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ugène, Comte de Montécendre
路易挑起一眉,帶著一絲興味看著歐仁,搖頭輕笑不語。
歐仁的視線在三位好友之間輕輕掃過,接著舉起手中的威士忌:「請讓我們禮讚維納斯!」
路易、艾曼紐與芳索瓦一齊舉杯。四人飲酒、閒談片刻後,歐仁便將酒杯放回他們圍著的高腳桌:「Mes amis,祝我好運!去請維勒奈芙夫人為我引介。」
「真是一秒都不浪費⋯⋯」艾曼紐促狹地玩笑道:「要是你覺得他不適合府上的擺設,就讓給我。我祖父那架鋼琴需要有人彈它。」
三人笑著目送他離開。
歐仁在人群間緩步移動,左顧右盼地尋找宴會主人,時而回望沙發區的方向。當他終於瞧見在廳堂另一端與賓客交談的夫人,正欲前往時,耳邊卻掠過一陣異樣騷動。他下意識回頭,只見一名身材微胖的中年亞洲男子,情緒看似亢奮;Monsieur Lin 緩緩站起,略為挪步,與中年男保持禮貌的距離。他沉著冷靜的神態,使中年男子愈發顯得激動。周遭原本端著酒杯閒聊的一小群賓客,先是詫異地看向他們,然後好奇地逐漸靠攏圍觀。
歐仁眉心一蹙,當下便放棄尋找夫人,轉身快步朝沙發區走去。
他靠近時,便聽見那名中年男子用一串他聽不懂的語言高聲說話。林暄羽則鎮定自若,以字正腔圓的巴黎口音低調提醒:「Monsieur,這裡是法國,請說法語。」
「Ah mais bien sûr, pas de problème !」中年男子猛地冷笑,語氣裡滿是皮笑肉不笑的火藥味,「年輕人,你聽著!台灣就是中國的一省,你們的祖先來自大陸,這是你們永遠也無法否認的事實,台灣必須回歸中國!」
「您的意見並不能改變事實,台灣是個主權獨立的國家。」林暄羽語調平靜,卻對成為糾紛焦點略顯尷尬。
「你是彈鋼琴的,不懂政治,根據聯合國2758號決議文,台灣就是中國的一部分!」中國男子語氣洋洋得意、咄咄逼人。
林暄羽剛想開口,中年男子背後卻傳來不疾不徐的一句:「Monsieur,聯合國2758號決議文從未處理台灣主權。」
歐仁說時從人群中現身,他先向林暄羽點頭致意,再轉向中年男子,態度從容微笑道:「即便我不會彈鋼琴,卻也明白國際法看的是主權、民意與有效統治,而台灣三者兼備。」
圍觀群眾紛傳出低聲議論與讚許的輕笑聲,眾人皆冷眼看著中國男子。
中國人不懷好意地盯著歐仁,冷笑道:「是嗎?法蘭西是中國的邦交國,你們也承認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
「承認一個中國,」歐仁依舊氣定神閒:「與台灣是否屬於中國是兩回事。」
中國人不由狐疑地看著他,正打算說些什麼反嗆時,歐仁以一抹優雅的微笑暗諷:「Monsieur,沒有聽眾的演講如同淋浴間的高歌,赤裸而尷尬。」
此話一出,圍觀者皆不由笑起,禮貌地低語表示贊同;有人朝林暄羽點頭微笑,有人附和歐仁的說法,也有人毫不掩飾地對中國男子翻了個不以為然的白眼。
中國男子見情勢不利,只得漲紅著臉,匆匆推開人群落荒而逃。
就在他轉身離開的瞬間,群眾中傳來一道帶著美式口音的法語:「老問題了⋯⋯中國⋯⋯邏輯永遠沒上線。」
此言引得圍觀群眾再也忍俊不住,一陣爽朗笑聲後大家便紛紛散去。
歐仁笑著目送那名中國男子的背影消失於廳外長廊,這才轉回身來,神情溫和愉悅。「很遺憾令您經此不快。」他伸出右手,眸中帶著淡淡的笑意:「請恕我冒昧,歐仁・德・聖克瓦,能在此與您相遇,是我的榮幸。」
林暄羽抬眼注視著歐仁,手也自然伸出,他微微一笑,語氣冷靜平和, 絲毫不受方才紛擾所影響:「榮幸之至,多納席安・林。」
歐仁是一位清麗俊秀的美男子,典型西方人白裡透紅的膚色。一雙如藍寶石般深邃的眼眸,沈穩內斂,含蓄而神秘。陽光般金色的長髮自然散落胸前,高挺的鼻樑下是一副薄唇,微微揚起,似笑非笑,略帶一抹若有似無的玩世不恭,耐人尋味。
林暄羽覺得眼前的法國人氣質雍容閒雅,相貌談吐皆不俗,且對台灣像是有所瞭解,便有了初步的好感:「您對台海議題似乎頗有研究?」
歐仁微微點頭,神情自若,語氣平靜又帶著一絲幽默:「唸書時曾寫過相關議題的研究報告,教授總喜歡以台海為範例,他常說,中國對台灣的主張缺得是一紙和約,宣言、公告的法律意義與和約不同,而中國共產黨對國際法的解讀,就好比一齣 burlesque,令人發噱。」
說完,他故作無奈地搖頭嘆氣,接著俏皮地輕輕眨了下右眼。
「顯然的,台灣並不寂寞,實質的友誼,勝過形式上的邦交。」林暄羽笑道。他略為彎身,優雅地取起置於沙發前矮桌上的香檳。
這時,在賓客間穿梭的侍者悄然走近,歐仁從銀製托盤上的各式酒類中選取一杯香檳,侍者隨即默默退離。
「À l’amitié!」林暄羽舉杯輕聲祝禱,平靜的目光中帶著對新朋友的欣賞。
「À l’amitié!」歐仁舉杯微笑著應和,深邃的目光隱含著對林暄羽的鑑賞。
淡金色酒液在杯中閃爍晶瑩光芒,緩緩上升的氣泡帶出輕柔果香,兩人舉杯相對,目光交會,彷如棋局中彼此試探的高手──尊敬裡暗藏試探,試探裡潛伏較勁,緊張與禮節交織成一股難以言喻的微妙氣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