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天色才剛亮,沈恙睜眼的一瞬間,就知道完了。
背后炙熱的體溫,提醒著她身後還躺著一個男人,腰窩被他摟得緊緊的,一點縫都沒有。她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只能屏住呼吸,把記憶往昨晚拉回去……然後後悔,後悔得想找地洞鑽進去自我封印三年八個月。
她怎麼又讓自己這麼沒出息?
斬釘截鐵說好了砲友關係。結果不但煮了麵,任他喊著寶寶擺佈了一遍又一遍,最後還讓人抱著睡。她在心裡狠狠的唾棄了自己,接著她慢慢地,小心地把他的手臂移開,手腳利落地從床邊撿起昨晚東倒西歪的衣物,沒發出半點聲音。裙子皺了,頭髮亂了,外套不見了,她忍著羞愧找了件黎晏行的西裝外套披上,扣上扣子、低頭看鏡子,整個人勉強算能見人。
她走到門口,指尖剛觸到門把,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帶著剛睡醒沙啞的嗓音:
「...店長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要走了?」
她背脊一緊,轉頭,表情切換成標準營業模式。
「黎總監早啊。」她語氣冷靜得過分,嘴角還維持著禮貌的彎度,「我得先回店裡準備,今天週一,客人多。」
黎晏行撐著頭靠坐在床頭,頭髮微亂,還帶著剛醒的慵懶。他沒急著下床,隻字不提昨晚,只是慢條斯理地掃了她一眼,語氣溫和又不失調侃:
「外套挺適合妳的。」
「借用一下,不介意吧?」
「不介意。」他笑得像昨晚什麼都沒發生,只是老友寒暄。
沈恙是一秒也不想多留,手指繞著門把轉了轉,依舊保持冷靜:「那我先走了,謝了。」
「謝什麼?昨晚誰吃虧還不一定。」
她腳步微頓,深吸一口氣,沒回話。
「路上小心,店長。」他最後笑著補了一句,語氣溫溫柔柔,卻惹得她耳根又燒起來。
門闔上那一瞬間,她才敢吐出一口氣。心裡有一半在懊惱昨晚的理智喪失,另一半……在想他剛才那副沒心沒肺,吊兒啷噹的樣子...帥,真的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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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闔上的瞬間,房間裡只剩他一人。他沒急著下床,反而慢悠悠地躺了回去,雙臂枕在腦後,閉了閉眼。
被她抱著的時候、她軟著聲音說「輕點」、她身體不自覺貼過來尋求安慰、還有那句在他耳邊輕哼出的「黎晏行」……
媽的。
他喉頭一緊,掀被下床,赤腳踩在地板上,踩過地毯上凌亂的衣物,伸手把她昨晚扔在地上的髮圈撿起來。
她走得太快,快得像是要把昨晚都撕碎了、藏起來當作沒發生過。
真是現實得讓人上火。他走進浴室,洗了把冷水臉,對著鏡子苦笑。
「就那麼怕我想談戀愛?」
回到客廳,他開始收拾那些混亂的痕跡:散落在地上的遊戲手把、沙發上揉成一團的抱枕、還有被踢到茶几下的他那條領帶。來到更衣間,那間一向整潔的地方也慘不忍睹——她是唯一一個能把他人生秩序打得七零八落的女人。
但他喜歡這種亂。
他邊收邊笑,回想起她從鏡子裡看到自己快高潮時,那雙紅著的眼睛和結巴的聲音。真可愛,可愛得讓他想再看一百次,一千次。
這種女人,一旦愛上了會要命。不過,他偏不會怕這種事。
他套上襯衫,邊扣袖扣邊思考——她說他們是砲友,那就砲友。他不會逼她談戀愛,不說「我們是不是有點感情」,不問「妳有沒有對我動心」,不演那種輸了就尷尬的深情戲碼。
但他會一點一點攻進她的生活,一步一步壓進她的心裡。
不帶壓力,不用責任,用吻、用手、用每一句剛剛好能讓她心動又不想認帳的話。
她會慢慢習慣他的好,習慣他的壞心眼,習慣醒來有人抱著、玩遊戲有人陪、再見時有人會笑著說「晚點見」——到最後,她自己會想談的。
