞娜最後站在校門口,深深一鞠躬,對著那座她親手佈置過的校園、圖書室與祠堂的方向。

第一天的路程大概沒有什麼問題,鬱鬱蔥蔥的山谷裡,沒有伏地龍的蹤跡,天氣也還算不錯,小朋友們甚至還有一點出門遠足的感覺,畢竟待在龍傳中學好一段時間,大家只能每天看一樣的景色,現在走出來看到外面的世界,雖然不安,仍然還是能感受到那種眼前突然開闊的欣喜。在夜色降下來的時候,族長下令,在一處山洞裏面休息。那是一個天然的岩洞,也不算潮濕,各戶人家打開戰備照明燈,在較平坦的地面上鋪上餐巾,開始吃起乾糧與醃漬物。

阿璞與阿基與卡蘭一家一起吃飯,在吃飯時順便交換這一路上的訊息,並且計畫第二天的行進路線,看狀況修改護衛隊的編成,還有跟張老師詢問小朋友的適應狀況。這一天,阿璞是嚮導,他在部隊前方帶隊,並教導同行的明忠接下來的路線,主要的前進路線,以及狀況發生時,所有族人避難的路線,明忠大概都已經熟悉。接下來,阿璞跟族長說,他想去隊伍後方替族長擔任壓隊的工作。

族長看了他一眼,感覺不太對勁,就跟他說,「等吃完飯我們再慢慢講。」

夜晚,所有的人都去休息,火衛部隊的人休息的時後仍然帶著裝備。阿璞跟族長自願第一班衛哨,他們坐在山洞外,看著外面的夜色。

「族長,」阿璞說,「我想接下來,我們。。。」

「龍族要來了,對吧?」

阿璞聽到這句話,很驚訝地看著族長。

「我不是第一天跟龍交手了,他們是獵食者,知道怎麼追蹤獵物,我們這一路上,就算不吵不鬧,還是沿路留下了氣味,還有其他的蹤跡。」族長繼續說,「還有,我大概可以感覺他們的出現,是因為這座森林會跟我說話。」

阿璞專心聽著。

「卡蘭一族在森林裡面,直覺是最敏銳的,樹林裡,所有的生物有任何騷動,都必須穿越卡蘭的思緒。辛之族不一樣,傳說中,他們擅長符號,在一個空間當中,他們雖然對生物的氣息不夠敏銳,但是會很準確地把空間換算成心中的符號,我的祖父一輩跟我說,給辛族一把弓箭,沒有獵物逃得過他們的眼睛,因為你在哪裡都會被他們算出來。說真的,我常常看你那樣用砲,老讓我想到祖父講的話。也許是我私心也希望,你是我的族人吧。」

阿璞這時想到,諸羅教會裡的院長,跟他說過,當初為什麼為他選擇這個姓氏。

「是不是族人沒關係,阿樸,我確定的是,你是家人。明天你可以跟我一起殿後,但是答應我,不管怎樣都要活下來。阿基是火衛,他要負責保護族人,明臻是族長,她要負責領導族人。族人的命運在他們兩人的手裡,他們兩人則是在你手裡。」

黑暗中,阿璞知道,自己說什麼承諾都會破壞族長的這份誠摯與莊嚴,他用力點點頭。

第二天再度出發,果然,啟程沒多久就聽到後方傳來龍吼。隊伍就算想要加快腳步也力不從心,畢竟群體中,老弱婦孺太多,腳程不可能快起來。族長當下改變策略,他要所有火衛部隊帶領族人繼續往前,誓死保衛所有的老弱。而他與阿璞帶著武器留在隊伍後方,確認敵人狀況之後再行跟上。

阿基與明忠雖然擔心,但是知道武力人手不足,還是遵從族長的命令帶人往前,明臻負責隊伍殿後。隊伍離開之後,阿璞背好機槍,族長則是帶好步槍與弓箭,兩人在山谷邊找到理想的用槍掩護點,等待敵人到來。

