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社畜女子重生成王爺後的退休之路》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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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版電子書《社畜女子重生成王爷后的退休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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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二十八歲的周芸,人生目標簡單到近乎乏味:存夠錢,提前退休,然後每天種花曬太陽。

身為一家大型醫療公司的研發部門主管,她離這個目標似乎並不遙遠,但通往「退休」的道路,總是被無盡的工作延長。為了一個新的醫療項目,她已經連續加班了兩個星期。

這一晚,她也像往常一樣,獨自留在深夜的辦公大樓裏,用乾澀的眼睛面對著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報告。

突然,一陣劇痛猛襲而來!

周芸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緊,再猛地一捶。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湧來,眼前的數字和文字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在意識完全消失前,周芸心裏只來得及冒出一個念頭:

「……只差一點……就差一點這份報告就完成了……明天……明天終於可以休假了……!」


意識回籠時,最先感受到的,是柔軟滑膩的絲綢貼著肌膚的觸感。

鼻尖縈繞著濃烈又陌生的馥郁甜香,身上似乎被某些東西壓著……某些溫熱的東西,正緊貼著她,在她的皮膚上以一種無比陌生的撩人動作徐徐蠕動。

周芸的視線瞬間聚焦,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張開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古色古香的雕花床頂,紗幔低垂。她僵硬地轉動眼球,左右兩側,各偎依著一位僅著輕薄紗衣、身段窈窕、容貌艷麗的古裝女子。美女們柔若無骨的手正大膽地在她身上遊移,甜得發膩的聲音嬌滴滴地喚著:

「王爺~您還要再喝一杯嗎?」

「王爺~您今晚想妾身怎麼伺候您?」

周芸,或者說,此刻佔據著這具陌生身體的意識,徹底僵住。她低頭一看,半敞的衣袍下,是平坦而結實的男性胸膛,肌理分明。同時她也留意到,理應屬於自己的身體腿間多了一份完全陌生的重量。

她難以置信地、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比原本還要平坦的胸口,又謹慎地、略帶研究意味地碰了碰身邊一位美女的手臂。

觸感真實,溫度宜人,絕非夢境。周芸也不認為憑自己貧瘠的大腦能有足夠的想像力,構思出如此……香豔又詭異的幻象。

饒是以周芸慣有的冷靜,大腦也足足空白了三秒。

兩位美女察覺到她的僵硬和沉默,停止了對她上下其手。

美女A略顯擔憂地問道:「王爺您怎麼了?是身子不適,還是小妾們侍候得不好?」

周芸沒有回答,用低沉的磁性男聲反問:「這裏……是什麼地方?」

兩位美女交換了一道困惑的眼神。

美女A答道:「王爺,這是王府,是您自己的寢殿啊。王爺今晚是不是喝多了?要不要喚下人給您拿碗醒酒湯來?」

周芸搖了搖頭,動作間感覺頸後長髮散落,又是一陣陌生感襲來。過去近十年來,她都一直蓄著一頭方便打理的短髮。

「鏡子。」她向美女們說:「這兒有鏡子嗎?能不能幫我拿來?」

美女B雖感奇怪,還是乖巧地應了一聲,起身從一旁的妝台上取來一面精美的銅鏡,捧到周芸面前。

銅鏡打磨得極為光滑,清晰地映出一張男人的臉。

輪廓分明,劍眉斜飛入鬢,鼻樑高挺,深邃的眉目和薄唇本應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冷戾氣場。但此刻,在周芸天生的面癱影響下,只顯現著一份沉靜的茫然,眼神空白而呆滯。

她放下鏡子,回想起在公司加班時那陣突如其來的心絞痛。那感覺與她熟知的猝死症狀完全吻合。

難道她已經死了嗎?

但這環境,說是天堂又過於艷俗,說是地獄又不夠陰森。

最重要的是,為什麼她死後會變成一個男人?而且這個男人似乎還是位「王爺」。

周芸的大腦急速運轉著,最終她想起了公司裏,那些年輕女生們(其實也沒有比她年輕多少)津津樂道的重生穿越網文。

換作是別人,意識到自己死了、重生到古代,並變成了一個帶把子的王爺可能會崩潰尖叫。但周芸天生冷靜到讓人懷疑她患有情感缺失症的性格,讓她迅速接受了現實。

死了就是死了。重要的是現在。

她本就生得高頭大馬,相貌平平,從小到大沒少被人喊「男人婆」。如今變成男人,好像也沒有什麼差別,倒是顏值還大幅提升。再加上身為王爺,坐擁榮華富貴,能讓她提前實現「退休養老,種花曬太陽」的終極夢想。

想到這裏,周芸內心深處甚至掠過一絲隱密的喜悅,連長年表情缺失的臉上都差點沒要泛起一道笑容。

「王爺?您還好嗎?」美女們見她久久不語,又試探著依偎上來,纖纖玉手意圖明顯。

周芸立刻回神,動作敏捷地攏好自己散開的衣襟。

她面無表情地往後挪了挪,避開美女們的觸碰,用禮貌但不容置疑的語氣說:「我沒事。我累了,要休息。你們下去吧。」

「王爺?」兩位美人頓時泫然欲泣,似乎無法理解原本還興致勃勃的王爺為何一下子變得如此冷淡。

周芸不為所動,只是用無比平靜的語調,重複了一句:「走吧。」態度如同平常對部門裏那些時間一到就已經整裝待發的下屬們說著「你們可以下班了」。

這句話雖然沒有在兩位古代美人身上展現出同樣強大的清場效果,但配合著她此刻低沉的聲調和那張氣質尊貴的俊臉,卻透出了幾分不容抗拒的威嚴。

美人們最終只能委屈地行了一個禮,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寢殿,留下周芸和一室未散的幽香。

獨自坐在寬敞的床榻上,周芸稍作猶豫了一陣,最後終於忍不住好奇,瞧了一瞧自己褲子裏的新「配件」。

這玩意比周芸大學實習時,在解剖課上看到的檢體樣本更雄渾一些。此刻它似乎還沒有完全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易了主,看上去甚有精神。

周芸自己倒是渾身疲憊,滿足了學術性的好奇心後,便沒再管那個東西,倒頭就睡著了。


接下來的幾天,周芸靠著身體殘留的本能記憶和不動聲色的觀察,摸清了王府的基本運作,並知道了自己如今所置身的這個国家名為「蔚國」,以盛產奇花異草聞名。而她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是「安寧王」霍懷璟,當朝皇帝的叔叔,權勢煊赫。

周芸謹慎地摸索著原主的人際關係和行為習慣,憑藉過人的觀察力和冷靜的頭腦,倒也沒有露出太大破綻。

更令她感到滿意的是,安寧王府裏有一座偌大的繁花園,裏面種滿了各種現代罕見的奇花異草。她每天就在王府花園裏散散步,觀察各種古代植物,品嚐古代美食,日子過得悠閒自在。

