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消失的是她最痛的三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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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稷下國。

  皇天后土,學術昌明,人才薈萃。

  這是一個捨不得閉眼的秋日黃昏。

  如夢似幻。

  幾片泛著微綠的黃葉,被風輕托,緩緩打轉,飄落在早已薄薄疊加一層乾枯的大地上,發出幾乎聽不見的輕響。

  陽光從格子窗外斜斜灑入,淡金色光柱穿過浮塵,落在一盆中型盆栽上——

  它靜靜立在木製高腳椅上,枝葉罩上一層暖意,影子從後方拖出一道斜長溫熱的輪廓。

  室內已點亮幾盞柔光燈,不昏暗也不刺眼。

  24℃,微涼舒適。

  房門緊閉。

  門外站著兩名全副武裝的警員,神情肅穆,全程戒備。他們清楚,裡面的人,不是普通囚犯。

  詹鑫身穿囚衣,手腕與腳踝皆套著金屬手銬與腳鐐,雙手更被特製的防抓布套緊緊包裹,防止他抓取任何物品——唯有回到單人囚室,才能解開。

  他不得與任何人同住。

  嚴重的妄想、躁狂與思覺失調症,使他成為所有接觸者噩夢般的存在。

  作為一名無期徒刑犯,他唯一可能重見天日的途徑,是在這座高度戒護的司法精神矯正機構中,接受治療與鑑定,等待縹緲如霧的假釋機會。

**

  桌上的錄音筆紅燈微閃,牆角的監視鏡頭靜默運轉。

  三小時的司法精神鑑定臨床面談,已近尾聲。

  對面,精神科醫生葉凡樂身穿熨帖的白大褂,坐姿端正得近乎拘謹。

  她有一頭深棕色波浪長髮,髮尾微捲,垂落肩頭,神情颯爽明媚。

  她微微傾身,貓一般細長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單人沙發裡那團佝僂的人影。

  六十三歲,不該那樣老、那樣佝僂。

  詹鑫窩著身體,背脊彎曲如枯枝,雙手交疊在膝上,指節凸出,皮膚薄得幾乎透出青色血管。整個人縮成一個被時間壓扁的休止符,彷彿已歷盡所有滄桑,再無力抬起頭來。

  如果人們說:愛使人年輕……

  那麼,令人蒼老的,會是恨嗎?

  還是更模糊的說法——不愛?

  葉凡樂雙手平放桌面,正襟危坐,她膝蓋併攏、腳踝交疊、冷眼思考。

  那姿勢,竟有幾分像小學教室裡被命令坐好的小學生。

**

  詹鑫其實一直在觀察她。

  大氣明媚的眼神,配上這一身近乎乖巧的坐姿?有點意思。

  這組合太突兀,突兀得近乎可愛!

  他已經很久沒對「人」感到好奇了。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

  他活在單人囚室裡,與牆壁、影子、回音為伴。

  沒有想見的人,心湖也早已乾涸成裂土。

  想見的人只能在夢裡了……但連夢,她們也不曾來過。

  可此刻,他竟忍不住想:

  『這位葉醫生,是什麼樣的人?有怎樣的過去?是否和自己一樣有個愛到入骨的對象?有待她好的父母或相知的朋友嗎?

  抑或,她也曾在某個黃昏,失去過什麼?』

  思緒如亂流,將他捲入一片五彩繽紛卻抓不住的球池裡,他像個小孩般手舞足蹈,既興奮又什麼都抓不到,只是兩手胡亂在空中揮舞。

  正當他沉浸於這難得的、近乎溫柔的神遊時,葉凡樂的聲音如劃破時空的飛鳥長鳴,硬生生打斷他的夢遊:

  「該做的鑑定都完成得差不多了,還剩最後十分鐘……不如我們隨意聊聊?」她語氣輕緩,目光未移,「我個人一直挺想知道——詹先生,如果您有機會假釋,想做些什麼?」

  「贖罪。」

  他幾乎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葉凡樂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動——百分之九十九的假釋申請者都會這麼答。

  她不驚訝,甚至覺得這回答太制式,像刻意練過的。

  她真正想問的,藏在下一句:

  「向誰?」

  詹鑫的睫毛顫了一下,極快。

  但葉凡樂捕捉到了——那不是震驚,而是壓抑。

  像有人突然撕開他傷口上蓋了十五年的紗布,底下仍是模糊的血肉。

  他緩緩吸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語速刻意放慢,每個字似乎都過濾了三遍才吐出來:

  「我女兒,慢慢。」

  葉凡樂沒接話。

  她只是靜默地看著他,眼神從銳利轉為沉靜,像突然被雲遮住的湖水,一下子黯了下去。

**

  ——詹鑫的女兒早就死了!

  死在十五年前,他親手釀成的、不可饒恕的大錯裡。

  那天下午,法院門前,天氣也是這樣微涼。

  他坐在車裡,雙手死死攥住方向盤,手腕的青筋暴起如蚯蚓盤踞。

  離婚官司輸了,女兒的撫養權也沒了。他本想等前妻出來,好好談——他會低聲下氣,會承認自己過去太傲,會求她再給一次機會。

  他等了好久。

  煙都抽了半包。

  車裡煙霧繚繞,他焦灼地盯著法院大門,可時間卻像黏稠的糖漿,拖曳而行,凝滯不動。

  前妻和那位代理律師,怎麼在裡面待那麼久?到底有什麼好談的?

  該不會……他倆真有問題?

  憤怒模糊了理智。

  猜忌放大了憤怒。

  恐慌像藤蔓纏上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當兩人並肩走出法院,有說有笑;當陽光落在他們肩頭,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的世界轟然崩塌!

  耳朵裡嗡嗡作響,腦殼像被人塞進滾燙的鐵鍋,理智的弦「啪」一聲斷了。

  全身像被人潑了油,點起一把大火,熊熊燃燒。

  後來的事,他總說不清。

  好像有一段時間徹底蒸發了——

  他人生中不存在的三分鐘。

  人們説,他踩下油門,車如脫韁野馬,直衝向前妻與律師,還有——

  他十二歲的女兒,慢慢。

  那天她放學後,背著書包急急跑來法院,想給媽媽一個驚喜。

  書包上掛的小鈴鐺一路叮噹作響,像童話裡輕快彈撥的木琴。

  她奔向母親張開的懷抱,笑容如秋日金黃的陽光一般燦爛。

  下一秒,時間停了。

  永遠停在十二歲。

  爸爸「消失」的那三分鐘,成了女兒人生中最痛的三分鐘。

  詹鑫不止毀了自己一家,還毀了律師一家。

  那三分鐘——

  空白、蒸發、不存在的三分鐘——

  至今,仍在地獄入口為他敞開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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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第11件蕁麻衣
〈作者〉鑲涵
〈簡介〉發生在平行架空世界「稷下國」的故事。
精神科醫師葉凡樂、律師冉炫出、霸總范得義——
聯手「羞羞紅臉戲劇社」的荒誕、「趙錢孫李小分隊」的醋海、「常出汗自律兄弟會」的笑淚,在瘋狂世界裡,用溫柔守護平凡,以幽默化解傷痛。
就算人心深不可測,就算醫學測量不出動機與善惡。
他們還是選擇為心點燃溫熱的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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鑲涵與第11件蕁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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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中亦藏暖,臨瀧猶自開。 讓溫暖以冷靜的方式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