遠方樹林開始騷動,樹影搖曳,地伏龍在塵土與落葉中隱現,阿璞正在計算它們的距離,而族長等阿璞開第一槍時就會開始攻擊。

機槍啟動,流星般的火光向龍掃去,黃白色的線條打中那些黝黑的肉體,有些龍倒下來,但是後面的伏地龍踩著同類的屍體繼續衝上來,族長手裡的寇特步槍也開始運作,槍機部分不斷彈出金黃色的彈殼,山谷裡面響著兩人的槍聲,與龍族的吼聲還有哀叫聲,聲音傳到阿基的隊伍這裡,明臻很擔憂地看著後方。亞娜與張老師忙著安撫族人,所有外圍的火衛開始對外持槍警戒。

明忠這時對著隊伍大喊,「我們盡量加快一點,族長跟阿璞後來會跟上。」族人開始惶惶不安,襁褓中的孩子們開始哭鬧起來,更增加了焦慮的感覺。在隊伍最後方的明臻,聽到這麼多嘈雜的聲音,感到不知所措,她這時候,想要跑到suna身邊,成為母親安撫的眾人一員。可是當她這麼想時,她看到不遠處,亞娜勉力在安慰一個年長的族人孩子,但是她雙手正在顫抖。

嘈雜聲中,一陣風吹過,這風騷動樹林的聲音,也許只有明臻一人聽見。她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到亞娜身邊,對著母親說,「Suna,不會有事的。」並抓住亞娜顫抖的手。

這時她大聲對著所有的族人說,「所有人聽到我的聲音!」

緊張焦慮的族人們,這時停下了動作,

明臻這時心下一片清明,一開始聽到那陣風聲,看到亞娜顫抖的手,她想到的是「Suna 是我要照顧的人。」現在她看到所有的族人,都在凝視著她,她想到一件簡單的事,「他們全部都是我要照顧的人。」

接著,她優美的聲音,從腹部發出,

Ka na tu, Anu-ra fori me-han.

Ka na tu, Anu-ra fori me-han.

刀出鞘,祖靈鍛鑄我的魂。 

刀出鞘,祖靈鍛鑄我的魂。

她一邊唱的時候,一邊把眼睛看向遠方帶隊的阿基,眼神在說著,「火衛,聽我召喚。」

阿基開始用他渾厚的聲音唱出第二部:

Ka na tu, Anu-ra fori me-han.

Ka na tu, Anu-ra fori me-han.

刀出鞘,祖靈鍛鑄我的魂。 

刀出鞘,祖靈鍛鑄我的魂。

所有的火衛部隊,接著合著明臻的歌聲,唱出戰歌,

Ra-ku se-lan, ke-tar nu-man,

Ku-ra san, ke-na-ta vel-nar.

Ra-ke fori, anu-ta me-lak.

Mi-han fori, te-kan nu-sal,

Na-ku-ka, Anu-ra til-san.

Ti-ra ven-ka, sel-tu me-lak,

Ne-ka ru, ne-ka san, ne-ka han.

Ma-ta-ko, ka-ra-nar,

Anu-ra fori me-han.

Anu-ra fori mi-kan

Anu-ra fori va-lem

Ka-ta-run, nu-te-sal,

Ta-ru-ka, e-len vu-ram,

Anu-ra til-san.

我的鮮血向上延伸, 血落下的,是我的敵人。

 血與火,鍛鑄我的手掌, 

我的魂,攀爬而上, 直到祖靈之城。 

閃電刺灼我的手掌, 

我的眼,我的心,我的魂, 我無所畏懼, 

我是祖靈鍛造的魂, 

祖靈鍛造我的雙手,

祖靈鍛造我的自由

我不落下, 攀爬而上,

火之繩索, 直至祖靈之城。




勇猛的歌聲成為明臻柔美歌聲的陪襯,接著她輕輕舉起雙手,所有的族人都跟著吟唱起來,就連不是族人的張老師,也跟著唱起來,所有人開始跟著戰歌的節奏調整隊伍的步伐,有規律地往前進。亞娜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女兒,掉下一滴眼淚。