唯一的小麻煩,就是那兩位熱情如火、時不時想要給她侍寢的美妾AB(鶯歌和燕舞)。

每次她們前來夜襲,周芸都得與她們展開一場攻防戰,用禮貌卻堅決的態度擊退那些試圖扒掉她衣服的纖纖玉手。

先不說她與對方素不相識,毫無異性緣的她母胎單身了二十八年,現在一下子要讓她進行如此高難度的女女實戰(雖然是男性的身體),實在是應付不來。

就在周芸開始掌握了這種美好的退休生活時,麻煩來了。

宮中傳旨,召安寧王入宮面聖。


第二節


皇宮巍峨,氣勢恢宏。覲見殿內,氣氛卻有些微妙。周芸學著記憶中模糊的禮節,對著御座上的年輕皇帝行了個禮。

年輕的皇帝坐在龍椅上,年紀看上去和周芸公司裏那些剛畢業的新人差不多,長相毫無霸氣,此刻的表情更有些為難。

皇上語氣猶豫地開口:「皇叔,孤今日召你入宮,是因為林卿家上奏了一件事……是關乎京城近日發生的一宗命案,死者是戶部郎中李大人。」

不勞皇帝陛下繼續說下去,站在殿堂另一角的「林卿家」已經急不及待地跳了出來。

根據安寧王大腦中殘留的記憶碎片,周芸認出此人全名叫林清遠,是清正院的副監司。

她不擅長歷史,但要是她沒有理解錯誤,「清正院」大約就是類似現代的警察局,而「副監司」差不多就等同於副局長的職位。

年紀輕輕能坐到這個位置,要麼能力極強,要麼背景極硬,或者兩者兼有。

林清遠年紀比皇上稍大一點,約莫二十五六歲,面容清秀俊朗,卻透著一份近乎囂張的氣焰。身高以現代男性而言算是中等,約莫一米七二左右,和周芸的原身差不多高,但相比她如今這副近一米九的高大身軀,卻顯得有些「嬌小」。

「陛下,正如臣在奏摺中稟報,李大人之死絕非表面上的心疾突發!」

他聲音嘹亮,不知是否跟哪位戲劇名師拜過藝,表情和語調都散發出一股濃郁的戲劇氛圍。

「據臣調查,李大人生前身體健康,從未有心疾病史。他最後公開露面是在安寧王舉辦的詩會上,期間曾當著多人面前對王爺出言不遜——而且!他屍首被發現時,手中竟緊握著一枚刻有蛇紋的銅錢——!」

伴隨著那說得甚有氣勢的最後一句話,他把一枚用絲帕托著的銅錢從懷裏掏了出來,高高舉起。

陽光透過殿門,隱約照顯出上面特殊的蛇形紋路。他意味深長地瞟了周芸(安寧王)一眼,嘴角掠過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下官不才,倒是曾聽聞,王爺麾下頗有些能人異士,專司處理一些……呃,『特殊』事務。據傳他們用作彼此聯絡確認身份的信物,似乎正是一枚蛇紋銅錢?」

這下子周芸總算聽明白了——這是在暗示安寧王因政見不合而清除異己。這位林大人倒是挺有膽子。

林清遠端起一副謙卑的表情,但完全沒有掩住臉上那股快要沸騰而出的自滿感。

「李大人日前曾在朝堂上公開質疑王爺推行的稅制,與王爺早有齟齬!當日李大人就是為了此事在詩會上公然批評王爺!這、這……!唉!王爺您說,這天底下豈有如此巧合之事?」

他下巴微揚,眼神囂張地盯著周芸,一副儼然在說著「看小爺這次不整死你」的表情。

周芸安靜地看著他表演,心裏毫無波瀾,只是覺得這位林大人的演技似乎浮誇了些。

像林清遠這種明顯是剛升職、急於表現又自信過剩的年輕人,她早就在公司見慣了,每次遇上這種人都是用平淡的態度來應對,通常對方覺得沒趣了就會自然罷休。

林清遠沒有等她回應,扭頭將一道熾熱卻不失謙恭的目光射向龍座,催使著皇帝陛下開口主持公道。

皇帝清了清嗓子,有些底氣不足地看向周芸:「皇叔,此事……呃,林卿家所言,你有何解釋?」

周芸回想了一下,關於死者,關於詩會,關於蛇紋銅錢。她的記憶裏一片模糊,能清晰調取的記憶,主要都集中在常識和技能方面,沒有其他關於安寧王生活或工作上更深入的細節。

她只好據實回答:「回陛下,臣不知情。賞詩會確由臣舉辦,與李大人或許確實有過一些不愉快的交流,但也僅僅是平常交流。至於蛇紋銅錢一事,臣未曾聽聞。」

「哈!」

林清遠毫不客氣地嗤笑一聲。

「此事關乎一名朝廷命官之死,豈是一句『不知情』就能帶過?要真是這樣,只怕天下人心不服啊,陛下!」

他轉向小皇帝,拱手道:「此事疑點重重,臣懇請陛下下旨,務必要徹查此案,絕不能讓某些『心腸歹毒之徒』逍遙法外,寒了忠臣良士之心啊!」

他這話幾乎是指著和尚罵禿驢了。

周芸平靜地看著他,臉上仍然沒有絲毫被冒犯或惱怒的神色。這種程度的指控和挑釁,比起公司高層那些笑裏藏刀的老狐狸們,實在不夠看。

年輕的皇帝顯然對自己的皇叔心存畏懼,但看林清遠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顯然是不會輕易罷休,只得和起稀泥。

「這個……林愛卿所言有理,但皇叔既說無關,那……想必其中確有誤會……」他沉吟片刻,忽然雙眼一亮,似乎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既然如此,不如此案就由林愛卿與皇叔一同查探!皇叔可借此自證清白,林愛卿亦可查明真相,豈不是兩全其美?」

皇帝覺得自己這安排簡直是天衣無縫。

林清遠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皇帝會來這麼一出。他本想拿到獨立調查權狠狠揪住安寧王的小辮子,但轉念一想,能名正言順地近距離監視這條「毒蛇」,似乎也不錯。

他勉強拱手:「臣……遵旨!」語氣裏還帶著點不甘願。

周芸則覺得有點麻煩。她只想回王府躺平,但皇帝老闆開口,無法拒絕。她順從地應道:「臣遵旨。」


退殿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宮道上。

林清遠快走幾步,攔在周芸面前,仰著頭(這個動作讓他有點不爽),努力擺出凶狠的表情。

「王爺,別以為陛下讓我們合作,你就能耍什麼花樣!這場調查必須由下官主導,你只需配合!若敢阻撓……」

周芸停下腳步,低頭看著他。陽光灑在她(他)那張沒什麼表情的俊臉上,竟奇異地減弱了原本可能存在的陰鷙感。

她的語氣依舊平穩:「副監司請放心,本王會好好和你合作。」

「你……」

林清遠準備好的所有刁難和警告都被這句平和的回答堵了回去。

這反應不對啊!

按照往常,霍懷璟這條毒蛇早就用那種陰惻惻的語氣反唇相譏了。而且這人今天似乎格外惜字如金,雖然臭著一張臉(其實只是面無表情),但眼神裏卻沒有了往日那種令人脊背發涼的陰戾,反而有點……呆?

這毒蛇今天吃錯藥了?還是想換種新策略?裝無辜麻痹他?!

