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唱見到這個人時,他已經躺在病床上,眼神渙散,流了滿床口水。
這人是東部原住民,年輕時曾因意外炸傷了手臉,外貌大損的他卻仍討了好嬌娘。他對此非常感恩珍惜,也一直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公務員身份關係,使得他無法選擇工作地點,只能聽從上級指派。一年多前,他被調到北部看守所工作,不得不與妻分開五年。長時間相隔兩地,思家令他工作效率大幅降低,性情開始轉變,甚至因而酗酒暴躁。過年前某天,單位請了著名的佛教團體舉辦例行性的水路法會,他奉命輪值留守。但法會進行過久,耽擱了他返鄉的時間,延了又延。
他壓抑許久,突然間大爆發,氣呼呼地衝到法會場地正中央,開了水管直接往正在進行煙供的爐子裡噴,硬生生澆熄了火爐。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呆了。法會被如此中斷,這是何等嚴重的事。法會主持沈默半晌,拉他近身叮嚀,這兩天沒事先別出門了。他當然不聽勸告,嗤之以鼻,第二天一早便離開單位。
甫出門,便被莫名欺來的車子撞飛了老遠。
他被緊急送醫。那兩天明明滴酒未沾,送到醫院時卻赫然爆發猛爆性肝炎,吐血不斷。外傷連著內傷,不多時,醫院發了病危通知。
一唱見到他時,他已是奄奄一息。一唱只走過去,輕輕拍了他額頭,只說了聲:「放過他吧。」
當晚,一唱在自家床上輾轉難眠;每當入睡之際,就有人從旁將他搖醒。
他睜開眼,只見床邊站了一圈,自上往下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看。
他裝作不見,側身時,又見到同樣圍了一圈,蹲在床邊直對著他瞧。
他心裡默唸了無數次的咒語、經文,他們卻絲毫不為所動;不說話,也不離開。
一唱終於開口:「那人有妻有室,他沒有任何惡意,只是想回家陪陪老婆,能不能請你們放他一馬?」
終於有聲音回道:「要我們放他一馬,那誰放我們一馬?煙供得好好地,全讓他給破壞了,我們找誰去?」
一唱說:「他其實心裡只惦記著妻子,只想著要回家;當初你們離去之時何嘗不是如此掛念?為何不能將心比心?畢竟他與你們並無分別。
「今天你們這麼對待他,能獲得什麼好處?
「超渡法會只是一個形式,但其實任何善事都是一場法會,也不是非要一場煙供才能超渡;今天你們放過他,也就等於放過了你們自己,對嗎?」
據一唱說,當晚他說完了這幾句,就莫名睡著了。等第二天醒來,匆匆回去醫院探望時,那人病況略有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