在後方抵抗龍族的族長與阿璞,都聽到了歌聲。

族長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在槍托上。

阿璞微微一笑,繼續拿槍掃射。

前方隊伍的行進趨於穩定,賽沃族的主要遷村部隊,在戰歌的支持中,來到一條比較寬敞好走的路,明臻看著亞娜,她的母親這時眼神柔情似水,表達她對這女兒無限的驕傲與寬容,歌聲中,她跟明臻說,「去吧,他們需要你。」

明臻用力地抱了母親,對著隊伍前方大喊,「火衛!跟我走!」

阿基聽令,將隊伍交給明忠,衝到隊伍後方,與明臻並肩往山谷後方衝去。

阿璞與族長的彈藥即將用盡,龍族的數量確實有減少,但是攻勢並未減緩,他們兩人已經做好近戰的準備。這時,在他們背後,新的射擊線出現,兩人向後看,明臻與阿基已經找好掩護,開始火力支援。阿璞覺得壓力稍解,可是,他還是擔心,這個數量的伏地龍,遲早耗光他們四人所有的彈藥。他握住自己腰部後方的刀柄。

「阿璞,」族長的聲音,雖然不是用喊的,但是卻能在這個龍吼,槍聲,以及砂石擾動的噪音之中,穩定地傳遞過來,「你要遵守承諾。」

阿璞轉頭看向族長,他已經放下槍,拿起自己的巨斧。後方的明臻與阿基,也很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的父親。

他面對阿基的方向,聲如洪鐘,「火衛,我在此將族長之位傳給明臻,執行你的命令。」

阿璞這時也放下槍,本來手握住武士刀的刀柄,在族長的眼神注視中,他放開了自己的刀,轉向明臻。

明臻知道父親要做什麼,也丟下槍,往族長的方向衝去,「阿爸,不要!」

阿基丟下槍,抓住明臻的左手臂,女孩子努力掙脫,並用右手搥打已經淚眼迷濛的阿基,接著,他的右手被阿璞抓住。

「你們幹什麼!」明臻大吼,「放開!阿基!阿璞!放開!我說放開!」

阿基與阿璞架著明臻往後退。族長撕開自己的衣服,寬闊的背部慢慢移向龍族的攻擊群。

說也奇怪,這是晴朗的天氣,但是,在族長隻身往龍族方向走的時候,遠方的天空降下一道閃電。阿璞相信自己看到了火之繩索。接著一道震天之雷。

火衛魏文基,與辛璞野,族長託孤之人,忠誠地看著族長走入龍群,消失在煙塵之中,他們緊抓住瘋狂的卡蘭。明臻,確保賽沃族第七十六代族長的傳承。

他們回到族人聚集之處,亞娜傷心欲絕,但還是緊抱著狂吼的明臻,她知道新的族長必須冷靜下來,族人才能得救。後來的路上,沒有追兵,一個都沒有。前往島北城的路上,好像這個世界完全沒有龍族。

旅途的終點,逃亡的賽沃族,頭上的樹林漸漸稀疏,昏暗天色裡,遠方通天塔的形狀慢慢清晰,還有那島北城仍在施工的圍牆,顯現在所有族人的眼前。

阿樸發射信號彈。

信號彈的閃光中,阿璞緩緩睜開眼睛,看到自己平等里的帳篷屋頂,以及他身邊的阿豪,還有那個已經穿上焚翼部隊戰鬥服,但仍然是賽沃族火衛的兄弟魏文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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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躁異色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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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貓是異色瞳,左邊的眼睛是藍色,右邊的眼睛是黃色,在我專心寫文章沒理他的時候,兩隻眼睛瞪得超大,我好像被某種神祇凝視。這個地方所寫的東西,散文與小說,就是被貓眼怒瞪的結果。 這裡的內容歡迎分享與轉載,請標明出處,請勿擅自擷取或重製使用於商業目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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