林清遠心中警鈴大作,認定此人必有陰謀。

他哼了一聲,揚起下巴:「如此最好!那便請王爺從明日開始,隨時配合下官查案!下官定會——秉、公、辦、事!」

他把最後四個字像擲飛刀一樣精確地吐了出來,奈何身高不足,吐不到周芸臉上。

「好。」周芸言簡意賅。

林清遠又被這單字回覆堵了一下,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憋悶感。

他狐疑地又打量了周芸幾眼,這才拱拱手,語氣硬得像放了幾天的麵包:「那下官明日一早便去王府叨擾!告退!」

說完,幾乎是甩著袖子,氣呼呼地快步走了。

周芸看著他的背影,覺得這人雖然吵鬧,但精力旺盛,或許是個有效率的合作對象。她只希望這場調查能夠盡快結束。


第三節


次日一早,林清遠果然準時出現在安寧王府門口。

他穿著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色布衣,與昨日那身厚重的官服相比,更顯得身姿挺拔,精神奕奕——如果忽略他那副「我來找碴」的表情的話,倒不失為一名相貌端正的青年才俊。

「王爺,可以出發了嗎?第一站,去李大人屍首被發現的現場查看!」他的聲音還是一樣嘹亮,帶著公事公辦的腔調。

周芸點點頭,沒多廢話。

「去,把王爺的馬牽來。」林清遠轉頭,對端立在邊上的王府管家吩咐道,「只需備馬,馬車就不必了。」

周芸略帶疑惑地開口:「為何不乘馬車?」在她看來,馬車顯然更舒適,也更符合「王爺」的身份。

林清遠立刻扭過頭來,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諷刺笑容。

「乘馬車?王爺,我們這是去查案,不是去遊山玩水!馬車招搖過市,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安寧王大駕光臨,趕著去給潛在的同夥通風報信嗎?」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周芸如今這副高大健碩的身軀,陰陽怪氣的語調裏隱約多了一絲酸味。

「反正王爺您素來體魄強健、身手矯健非凡,騎馬這點『小運動』,對您來說肯定不算什麼。正好可以活動活動筋骨,想必王爺不會介意。」

周芸安靜地聽他說完,想不出有任何理由拒絕,便淡淡地應了一聲:「哦。」

在辦案調查上,她只是個素人,林清遠才是專業的。既然調查是由他主導,周芸只是負責配合,那聽他安排便是。

林清遠像是蓄力一拳又打在了空處,被她這平淡的反應噎了一下,有些不爽地咂了咂嘴,扭過頭去催促下人:「動作快些!」

不久,王府下人將王爺的其中一匹愛馬,牽到了林清遠自己騎來的另一匹馬旁邊。

直到這匹真正意義上的高大頭馬出現在眼前時,大腦已經開始放空的周芸才乍然意識到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她一個現代人,連駕照都沒有,從小到大只坐過電車、公交,最多以前上學時,偶然會騎騎自行車,從來沒有騎過馬。根本就不知道一頭活生生的馬該怎麼騎。

她愣住了一下,但很快又回過神來,望向已經利落地踩鐙上馬的林清遠,雙眼看似冷漠,實際迷惑。

「林大人,請問這馬該怎麼騎?」

她非常清楚不懂就問的道理,也不覺得向人求助有什麼丟臉。

「啥?!」

林清遠目瞪口呆,差點沒從馬背上滑下來。這人在胡說八道什麼?誰不知道安寧王騎術精湛,每次在遊獵會上總是獨佔鰲頭?

「王爺,您莫不是在消遣下官?」

「沒有,我呃……近日疏於鍛鍊,忘記了該怎麼騎馬。」周芸解釋,然後靜靜地看著林清遠,等待他的指教。

林清遠瞪著她一陣,臉上的表情從錯愕到懷疑再到難以置信。他試圖找出周芸戲弄自己的痕跡,卻發現周芸的態度相當認真,不像是在騙人。

雖然想不出來到底是要怎麼疏於鍛鍊才會弄得連馬都不會騎,但他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浪費時間,半信半疑地翻身下馬,走到周芸旁邊。「這樣,一腳踩住馬鐙,手抓住這裏,用力……」他一邊說一邊比劃。

周芸依言照做。她的腳剛踩實馬鐙,手握住鞍環,身體仿佛瞬間被激活了某種本能,腰腹發力,動作流暢如行雲流水,一個漂亮的翻身,已然穩坐在鞍上。

林清遠看著她比自己更要矯健幾倍的身姿,頓時怒上心頭,氣得連禮數都忘了。

「好你個霍懷璟!你這不分明是會嗎?!耍我玩呢?!」

雖然從表情上看不出來,但周芸自己也吃了一驚。

她坐在馬背上,感受著身體與馬匹奇妙的契合感,平靜地說:「看來我的身體還記得。」她頓了一頓,用禮貌的語氣補充:「多謝指導。」

「嘖……!」林清遠氣憤地咂了下舌,狠狠瞪她一眼,憋著一肚子被作弄了的火翻身上馬。他一甩馬鞭,馬兒瞬間竄了出去,仿佛也夾帶著幾分主人的火氣。

周芸下意識地一夾馬腹,身下駿馬立刻領會意圖,輕鬆跟上。她發現騎馬的感覺還不賴,風掠過耳畔,視野開闊。


他們首先去了一趟案發現場——李大人被發現的書房。清正院已經封鎖了此地,林清遠向門外兩名守門的捕快打了個招呼,帶著周芸入內。

調查過程瑣碎而細緻。

周芸注意到林清遠雖然把她當成頭號疑犯,但沒有因此鬆懈調查,仔細地向府內下人重複詢問各種細節,研究現場環境。

這期間,周芸基本無事可做。

她是個企業高管,不是偵探,平日在公司裏梳理的都是一些數據和研究資料。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調查些什麼才對,若是隨意亂碰,破壞了案發現場就糟了。因此她只是默默跟在林清遠的身後,看著他和下人對話,然後跟隨他進入李大人倒斃的書房現場到處觀察。

在書房裏,林清遠蹲在死者倒斃的位置附近查看了一陣,喃喃自語:「這裏好像有嘔吐物的痕跡。」

周芸湊了過去,看著地上那點要仔細查看才能發現的細微污漬。

「心疾突發通常不會有嘔吐症狀。」

林清遠驚訝地扭過頭來,但立即又換上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仵作的驗屍報告也提到了這點,但認為是死者臨終前的不適反應。」

周芸思索了一陣,覺得在這兒恐怕也調查不出什麼。她站了起來,「我們去直接檢查屍體吧。」

從她現今身高一八五的角度所見,蹲在地上的林清遠看上去幾乎像個小孩子。大概是身高差帶來的影響,她自然反應地伸出了手,打算扶他一把。

林清遠剛想反駁說:「難道你要親自驗屍?」但看到她伸出來的手,突然整個人呆住了。

「……幹麼?」

「你不起來嗎?」

「你打算扶我?!」

周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把視線挪回到林清遠臉上,平靜的眼神如同在說著:「這還不明顯嗎?」

林清遠臉上一副見了鬼似的表情,火速彈了起來,遠離周芸和她那隻意味不明的手。

這毒蛇到底吃錯了什麼藥?!

他(她)是指甲上塗了毒,還是袖子裏藏了暗器?!

