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虛門徒・氣醫初修

林呵醒來時，眼前是竹簾半垂的藥舍，屋裡藥香濃得幾乎能化開。外頭傳來溪水潺潺聲，一陣風掠過，帶著濕潤的山氣。

他一時搞不清楚自己在哪裡，只覺得身體沉重、頭腦發脹。剛想坐起，一隻手穩穩按在他胸口。

「別急。」那聲音沉穩，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

林呵抬眼，看到一個滿頭銀髮的老人，鬚鬚如雪，雙眼卻亮得像能照見人心。

老人穿著寬袖青衫，衣角上繡著一個八卦圖樣。

「我叫顧延生。」他語氣平靜，「江湖人都叫我『風行郎中』。」

林呵努力回想：「我…剛剛還在…診所…鏡子…」

顧延生端起一碗藥湯，遞過去：「別想那麼多，先喝了。你魂氣不穩，恐怕被鏡氣所攝。」

林呵接過，湯苦中帶甘，像柴胡加了生甘草。喝下去後，一股熱氣從胸口散開，手腳也漸漸有了力氣。

「鏡氣所攝？你是說……我穿越了？」他語氣裡半信半疑。

顧延生看著他，笑了笑：「穿越？你們現代人倒愛造詞。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他轉身撥開藥爐火候，淡淡道：「既然你能被鏡選中，那就說明你與『氣醫』有緣。」

