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年夏天,我剛到美國唸書,人生地不熟。
在朋友介紹下,我第一次踏進 Jeanne 的家。
那天之後,她像替我在陌生的城市開了一扇門。
她陪我找公寓,幫我打掃房間,去教會替我募來桌椅和沙發。
她知道我喝紅茶不加糖,而我也習慣了她做事的節奏。
感恩節那晚,她留我過夜。
深夜,她敲敲房門,問我冷不冷,要不要加毯子。
門外那一聲輕輕的腳步,讓我鼻子突然發酸——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人,會在你沒說話時停下來。
可就是在那段最被照顧的時間裡,我卻慢慢疏遠了她。
不是因為不需要,而是害怕。
我怕靠得太近,就會弄壞一扇好不容易有人替我打開的門。
慢慢地,我開始懂得:
Jeanne 家的愛,是會說出口的。
一句「You okay?」一句「Let me know if you need anything」,
聽起來自然、輕鬆,像家裡燈亮著時的那種溫暖感。
而我長大的家裡,愛是另一種語言。
它安靜、含蓄,藏在多添的一塊肉裡,
藏在為孩子省出的每一筆錢裡。
只是因為它不說出口,孩子往往以為——沒有。
後來我才理解:
台灣的父母不太說愛,
美國的父母比較常把愛掛在嘴邊。
但說出口的話,不一定總帶著方向;
沉默的愛,也不代表不在乎。
只是每個家,都用自己的方式開門,
而我們常常聽不懂那種語言。
—
三十歲那年冬天,我短暫回家。
某天,母親端著一碗麵推開房門。
「吃一點,妳瘦了。」
我愣住了。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她主動向我走近。
我也不再說「我不餓」,只是點頭:「好。」
我低頭吃麵,她在旁邊盯著手機裡的股市走勢。
沒有對話。
但那一刻,她願意坐下來等,
而我,也終於願意讓她坐在我身邊。
我這才懂:
有些門不是壞了,只是太久沒人推。
有些愛不是沒有,只是太久沒有語言。
我以為是別人不願靠近我。
現在才知道——
其實,是我一直不敢走進去。
走過這些年,我才明白,
門從來不是用來考驗誰會為我開,
而是提醒我——
成熟不是等待,而是選擇。
當我願意向前那一步,
我才看見:
有些門,是為了讓我學會自己走進去。
·
|雙城隨筆:家庭篇|
·這篇文章收錄於《雙城隨筆》的「家庭篇」。
兩個地方、兩種文化、不同世代的愛,
在相同的門前,留下了不同的腳步聲。
接下來的篇章,將帶你走進——
《我的美國家庭醫生》、
《我的台灣家庭醫師》、
以及兩種醫療之下的守護與距離。
願這些故事,陪你找到屬於你的「家之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