看他既然起來了,周芸於是沒所謂地放下了手,徑自轉身往門外走去。這自我中心的做派,倒是挺有幾分霍懷璟原來的風格。

林清遠帶著一臉驚疑不定的神情,隔著幾步的安全距離,跟在她的身後。

離開李府,兩人策馬前往清正院轄下的停屍所。

周芸在停屍所內發現到的,要比她在李府發現的更多。

屍首躺在一張用作驗屍的厚實木桌上。停屍所的仵作牛叔領兩人過去,掀開屍首上的白布,把他早前已經向林清遠解釋過的情況又重新說明了一遍。

留意到林清遠突然變得異常安靜,周芸扭頭一看,站在她斜後方的林清遠臉色蒼白,用手帕掩住了口鼻,試圖隔絕空氣中瀰漫著的那股特殊香料和隱約的腐敗氣味。

他眼神飄來飄去,像是在跟驗屍桌上的屍首玩捉迷藏。

周芸對眼下的景象倒是見慣不怪。醫學院的經歷和多年的實驗室工作經驗,讓她對屍體和各種氣味早已免疫。倒是林清遠的反應讓她感到有些訝異,作為職位等同於副總警察署長的高級警官,她原以為他也應該早已習慣了面對屍體。

「林大人是第一次接觸屍體?」她帶著純粹的好奇問道。

這話聽在林清遠耳裏,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嘲諷!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放下手帕,嘴硬地反駁:「誰、誰說的!我經手的命案沒有十件也有八件!比這更噁心、更血淋淋的都有!只是……只是驗屍通常都由仵作負責!我只是不喜歡這味道而已!不是害怕!」他強調,努力忍住了沒有用手帕掩住口鼻,把手帕攥緊在一隻微微顫抖的拳頭裏。

周芸沒有對他過於蒼白的臉色抑或那對顫抖的手說些什麼。既然對方這麼說,她也就這麼接受了。

重新扭頭看向了驗屍桌,她觀察著屍體一陣,說:「我想親自驗屍。」

「啥?」

林清遠詫異地睜大了眼睛。他原以為周芸只是打算隨便瞧兩眼,以示自己確實是在協助調查,完全沒有料到她會這樣說。

「王爺何時對驗屍也有研究了?」

「略懂一二。」周芸簡短回答。

她作為一個醫學院畢業生,早就累積了大量解剖屍體的經驗。事實上,當年大學剛畢業時,她還曾經考慮過要不要當醫生,只是怕壓力太大才放棄,選擇了到公司打工,沒想到公司的工作也沒有多輕鬆。

林清遠不知道這位「安寧王」葫蘆賣什麼藥,怕她以驗屍為名,實際破壞證據,可是礙於對方的身份又不能直接拒絕,只好壓下厭懼的心情,湊近了一點,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靠近一看,屍體的樣子越發顯得陰森可怖,散發出來的那股臭氣似乎也變得更加濃烈。林清遠吞嚥了一口,手帕飛速抬起,下意識地重新捂在口鼻前。

在仵作好奇的目光和林清遠飄忽的眼神下,周芸開始檢查屍體,但很快又停頓下來。

看林清遠的臉色好像越來越差,甚至開始有點泛青,她語氣平穩地建議:「林副監司若是覺得難受,可以到遠處稍等,我檢查完告訴你結果。」

這完全是出於一番好意,周芸自覺自己的語氣也很友善。但林清遠此刻神經緊繃,只覺得這人是在反覆質疑他的能力和膽量,是在羞辱他!

「霍懷璟!你這是瞧不起誰?!」他氣得脫口而出,雙眼冒火,胃裏的噁心感也頓時被壓了回去。

「你堂堂安寧王什麼死人沒見過?論『見識廣博』我固然是比不上,但也沒那麼脆弱不堪!王爺對我如此『關懷備至』,莫不是想諷刺我林清遠不像個男人,所以才需要你多加照料?!」

周芸愣了一愣,茫然地看著氣得臉都紅了的林清遠。

她只是怕他暈倒或者吐出來,破壞現場,怎麼就和「像不像個男人」扯上關係了?她自己以前就經常被說太像個男人,但她始終搞不懂為什麼男人就一定要有所謂「男人的樣子」,女人就一定要有「女人的樣子」。

「我沒有想諷刺你,只是在告訴你,若是不舒服可以休息一下。這和你是男是女無關。」她認真地回道,語氣還是波瀾不驚得如同一潭死水,只是眼神裏多了一絲困惑。

林清遠被她煞是誠懇的回應打了個措手不及,呆愣地眨了眨眼,準備好的一輪炮擊早已蓄勢待發,如今卻一下子啞了火。

他們兩個都覺得自己挺無辜——周芸覺得自己純屬一番好意,林清遠也覺得自己的反應很正常,可看著周芸如此認真的樣子,卻好像是他在無理取鬧,搞得他心裏都有點不好意思了起來。

他扭開頭,乾咳了兩聲,耳根有點發熱。

「不勞王爺關心,下官沒事!下官要在這裏看著!以免王爺您檢查時,『不小心』遺漏了什麼,或者破壞了什麼關鍵證據!」他刻意板著臉,端起一副傲慢的表情,但語氣卻稍微平和下來。

周芸無所謂地轉回頭,繼續專注地檢查屍體。動作專業而冷靜,仔細翻看死者的眼瞼、口腔、指甲。

她發現死者指甲縫隙中有微量的藍色粉末,嘴唇內側有不明顯的潰瘍點,且瞳孔縮小程度異常,與普通的心疾症狀不符。

「這像是一種名為『藍心草』的罕見植物毒素的中毒症狀。」她指出,邊向身旁的林清遠展示著屍首上的細微特徵,「這種毒素來自西南邊疆的一種特殊植物,中毒後的症狀與心疾極為相似,但會導致指甲染藍、口腔潰瘍和瞳孔異常收縮。」

林清遠震驚地睜大雙眼,視線快速轉向另一旁同樣滿臉驚訝的仵作牛叔。

領會了他眼神中的詢問,牛叔湊近看了一看周芸指出的部分,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這麼說來,我好像也有聽說過這種植物。」

他的語氣雖然不太肯定,但看樣子似乎並不認為周芸是在說謊。林清遠回過頭去,警惕地盯著周芸。

「這連我們清正院的牛叔都沒有看出來,王爺是如何知道這些?」

「研究植物是我的興趣。」周芸面不改色地回道,這倒不是在騙人,只是省略了她是因為工作才累積了大量關於植物的藥性知識。

林清遠狐疑地打量著她一陣,但隨即想起作為國庫最大收入來源的藥材貿易就掌握在安寧王手中,而安寧王府內也有個享負盛名的繁花園,種滿了各種奇花異草。

他(她)會精通藥理、對植物有深入研究確實也沒有什麼奇怪。林清遠不置可否地哼了哼聲,沉吟道:「如果是西南疆域的植物,入京時可能會有記錄。」

隨後,他帶著周芸前往京內負責管理海外貿易與港口事務的市舶司調查,很快就有了結果——然而這結果不單沒有證明周芸(安寧王)的清白,反而加深了她的嫌疑。

藍心草本就是罕見植物,近一年來也只有皇宮藥庫和王府花園有入口記錄。

查看了市舶司的記錄冊後,林清遠的眼神頓時變得尖銳起來。

「王爺,這可巧了。」他露出一副嘲諷的表情,轉向了周芸,「您府上的珍稀毒草,怎會到了李大人體內?」

周芸用平靜無波的雙眼回視著他:「若是我要殺人,絕不會用這種立刻就會被追查到自己身上的方式。」

這話在邏輯上無懈可擊,林清遠不由得啞口無言。

以他對安寧王(原版)的瞭解,那毒蛇確實更擅長借刀殺人和製造意外,再不然就是派手下的那些「獵犬」下手,絕不該留下如此明顯的指向性證據。

「誰知道是不是你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混淆視聽!」他滿臉不悅地回了一句,但心裏也開始覺得,自己或許是該要轉移一下調查方向。

