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房一開門,劉一航倒是一反常態的早到搶進帳房,他一手一個手提木盒,直嚷嚷著:「讓讓,燙手…讓讓,讓讓…」此時的他顯得格外的靈活,看他那碩大的身材卻能連鑽三、四個人縫,到了帳房後把那兩個手提木盒『喀凍』地放下,案桌因為他放下的木盒而震動著。帳房的人員在他之後依序入內,劉一航一盤盤端出燒餅,挨著每張桌子擺放,不忘介紹:「嚐嚐,街北的燒餅…趁熱…」
「街北燒餅阿!那不是得三天前訂都不見得有嗎?」聽有人驚呼著,劉一航呵呵呵的笑完後,得意的說:「沒啥,我爹爹愛吃,吃熟了,想要吃都有。」他又拿了兩盤發出去後,摸摸自己的肚子。正所謂小腹三層,非一日之饞……
一位帳吏邊吃邊誇著:「咱們都是託劉公子的福,不然這燒餅不僅得排隊還貴呢!真是享受到了,」他拍拍劉一航的手臂,「日後若有差遣,盡管吩咐!」說完剛好被府內其他管事喚去對貨,他還用衣角擦著嘴頻回頭表示感激。
劉一航不好意思的笑了,「還真有事呢!」目送那人離去的背影,他捉著頭自言自語,「這柳帳吏休沐…」他站在柳芷茵空空蕩蕩的案桌前。「我那丁香今日王府契作和一般貨都來,這……」手上端著一盤燒餅,不知道該放下還是收回,「該怎麼辦啊?」他抓起那燒餅吃了起來。
一早齊王府的庫房外點場就充滿吆喝聲,幾名王府的腳伕忙著把一籃籃的貨物下車,那隨之而來的微辛且甜的香味就散播開來,正是齊王府經海運來的丁香。一群灰衣人裡僅一位穿著藍衣戴著方帽,他手持書冊走在這群人間,「這是契作貨,等等放一起我來核一下,」他拍拍那頂著一藍有雙火漆貨品的腳伕肩頭,示意他往右邊走,「那邊離藥庫近,等會對完近庫快。」他又抓住一個腳伕的衣袖,「錯啦!你這個是要給下訂的藥鋪,」 他手中的比往腳伕左邊指著,「那邊。」命令腳伕換地方放。他來回走動,日雖未全現,但他以熱得用書冊搧風討涼。「真是的,這群傢伙……欸……不是那邊!」他快步衝過去指揮,此時自府裡走出一位穿著米白一繫綁藍色腰帶掛著腰囊的僕役在灰衣人群中觀望了會,繞了許多人到他身旁,恭敬的拱手道:「李管事,寧王府那邊信說道要調三籃契作丁香,劉總管已經應允了,等等帳房的劉帳吏會來一起核對出貨。」
傳話僕役才說完,李管事抬頭眼神上飄望向天空,拿著書冊打自己的頭,「我的天哪,這不是來添亂嗎?」還來不及抱怨,馬上看到一個腳伕把無火漆的丁香籃扛著打算往藥庫方向放,他馬上吼起來:「那個不長眼的,給我回來!」聲音大到讓經過的行人側目。
劉一航咬著燒餅,抓著帳冊,從王府西側的帳房一路直奔東南側的藥庫,「糟了,等等被大伯父發現,回家少不了一頓唸……」思及此,他雙手隨著他加速而亂揮動著,帳冊也一頁頁在空中翻舞。 「柳芷茵怎地這麼剛好今日休沐啊!這貨從第一批到今天這批都是她去對的,我怎麼知道啊…」劉一航回想昨晚在齊王府擔任總管的大伯父特地到家中,跟父親說他不是去歷練的,都怠惰職守,齊王府內丁香短貨要人去盯著交貨,劉一航全推給柳芷茵去;那新任的帳房副吏見第一次柳芷茵做得挺好的,第二次竟也同意劉一航的要求,甚至還在之後搭著劉一航的推託,讓柳芷茵「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全都給你做」,而劉一航則一次也沒碰過。整晚父親拿著棍子追著他滿廳跑,最後,是
劉一航跑不動躲在大伯父背後,大伯父安撫著父親,說出來今晚到此是提醒劉一航,明日寧王府要來調貨,他身為丁香的負責人,明日不管柳芷茵是否在,他都得出現。劉一航摸著昨晚大伯父離去前被父親揪著到今日都還紅腫的耳朵,扶著藥庫門口的門框大口喘氣。