林呵聽得滿腦霧水：「氣醫？那是什麼？」

顧延生道：「以氣為藥，以身為鼎。治人之前，先治己；行醫之前，先養氣。這叫『內修外醫』。」

「內修外醫？」

「你們中醫講陰陽、五行、氣血津液、臟腑經絡——這些只是理。理要通，氣要行，術才活。世人都學方藥，不學氣；只記書，不修身，所以醫死不靈。」

林呵皺眉：「但我讀的課本裡沒這一套啊。講的是辨證論治、藥理配伍。」

顧延生淡笑：「那是書醫，不是氣醫。」

他走到屋外，指向遠處的山嶺：「天地有氣，人亦有氣。氣者，生之本也。若醫者本氣不固，手執靈方亦無效。」

「我教你『調身、調息、調心』三法，是築基之本。」

顧延生帶他到竹林中。「先站樁。」

林呵照做，雙腳與肩同寬，膝微曲，雙手虛抱如懷球。一刻鐘後，他腿開始顫。

顧延生喝道：「氣行自骨，骨定則氣順。你這是慣於浮躁。」

他走過來，輕拍林呵的背心：「收腹、提肛、沉肩、垂肘。氣歸丹田，如水入潭。」

話音落，林呵胸口一悶，卻又感到一股暖氣從下往上湧。

「這就是氣感。」顧延生微笑，「有了這點底子，才算進門。」

「呼吸，乃氣之樞。」顧延生拿起竹葉，吹出一聲細長的氣流。「氣長則神靜，氣短則意亂。你試著讓一口氣行滿全身。」

林呵照著做，幾次氣息斷續。

「別用力。」顧延生提醒，「氣不求力，力自隨氣。」

他忽然伸出手指，點在林呵胸口。「閉眼，感氣入脈。」

林呵只覺那一指溫熱如電，片刻後，他能感到脈動與呼吸交錯於一處。

顧延生道：「氣息相依，心息相合。此為第二步。」

夜裡，竹影搖曳。顧延生讓林呵靜坐。

「調心者，非空心，而是正心。」

他語氣低緩：「醫者心正則氣順，氣順則能見病之本。若心亂氣浮，望診則偏，切脈則誤。」

林呵微微點頭，忽然想起自己現代診病時的焦躁與不耐。那一刻，他明白父親當年說的「醫者先要靜」。

顧延生見狀，笑了笑：「很好，你悟得快。十日內，氣息可定，體可通。再十日，我傳你『望聞問切』的真訣。」

十日後，林呵隨顧延生下山行醫。第一個病人，是個面色蠟黃、氣若游絲的樵夫。

顧延生先「望」—目光如鏡，掃過樵夫的面色、舌苔、眼白、氣色。「面黃而不澤，舌淡白無華，脈細弱—此乃脾虛氣陷。」

他又

「聞」其氣息，低語：「口氣甜、帶酸，為濕熱中阻。」

「問」時，他不問症狀，而問生活：「你可常勞力？飯後是否倦？夜睡可安？」樵夫愣了愣：「全讓您說中了。」

最後「切脈」—顧延生三指落在樵夫腕上。「此脈無根，虛中帶濁。當健脾化濕、補氣為主。」

他轉向林呵：「記住—四診合參，不可孤信一端。醫者若偏，病人必誤。」

林呵忍不住問：「師父，現代醫學講實驗、講證據，您這些感覺怎麼能確定？」

顧延生笑而不答，只說：「醫之真，在於心觀；證據只是後人捕影之法。」

山雨初歇，藥舍外的青石被雨水洗得發亮。林呵正對著木人樁練針。

不是武術的樁，而是顧延生為他雕的「經絡樁」—木人全身刻著細細線條，每一條都對應著人體經絡：任脈、督脈、足太陰、少陽……

顧延生站在一旁，手中轉著一根銀針。「記住，針非刺肉，而是引氣。」他說話緩慢：「氣行則血行，氣滯則病。你若只會插針，那叫工匠；能讓針與氣同走，才叫醫者。」

林呵握針的手還略顫。銀針細如髮絲，他照著圖，試著刺入「合谷穴」。

針入兩分，他輕輕一抖。木樁裡流出淡淡的蒸氣—那是氣流通的象徵。

顧延生微點頭：「不錯。感到了嗎？」

「像一股微電流，從針尖進，又從另一端散開。」

「那就是氣在走。這一刻，醫者的心、手、針、氣要成一體。針不只是金屬，是你意的延伸。」

夜裡，顧延生在油燈下畫圖。「人體有十二正經，奇經八脈。」他用筆指著圖上線條。「經主內臟之聯絡，絡主分支之通達。若經絡不通，臟腑之氣便會滯；若臟腑氣亂，經絡也會混。」

林呵聽得極專心。顧延生又道：「你們現代醫學講神經、血液，實則是同一理。氣，是連接這兩者的橋。」

「那怎麼知道哪裡不通？」

「望、聞、問、切。還有一個——感氣。」

他閉上眼，讓林呵伸手摸他背部的幾個穴位。「氣順的地方，你摸起來會暖；氣滯的地方，會冷、會硬。這就是氣感。」

林呵驚訝地點頭：「這就像現在的熱成像儀，但我們用的是手去‘看’。」

顧延生笑：「對，人心比機器更靈敏，若心能靜。」

第二年春天，林呵已能熟記《傷寒》、《金匱》多數條文。但顧延生更看重他「怎麼看病」。

有天，一名村婦抱著發燒的孩子上門。孩子滿臉潮紅、咳嗽氣促。

顧延生讓林呵自己診。

林呵先望—面紅、唇乾、舌尖紅、苔黃厚；聞—氣熱而短促，有痰味；問—「孩子這兩天夜裡有沒有出汗？喝水多嗎？」婦人答：「喝得多，汗也多，卻不退燒。」切—脈滑數。

他沉吟片刻：「這是外邪入裡，肺熱旺盛，津液受傷。應清肺泄熱、化痰止咳。」

顧延生問：「何方可用？」

林呵答：「麻杏石甘湯。」

顧延生笑：「可也，但若夜裡仍燒，你當如何？」

「加竹葉、梨皮，引清氣下行。」

顧延生滿意地拍了拍他肩：「十日可得我半生功。辨證準，比死背藥方強百倍。」

孩子三日後痊癒，村裡人都傳這個「年輕先生會用氣治病」。

第三年，顧延生開始教他針灸與導氣。

「針如龍蛇，須走九變。」顧延生演示—銀針在手指間輕抖，如蛇起遊。「這是龍蛇入穴法，講的是‘行針有靈’。」

他針入「曲池穴」，針尖微轉。林呵只見那針似乎在震，隨後顧延生的氣息也變了，整個屋子像被一股暖風托起。

「這就是『氣與針合』。」

林呵問：「若病人怕痛怎麼辦？」

「痛，乃氣不通也。你氣先行，針後入，則無痛。」

顧延生又教他「補瀉法」「補如絲引，徐徐入氣；瀉如鷹擊，一入即走。補用於虛，瀉用於實。要準，要穩，要心清。」

這些話，林呵全刻在心裡。

第四年，他開始學推拿。顧延生說：「推拿者，非揉捏皮肉，乃調氣於外。」

他示範「按」、「摩」、「推」、「拿」、「捏」、「滾」、「拍」七法。林呵一邊學一邊問：「這些手法的氣要怎麼運？」

「按者，氣入；推者，氣行；拿者，氣聚；拍者，氣散。你心念往哪裡，氣就跟著走。」

有一次，一位老農腰傷難直。林呵用「推滾」三遍後，再以「氣入丹田」之法導氣至腰脊。老農起身，竟能直腰。

他自己也嚇了一跳。顧延生只淡淡一笑：「你終於會用氣了。」

第六年起，林呵每日晨起打坐練氣。顧延生給他一本《太虛內訣》，上寫：

「以心為爐，以氣為火，以身為鼎，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

他笑道：「我這不是教你仙法，只是教你把身體當成一個氣機循環系統。若自身氣順，百病不侵；若氣亂，再高明的醫術也枉然。」

林呵漸漸發現，他的手能感應氣流強弱，診病時幾乎不用看舌苔脈象，就能感出病位偏差。

他知道，這不是「神」，而是十年修氣養心的結果。

十年後，顧延生鬚髮全白，卻笑得溫和。「你的氣已圓，醫已成。」

他從懷中取出那面銅鏡。「緣起於鏡，也當終於鏡。鏡內是你來的地方。回去吧—那裡還有人等你救。」

林呵一怔：「師父，我還有太多沒學完。」

顧延生搖頭：「學醫無盡。但若你能以心為醫，則無所不治。」

鏡面光起，如水漣漪。林呵最後看到師父的笑容，然後整個人被光吞沒。

當他再度睜眼是熟悉的白牆、老舊的醫館、貼著紅紙的「拍賣公告」。

林呵深吸一口氣。十年前那個膽怯的年輕醫師不見了。如今，他是太虛門的真正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