起初他還覺得霍懷璟這條陰狠狡詐的毒蛇終於露出了蛇腳,但如今有太多線索全部都指向了他,這反而顯得可疑。

林清遠掙扎了一陣,終於拉下臉,問道:「藍心草是不是一定要直接攝入才會中毒?」

「藍心草的毒素不是即時性的,即使服用後也要過一段時間才會發作。」周芸回答,「如果用精製過的藥粉製造出煙霧,在近距離或者密閉空間讓受害者吸入,也會導致中毒症狀,但這樣做需要花費很多功夫,並且不保證一定能夠致死。要用藍心草殺人,直接放入食物或酒水中是最好的方法。」

林清遠抱著手臂沉思了一陣。

「李府的下人說,李大人暴斃前一晚是在詩會上用過晚膳才回府,後來便直接就寢,沒有再食用過任何東西,只是喝了杯清水,用作解酒。」他半是自言自語地喃喃道,然後頓了一頓,再次將視線刺向了周芸。

「看來下官還是免不了要去王爺府上一趟,詢問一下貴府的下人。」

周芸點點頭,沒有異議。看她這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林清遠在感到一絲失望之餘,心裏的疑竇也更深了一層。

離開市舶司後,正要翻身上馬的一刻,周芸留意到對面有個賣糕點的小檔。她走到小檔前,給自己買了一塊紅豆糕,接著想到林清遠應該也餓了,順便又給他買了一塊。

林清遠已經坐到了馬背上,此刻正仗著難得的身高優勢,不耐煩地睥睨著她。周芸把其中一塊紅豆糕遞到他的面前。他皺起眉頭,好像看不懂那是什麼。

「吃吧。」周芸簡潔地說,態度過於自然,弄得林清遠也不由自主地將那塊紅豆糕接了過來。

瞧了手上的紅豆糕一眼,他緩緩抬起頭,眼神亮晶晶的,蘊含著某種期望,像是想到了一個謎團的正確答案,亟待獲得證實。

「你是不是想要毒殺我?」

這是他唯一能夠想出來的合理解釋。

「不是。」

「那你這是幹什麼?」

「我們已經調查了好幾個時辰,我只是覺得林大人你應該也餓了。」周芸合情合理地解釋。瞧了一眼林清遠混雜著震驚和懷疑的表情,她又好心地補充:「你要是害怕,可以不用吃。」

這句無心的話準確戳中了林清遠敏感的神經。

周芸伸手想要把紅豆糕拿回來,他頓時大喊一聲:「誰怕了?!」不過他並沒有傻到真的吃掉「敵人」給他的東西,而是反過來取走周芸手上的紅豆糕——因為對方的紅豆糕相比之下顯然更安全,更沒有被滲毒的可能——和周芸給他的那塊交換。

周芸雖然覺得他的行為有點滑稽,但還是好脾氣地沒有和他計較。

看她面無表情地吃掉了那塊被交換的紅豆糕,林清遠於是也小心翼翼地吃掉了自己的那份。

「咳……呃,謝謝。」

吃完後,他清了清嗓子,體面地開口。想到自己居然會有被毒蛇王爺投餵的一天,他的心情不免有點凌亂,但還是保持了應有的禮儀。

「不客氣。」

周芸將用來包著紅豆糕的油紙塞進了懷裏,隨即翻身坐上了馬背。

經過一個上午的練習,如今她對騎馬已經相當熟練。馬兒在她的驅策下,領著林清遠朝安寧王府前進。


第四節


安寧王府的廳堂內,氣氛算不上緊張,但也絕談不上輕鬆。

管家領著一排下人垂手恭立,眼神忍不住在自家面若冰霜(實則日常面癱)的王爺和那位在朝中風評頗為兩極、以「跟安寧王不對盤」而聞名的清正院新晉副監司之間悄悄逡巡。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王爺近日性子變得沉默寡言不說,竟還跟林大人一同查案,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林清遠負手而立,儘管身高不及王府主人,氣勢卻拿捏得十足。他清了清嗓子,開始了問詢,問題圍繞詩會當晚的膳食酒水安排,特別是負責李大人那一桌的人手。

管家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回話:「回林大人,詩會夜宴,各位大人的座次皆是按禮制安排。李大人……因與我家王爺不甚投契,故而被安排在末席。」他說得委婉,但在場誰都明白,那位置偏僻得幾乎要挨著花園後門了。

「末席是誰負責伺候的?」林清遠追問,眼神銳利地掃過下人們。

管家指向一位穿著藕色衣衫、模樣俏麗卻此刻面色發白的侍女:「當晚是春杏負責末席的。」

被點名的春杏戰兢兢地站了出來,聲音發顫:「回、回王爺,回林大人……那、那日確實是由奴婢負責末席,可是備上菜餚後,奴婢就沒有再侍候過李大人了!那日貴客眾多,奴婢一個人忙得腳不沾地,有個幫工主動過來,說可以幫奴婢照料一下末席幾位大人。奴婢見他手腳麻利,像是做慣了的,又確實分身乏術,便、便將李大人那桌暫時交予了他……」春杏越說聲音越小,頭也埋得更低。

「幫工?」

林清遠和周芸幾乎是同時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周芸毫無表情的臉隱約添上了一絲嚴肅之色,而林清遠則像是嗅到了獵物氣味的獵犬,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那幫工現在何處?」林清遠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下人們面面相覷,皆是一臉茫然。管家皺著眉努力回想,猛地一拍額頭。

「這麼一說,小的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個臨時幫工,好像叫黃偉!詩會前兩日,有個負責打雜的下人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沒法幹活,人手一時短缺。正好這個黃偉來尋短工,看著還算老實,小的便做主僱了他幾日,專做些雜活。詩會一結束,結清了工錢,他便走了。」

「胡鬧!」林清遠拔高了原本就不小的嗓門,對著管家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輸出,「堂堂王府夜宴,竟讓一個來歷不明的臨時幫工混進來?!還接觸了朝廷命官?!你們這安寧王府內部管理竟是如此疏忽?!」他說著,又瞥了周芸一眼,顯然是在譏諷她管理不善。

周芸不予置評,但心裏也暗暗認同這安寧王府的內部管理確實是不夠嚴謹。

籌辦宴會,人手不足,找些幫工是很正常,可這畢竟是國家政要的聚會,僱人也該先經過嚴格的身份核查。這安寧王府的前主人恐怕平日都只把精力放在個人事業上,對府中事務卻有些疏怠。