李管事仍忙進忙出的追著腳伕,「這邊、那邊、過來」來回指揮,看到劉一航出現,向大門貨車後方那比一比:「寧王府的管事和馬車都停在那了,劉帳吏您要不跟他們對個貨?」提示看著自己發楞的劉一航。劉一航這才像醒過來般,把自己打理一下,挺起胸膛穩穩拿著帳冊,彷若專業熟稔的樣子,緩步走到王府貨車後方,那已停妥一台遮頂馬車,那馬車比一般載貨的稍大了約一尺,劉一航好奇的伸頭打探,馬車的墨黑色簾子下方隱約看到淡淡的流雲紋樣綉邊。二名看似為寧王府的人在向劉一航自我介紹後,劉一航領著寧王富的庫吏及帳吏至藥庫前,比著腳伕剛放下的三籃說:「就這三籃吧,我記個籤號,你派人來拿取。」寧王府的庫吏隨即出去馬車喚人,而帳吏則留下來與劉一航交接。片刻,三名穿黑衣,袖角都繡壓黑色雲紋的腳伕走了進來,劉一航眼看著面生,只覺那衣服與素日所見寧王府下人衣服不同,但見庫吏叫喚著他們一人扛著一籃,在三人的見證下依序搬上了馬車,馬車窗戶的簾子緊密地蓋著,強光下劉一航看不清內部,只知道三籃已經搬上了車,他們還仔細的蓋上油紙後用繩網蓋著,下面壓著石頭。三位腳伕任務完成後退到馬車後方,寧王府的庫吏與帳吏上車前也拱手對劉一航稱謝,拉下馬車的門簾。劉一航目送馬車遠去,眼睛因強光瞇成了一條縫,他拍拍抱在胸前的帳本,下工後一定要去東街雨香閣多吃點,壓壓驚。
馬車穿過齊王府前的大道後轉向集市經過,小暑已過,烈日毒辣,行人和攤販無不以斗笠或傘遮陽手中的扇子更是搖個不停,忽然馬車嘶鳴,「扣~凍」馬車頓了一下後穩住,簾子拉開下來了兩人,正是寧王府的庫吏與帳吏。兩人不約而同的先問車伕發生何事,車伕直搖手口中自語著「不是我,是她們衝出來的,不是我……」對兩人的質問完全無法回答。兩人無奈只好去車前看,原來是一名老婦戴著斗笠,以身覆著一個看來才剛會走的小女孩,兩人剛好倒在馬的左前方,看來是為了要閃避馬車不及而跌倒。「沒事吧!」寧王府的帳吏先扶起老婦,順便在拉起小女孩時問道,他還趁機看了兩人的衣著都沒有割裂,稍微紓了口氣繼續問:「有沒有傷著?」
老婦幫身旁的小女孩拍掉塵土後抱在懷裡,小女孩看著睜眼直視的兩個陌生人,連忙把頭鑽近老婦懷裡「哇」地哭了起來;老婦柔聲哄著小女孩:「乖孫乖,沒事了,姥姥等等帶妳買糖啊!」轉過頭對寧王府的兩人聲音低沉帶怒意的說:「沒事,不過就過個路口,你們這車也太快!」
兩人看向車伕,車伕聽到老婦一番話,氣得直嚷嚷:「妳家孫兒自己從屋後竄出來的,我是能長天眼看到嗎?老婦妳這說的忒不厚道!」準備下車理論。要不是懷裡的孫女一直哭鬧,否則老婦看來是準備與車伕一論高下,她一手抱著孫女,另一手擺擺手說:「算你們好運,我孫女沒事,我就不計較了。」一臉高傲的想息事寧人。
車伕見狀打算上前好好理論,寧王府的庫吏攔住他,低語:「沒事就好,去看看車上貨物如何,送貨要緊。」便拉著車伕與帳吏一同向老婦致歉道謝後,回到馬車。兩人讓腳伕確認物品有無鬆脫傾倒,那三名腳伕上車後順便調整了貨物位置,判斷穩固後重新包覆了一次,兩人則是在車旁看著,讓車伕確認馬車穩妥後,繼續驅車前往寧往府。
馬車直奔寧王府東側門外,早就有一位嬤嬤和寧王府的沈總管一起站在那邊等候,帳吏向沈總管一揖回報:「一切無誤」便先行退下離去。庫吏先指揮府內僕役,指著身後的兩名腳伕:「帶他們把那兩籃先放去藥庫,我等會便過去。」然後從馬車裡接過一籃丁香,雙手合抱著,跟著沈總管和嬤嬤身後一同前去偏殿。
一行人到偏殿大門前停下,偏殿大門半掩,「我先去稟報側妃丁香來了。」嬤嬤向沈總管與庫吏福身後,自行進入偏殿稟報。一會,殿內傳來一句清甜卻穩重的聲音:「打開來看看吧!」便見嬤嬤走了出來,對著兩人福身後傳達交代:「側妃說先取一些來看看。」手上已經提著一個小籃。
沈總管和庫吏一起撬開火漆,撕下籤條,嬤嬤手中的空籃湊進丁香籃,生怕在領取時掉了銀兩般仔細。包裹住丁香的油紙被最後拉開,濃郁的辛香甜味飄散出來,「這真是好貨。」嬤嬤持竹杓的手微微顫動著,雙眸盯著個個碩大飽滿顏色艷麗的丁香熠熠生輝,丁香的濃郁香氣讓偏殿裡也出現幾聲細微柔弱的輕嘆。嬤嬤以小竹杓撈了幾瓢放入籃子後突然停住動作,努力用小竹杓輕輕撥動的樣子引來庫吏好奇,探頭一看是一包油紙包好的東西,一時好奇,沈總管還不及制止,他已伸手取出。打開後內容物黝黑粉狀,庫吏頓了一下,轉頭遞給沈總管,沈總管接過後,皺著眉頭去嗅聞,以手抓取一搓在指尖滑動,他眉頭緊鎖,旁邊的嬤嬤焦急地盯著他,手中的竹勺停在半空中。庫吏低頭在沈總管的耳邊附耳說:「沈伯,您跟隨王上從軍多年,這個,該不會是……」
沈總管閉上眼,點點頭低聲說:「是火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