管家被林清遠吼得縮了縮脖子,苦著臉辯解:「大人息怒!王爺息怒!那人前來應聘時帶著戶部尚書府的推薦信,蓋著官印呢!小的看了信,想著應當可靠,這才……」

「戶部尚書府?!」

林清遠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猛地打斷了他,臉上的憤怒瞬間被驚疑取代。他猛地扭頭,瞧了周芸一眼——後者臉上依舊沒有什麼波瀾,只是流露出一絲困惑。

「信呢?那封推薦信現在何處?快拿來!」林清遠急聲道,語氣不容置疑。

管家如蒙大赦,趕緊小跑著去取信。

林清遠在原地氣得跳腳,指著管家遠去的背影絮絮叨叨:「瞧瞧!瞧瞧!這漏洞百出的!若是本官府上……」他忽然卡殼,想起自己那冷冷清清的單身小官邸,好像也沒有資格說這種大話,只好悻悻然地閉嘴。

很快,管家便捧著一封信回來。林清遠當著主人家的面,毫不客氣地一把搶過,仔細查驗封口的火漆印章。

那上面清晰的徽記和「戶部尚書府」的字樣,如同一根冰冷的針,刺入他的思緒。他又瞥了周芸一眼,但還是什麼都看不出來,只是從她平靜的眼神裏感受到一絲和自己相同的凝重,似乎她也認為這個黃偉嫌疑甚大。

他急切地追問管家:「這黃偉家住何處?」

管家慌忙報出一個城南的地址。

林清遠將信紙往懷裏一揣:「走!」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外衝,動作快得像一陣風。

周芸反應慢了半拍,看著他幾乎要跑出大門的背影,只好邁開長腿跟上。心裏默默想著:這人精力果真是旺盛,而且說風就是雨。


兩人再次上馬,一路疾馳至城南。

然而,還是遲了一步。

黃偉的住處大門虛掩,推門進去,屋內空空如也,只餘下一些破爛家什和積塵,顯然已匆忙搬離。

林清遠不死心,揪住隔壁一個正在晾曬衣物的老婦詢問。老婦被他嚇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說,黃偉好像就在王府辦完宴會後的第二天就匆匆搬走,家當都沒帶上幾件,左鄰右舍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線索似乎就此斷了。

林清遠雙手叉腰,站在窄巷裏,眉頭緊鎖,滿臉不甘心地瞪著那扇空蕩蕩的破木門,嘴裏念念有詞:「戶部尚書府……」

原本他以為李大人之死是安寧王剷除異己,可如今看來,戶部尚書府……或者至少是府中有人,與直接動手的黃偉脫不了關係!若真凶並非安寧王,而是戶部尚書府中人,這殺人的動機又是什麼?

他暗自思索,那副總是神氣十足的表情被一份專注的沉思取代。

周芸看著他突然沉默下來的側臉,以為他是因為線索中斷在懊惱,正想著要不要建議再去吃點東西——畢竟剛才那塊紅豆糕實在填不飽肚子——卻見林清遠倏地抬起頭來,眼睛亮得驚人,之前那點沮喪瞬間化為燃燒的鬥志。

「走!回李宅!我們一定漏掉了什麼關鍵的東西!」他斬釘截鐵地說,轉身就往巷口的拴馬處跑。

周芸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情緒轉換弄得微微一怔,但還是依言跟上。這位林大人雖然有點咋咋呼呼,但對待工作的態度倒是十分認真。

再次回到李大人的府邸,林清遠直接找到了服侍李大人多年的老管家,單刀直入地問道:「老人家,我問你,李大人若是有極其重要、不欲人知的東西,通常會藏在何處?」

老管家被去而復返的兩位大人物嚇得夠嗆,聞言努力思索了片刻,遲疑道:「大人……老爺他……書房的書桌似乎有個暗格,老奴曾無意間見老爺開啟過一兩次……」

林清遠眼睛一亮:「快!帶我們去!」

在老管家的指引下,他們在書桌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找到了機關。

輕輕一按,一塊木板無聲地滑開,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暗格。裏面除了一些私人印章和信物外,還有一張折疊起來的、略顯皺巴的紙。

林清遠迅速將紙取出,拿到面前展開一看,呼吸微微急促,臉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周芸被他的身體擋住視線,看不清楚紙上的內容。

「這是什麼?」她好奇地問道。

林清遠的語氣透露著一種抓住獵物的興奮:「這就是李大人遇害的理由!」他下意識地想把紙遞過去,但立即又縮了回來,想起對方可是那個陰險狡詐的安寧王,若是把如此重要的證據交到他(她)手上,也不知道會有什麼不測。

他謹慎地將紙稍稍遞前一些。周芸湊近過去,目光落在紙上。上面是一些凌亂的賬目記錄,筆跡潦草,墨跡深淺不一,像是在極度匆忙或情緒激動下倉促寫就的。

她調動著安寧王記憶中關於這個蔚國市場物價的部分,快速心算比對了一下,立刻發現了問題。

「這些賬目不對,數額與市價和常規稅收比例對不上。」

「沒錯!」

林清遠指著末尾一個模糊的印記和幾個關鍵字:「這根本不是普通的賬目,這是私下記錄的黑賬!記錄的是戶部尚書劉謹利用職權,暗中勾結商人,倒賣官倉儲備、虛報採購價格中飽私囊的證據!金額如此巨大,一旦捅出去,足夠他掉十次腦袋!」

他語速極快,眼中閃爍著一道成功窺見真相的光芒。

「李大人定是在暗中調查劉謹,掌握了關鍵證據,才遭滅口!劉謹利用王府詩會的便利,派人混入下毒,再留下蛇紋銅錢,是想將所有人的視線都引到王爺您身上!」

周芸安靜地聽完,看著林清遠因為破案而顯得神采飛揚的側臉,心中微微有些訝異。沒想到這個表面上看起来相當情緒化、動不動就炸毛的副監司,竟然能有如此縝密的心思和敏銳的洞察力。

儘管他心裏一直將周芸(安寧王)視為頭號嫌疑犯,卻沒有因此妄下定論,而是堅持抽絲剝繭地調查,直至真相大白。

她向來欣賞做事認真、能力出眾的人,於是點了點頭,平淡卻由衷地讚揚道:「這宗案子能夠真相大白,都是多虧了林大人。你做得很好。」

林清遠正沉浸在破案的興奮和自得中,心裏也早已暗暗準備好迎接對方的嘲諷——比如「搞了半天原來你懷疑錯人了?」或者「林大人你這辦案效率也不過如此?」——甚至連反唇相譏的台詞都在腦子裏過了好幾遍。

然而,他萬萬沒料到,等來的會是這麼一句直白而誠懇的稱讚。

林清遠瞬間愣住,張大了嘴巴,呆滯地扭頭看向周芸。

因為剛才一起查看證據,兩人本就靠得極近。此刻他一轉頭,鼻子差點沒直接撞上那張近在咫尺、雖然仍舊毫無表情卻顯得莫名真誠的俊臉。

為了遷就他的身高看紙條,周芸微微彎著腰,高大的身軀幾乎將他整個人籠罩起來。看他扭過頭來,周芸也自然反應地把視線轉向了他。

深邃的眼眸帶著一份過去所沒有的沉靜,清晰地映照著他呆愣的表情。

林清遠的大腦驀地變得一片空白,緊接著是「嗡」的一聲!

一股熱浪衝上臉頰,瞬間燒得他耳根通紅。

「你、你你你……!」

他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跳開一步,拉開距離,手指著周芸,語無倫次地大聲嚷嚷,試圖用音量掩蓋自己莫名的慌亂。

「你別以為這樣、這樣誇我一句就可以讓我信你!就算、就算你真的跟這件事情無關!可是暗地裏也鐵定做過了不少壞事!對!肯定沒少做!」

說完,他像是再也無法忍受這尷尬又詭異的氣氛,氣沖沖地轉身往書房外大步走去,邊走邊喊:「走!去戶部尚書府!抓人!」

周芸直起身,看著他那幾乎可以說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在心裏無奈地搖了搖頭。也不知道到底是這位林大人性格太擰巴,抑或真是自己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品太差才會如此招人厭,連說句稱讚的話都能刺激到對方。


在林清遠的帶領下,他們去了一趟清正院,領上一隊捕役,風風火火地趕往戶部尚書府。

隨著林清遠一聲令下,捕役們如狼似虎地衝進府內,引起一頓雞飛狗跳。下人們嚇得瑟瑟發抖,紛紛避讓。

站在最前端的林清遠昂首挺胸,向著臉色蒼白的劉謹氣勢洶洶地朗聲道:「劉大人,你涉嫌殺害戶部郎中李大人,證據確鑿,請隨下官往清正院走一趟!」

劉謹顯然沒料到會這麼快就東窗事發,瞪大了眼睛,目光在林清遠和周芸之間來回掃視,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嘴唇哆嗦了幾下,忽然,眼中閃過一絲厲光——

他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不管不顧地朝著離他最近的林清遠劈頭揮去!

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誰也沒有想到這個養尊處優的戶部尚書會暴起發難。刀光一閃,林清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根本來不及反應,連他身後那些訓練有素的捕役們也一下子呆住了。

周芸的腦子還沒完全轉過來,身體卻已經先一步移動。

那屬於霍懷璟的、深藏在肌肉記憶中的武功被瞬間激活。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道高大的身影已迅捷地掠至林清遠身前,手腕一翻一扣,精準地格開了劉謹持刀的手,隨即一記乾淨利落的手刀劈在劉謹頸側。

劉謹悶哼一聲,白眼一翻,軟軟地癱倒下來,匕首「鏘當」落地。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捕役們這才反應過來,一擁而上將昏迷的劉謹捆了個結實。

周芸鬆了口氣,剛想收回手,沒料心情一放鬆,這具她還沒有完全適應的、身高腿長、重心不同的身體便徹底失去了控制。

腳下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她只來得及愣愣地「啊」一聲,整個人向前撲倒在劫後餘生、驚魂未定的林清遠身上。

「——唔呃!」

林清遠只覺一股力量從上方壓來,身體被這股猛力一推,後背重重地撞在了地上,痛得眼冒金星。

過了一陣,他才回過神來,但差點又嚇得昏了過去。

時間仿佛瞬間靜止了。

林清遠仰躺著,怔怔地看著這具壓在他身上的龐然巨物——那張屬於他的死對頭安寧王的俊臉近在咫尺,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意外而微微睜大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深邃的陰影。

兩人的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

溫熱的呼吸輕輕拂過臉頰,伴隨著一股淡淡的、不同於尋常熏香的清冽草木氣息縈繞在鼻端。

「轟——!」

林清遠只覺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間湧上了頭頂,臉頰、耳朵、脖子紅得能染成一張蓋頭巾,心臟像是一匹被狠狠踢了屁股的馬在胸腔裏奔騰。

「你……你你你……你快起來!別壓著我!」

他好不容易才終於從喉嚨深處找回了一道略有些尖銳和顫抖的聲音,邊急沖沖地叫嚷著,邊手忙腳亂地想把身上的人推開。

周芸也被這突發狀況搞得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淡定自若地站起身。要是以前,場面可能就有點尷尬了,幸好現在她和對方都是個男的,壓一壓也無傷大雅。

她看向還躺坐在地上、神色莫名慌亂的林清遠,伸出手想拉他一把:「抱歉,沒站穩。」

看著她好心伸過來的手,林清遠又像是被燙到似的渾身一抖,自己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

「誰、誰要你拉!」

他眼神四處亂瞟,差點沒要飛到天花板的梁柱上,眼角餘光卻不期然地瞥見周芸手背上有一道細細的血痕。

那顯然是剛才格擋匕首時造成的劃傷。他臉上的紅潮稍稍褪去一些,眉頭擰了起來,內心天人交戰了一番。最終,他還是咬咬牙,從懷裏掏出一方乾淨的手帕。

「手伸過來!」

他對周芸粗聲粗氣地說著,沒有直接接觸她伸出來的手,只是用質地柔軟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將手腕的傷口位置包裹起來。

這麼做著的時候,他一直低著頭,從周芸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紅得透徹的耳根。「謝謝。」她說,然後出於常識,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傷口在包紮前,應該要先消毒,以免感染。」

林清遠瞪她一眼,沒好氣地回道:「不滿意就回你的安寧王府後,再自己處理!」他重重地放下手,像是在把那隻自己沒有直接接觸的手甩開。

看周芸平淡地點點頭,回了一聲:「嗯。」他不知是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抑或是想要掩飾自己的失態,快速地轉身,指示捕役們把犯人劉謹押回清正院,態度凜然自信,只有耳根仍舊通紅。


第五節


結案後的安寧王府,仿佛又回到了那種連空氣都透著慵懶的悠閒節奏。

周芸——或者說,頂著安寧王霍懷璟皮囊的前企業高管(高級社畜)——正半躺在花園涼亭的美人靠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本遊記,手邊小几擺著一碟精緻的荷花酥和一壺清茶。

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身上,遠處隱約傳來鳥鳴,微風拂過庭院裏精心栽培的奇花異草,送來一陣陣清雅香氣。

這才是人應過的生活。她在心裏低嘆,常年缺乏表情的臉上也不禁泛起了一道愜意的祥和之光。

不用加班,不用寫報告,不用應付難纏的上級,每天睡到自然醒,賞花喝茶曬太陽,還有比這更美好的退休生活嗎?

雖然性別和時代出了點偏差,但總體而言,這筆「重生交易」簡直是血賺。

接下來,只要能再把府中那兩位熱情如火的美妾送去別莊「休養」,她這清靜的退休生活就完美了。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老天爺似乎鐵了心不讓她躺平。

王府那素來安靜的前院,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管家略帶惶恐的勸阻:「林、林大人!您慢點!容奴才先通報王爺一聲……」

「通報什麼!本官有聖旨!耽誤了公務你擔待得起嗎!」一個清亮又囂張,熟悉到讓周芸腦殼隱隱作痛的聲音由遠及近,氣勢洶洶地直衝後花園而來。

周芸面無表情地放下書卷,抬眼望去。只見林清遠一身緋色官服,手裏果真捧著一卷明黃色的絹帛,正大步流星地穿過月洞門,朝涼亭走來。

他臉上那副「小爺我又來找碴了」的得意表情,簡直閃閃發光,迅速驅散了王府花園寧靜祥和的氣氛。

管家苦著臉跟在後面,對周芸投來一道「奴才盡力了」的眼神。

周芸略一揮手讓管家退下,感覺自己的眼皮跳了一跳。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眼前這人毫無疑問就是個麻煩的象徵,一隻預告著她那美好的退休生活將要終結的渡鴉。

這頭不祥的渡鴉三兩步踏上涼亭,下巴微揚,意氣風發的表情倒更像是一頭剛獵到了隻大老鼠、恨不得要向全世界炫耀的小獵犬。

他將手中聖旨「刷」地一下展開,清咳一聲,拿腔拿調地宣讀:「聖旨下——安寧王霍懷璟接旨!」

周芸從美人靠上慢吞吞地站起來,象徵性地躬了躬身。

林清遠似乎也懶得計較她的禮數問題,迫不及待地念了下去,大意無非是:戶部尚書劉謹落網後,刑部抄家時發現了大量可疑的賬目往來記錄,牽扯甚廣,案情複雜。皇上(大概也是被林清遠纏得沒辦法)特命清正院副監司林清遠與安寧王霍懷璟共同負責,徹查此案。

念完,他合上聖旨,臉上那副一板一眼的官僚表情瞬間消失,換上一副「沒想到吧又是我」的得瑟模樣,將聖旨往周芸面前一遞:「王爺,接旨吧?看來您這清閒日子,到頭了。」

周芸接過那卷沉甸甸的綢帛,感覺接的不是聖旨,是她提前退休計劃的又一張延期通知單。她在心裏嘆了口氣。

「林大人,」她開口,依舊是那副能急死人的平緩調子,「之前李大人的案子,不是已經證明和本王無關了嗎?這次為什麼又要扯上我?」她只是想退休而已,怎麼這麼難?

林清遠雙手環胸,哼笑一聲,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拿捏得十足十。

「王爺此言差矣。王爺您如此頭腦聰明、手段……呃,縝密之人,自然不會傻到栽在區區一樁謀殺案上,留下那般明顯的把柄。」他頓了頓,斜睨著周芸,試圖從那張面癱臉上找出絲毫破綻,可惜一無所獲。

「可是嘛……」

他話鋒一轉,眼神銳利了幾分,雖然配上他那張俊秀的臉龐,實在沒甚威懾力可言,「在戶部尚書府中發現的這些記錄,牽連甚廣,盤根錯節!當中與王爺您有何關係、關係又有多深……這可就得仔細調查過後,才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他把手指舉起在周芸眼前,邊說邊搖個不停,一副「你別想蒙混過關」的架勢。

周芸只覺得額角正在隱隱抽動。她嘆了口氣,試圖再掙扎一下:「既然如此,林大人你自己去調查不就行了?清正院人才濟濟,何須本王插手?」

這話像是戳中了林清遠的某個開關,他瞬間就把那副裝模作樣的官腔甩到了九霄雲外,猛地湊近一步,仰著頭(這個動作還是讓他很不爽,但氣勢不能輸),幾乎是叫囂著喊道:「當然是為了嚴密監視你!防止你在背後為非作歹、暗中破壞證據!誰知道你會不會又使出什麼陰險手段!本官必須時刻盯著你!」

周芸看著他這副張牙舞爪的樣子,一陣無力感襲上心頭。這小子精力也太旺盛了,而且顯然是跟她(或者說跟原主)槓上了。

跟他爭辯顯然是浪費唇舌。周芸認命地點了點頭,用她那標誌性的平靜無波、毫無感情的語調回道:「好吧,我知道了。我會繼續和你合作。」就當是帶個吵鬧的實習生吧,雖然這個實習生總是想把老闆送進大牢。

林清遠似乎是覺得她的反應太平淡,不夠過癮,還想再開口嘲諷她幾句。他的樣子讓周芸莫名聯想起以前住在她公寓附近,那隻精力過剩、每次出門散步都衝著人吠的博美犬。

為了讓林清遠安靜下來,她無比自然地伸出手,像從前碰上那隻吵鬧的博美犬時般,仗著現在近一米九的身高優勢,把手放上林清遠的頭頂,以一種「好了好了乖別吵」的動作,摸了一摸。

這一招效果拔群,林清遠連同周遭的空氣一起瞬間安靜了。

他整個人仿佛被一道天雷直挺挺地劈中,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兩隻眼睛大睜著,差點沒從眼眶裏掉了出來。

頭頂上那只屬於霍懷璟的、骨節分明的手所帶有的溫度,似乎隔著官帽直達而來,在他的臉上燒起了一團火。

周芸能夠清晰地看到,一片紅暈如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他的脖頸一路瘋狂蔓延至耳朵、臉頰,最後連額頭都未能倖免。

不只臉紅得像隻被扔進開水裏的蝦子,連他的動作也一樣。

「你……你你你……!」

他猛地往後彈開一大步,手指顫抖著指向周芸,舌頭像是打了結,憋了老半天才憋出了凌散的幾句:「你幹什麼?!放肆!無禮!你……你別跟我裝熟!」

原本就沒有什麼威懾感的男中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羞窘而更升高了幾個調,最後那句「別跟我裝熟」幾乎帶上了點氣急敗壞的哭腔。

他狼狽地瞪了周芸一眼,表情儼然在說著:「你給我記住!」旋即趕在周芸再做出什麼莫名其妙的行為之前,猛地一轉身,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出了涼亭,速度之快,仿佛身後有十頭惡犬在追趕。他甚至連禮節都忘了,就這麼消失在了月洞門後,只留下一陣慌亂的風。

周芸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中,她看了看自己那只不知怎的闖了禍的手,又看了看林清遠幾乎是落荒而逃、瞬間消失在月洞門後的背影,眼裏閃過一絲純然的困惑。

她只是覺得他太吵,想讓他安靜一些。就算她的動作對兩個不相熟的人而言,可能有點唐突,但不過就摸摸頭,用得著這麼大反應?難道古代男人對被人接觸頭部有什麼特別的忌諱?

短暫地思索了一下,她放下手,重新坐到了涼亭的美人靠上,沒再浪費心神探究關於那位在門口守衛驚愕的目光下、正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出王府大門的林副監司和他敏感的古代男性心理的神秘問題。

周芸環顧著這偌大、精美、安逸卻似乎總也與她夢想中的徹底躺平無緣的安寧王府,眼神不期然地染上了一絲淡淡的憂愁。

她夢寐以求的退休生活到底才會真正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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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30
#現代言情#虛擬世界#殘疾男主#正劇向#微懸疑# 為逃避情傷,獨立程序員林芷晴打造出一個夢幻的虛擬世界。然而,在這個本應安穩平和的樂園裏,一個神祕男子的出現徹底擾亂了她的內心。 他接近她身邊到底有何目的?他的真實身分又是……? 現實中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冷酷男人與這一切又有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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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小說「輕輕地喜歡你」是雨桐曾經在方格子連載的小說,因為作者本人很懶,所以一直拖到現在才把它弄成電子書全面上架,不過懶歸懶,既然都打算要認真地將它做成電子書上架了,便想著找繪師JOZENTA幫忙畫張不同風格的圖來當封面,經過半個月的溝通打磨確定方向,決定這本小說的封面來走一下漫畫風輕小說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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