他對著鏡子最後整理了一下頭髮,拿起手機,準備出門處理今天的會議。嘴角那抹笑意味不明,眼裡卻閃著野心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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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灑進來,店開門沒多久,空氣裡還殘留著昨晚烘焙的淡甜味。叉燒窩在櫃檯後打盹,尾巴一甩一甩,像在做夢。
門口鈴鐺一響,楊懿昕照舊一身簡約西裝裙、頭髮高高束起,氣場逼人。一眼就看到了櫃檯後的沈恙——一如既往素T圍裙,妝也畫了,可那雙眼底的黑眼圈實在打眼的很,像是揮著手在說「問問我昨晚都幹什麼了呀~」
「昨晚沒睡?」她語氣平淡,眼神卻八卦得不行,「在忙什麼?」
沈恙手一頓,手裡的塑膠杯蓋差點飛出去,面色卻不顯:「運動了點太激烈。」
「哦?」楊懿昕挑了挑眉,嘴角幾乎要笑出聲來,「哪種運動?」
「……有氧加無氧。」沈恙涼涼的撇了她一眼,假裝忙碌轉身拿抹布擦桌子,「妳的冰抹茶拿鐵,十秒後出來。」
楊懿昕沒再追問,只是摸了摸櫃檯上打哈欠的叉燒,輕輕說了一句:「不是說不約了?」
「說來話長。」沈恙無奈地看了好友一眼,「說真的,我的理智碰到他,根本當機。」為自己的膚淺嘆了一口氣。
楊懿昕瞇起眼:「他到底有多會?」
「……」她沉默了三秒,低聲說:「……太會了。」
「說清楚。」
「我不說。」
「說。」
「帥,技術好,還會喘。」
「……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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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
她刻意讓自己忙一點,累一點,能不去想的時候就不想。她不會主動聯絡,也沒什麼好聯絡的,砲友就是這樣——她說服自己一百次了,雖然那聲「寶寶」偶爾還會在深夜裡鑽進耳朵裡來,黏糊糊,像糖黏到指縫,甩也甩不掉。
每當想起來,她都想一巴掌糊自己臉上。
正在清理咖啡機,她手上動作規律,腦子卻已經飄走,不知道飛去哪裡。直到那個聲音,像是從她腦內直接播放出來似的,忽然就在耳邊響起——
「店長,一杯今日手沖,內用。」
她一抬頭,就對上一張熟得不能再熟的臉。黎晏行站在櫃檯前,一如往常的西裝整齊筆挺,頭髮一絲不苟,身上還帶著冷冷的雪松香氣。桃花眼笑意溫和,社會菁英裝扮下的無害模樣,像是從她腦海最色的記憶裡抽身而出,披了張斯文的皮站在她面前。
……他媽的真會演。
「還有一杯摩卡,一塊布朗尼!」他背後忽然探出一顆腦袋,是謝雲琛,嬉皮笑臉的朝她揮了揮手,「謝啦店長!」
沈恙:「……」
她深吸一口氣,彎起嘴角,營業笑容已上線:「好的。請稍等。」
轉身那一刻,她想從冰箱裡拿塊冰往自己臉上糊。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也不知道自己演得夠不夠冷靜,畢竟他的鎖骨,腹肌,該看的,不該看的,都還像紀錄片一樣在她腦海裡播放。
動作飛快地沖起咖啡,餘光卻還是忍不住往那桌瞄。兩個男人坐在窗邊,黎晏行難得沒看手機,只是靠著椅背,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
他好像也在看她。
不對,他就是在看她。
她立刻移開視線,專注在手上的咖啡。
六分鐘後,兩個瓷杯,和一個裝著布朗尼的小碟子被放上了托盤。沈恙轉頭吩咐工讀生小魚:「可以送了,窗邊那桌。」
視線是移開了,可是聲音卻不斷的傳過來。
謝雲琛:「氣色不錯啊?這週末揪你也不來。背著我交女朋友了?」
避不得還躲不得嗎?她轉身走向後廚,決定把下午的工作提前做完。砂糖入鍋,小火慢熬,等到糖融化,顏色開始變深,再輕輕搖晃鍋子。
只是,隔著薄薄的布簾,聲音還是飄了進來。
黎晏行語氣平靜:「不告訴你。」
她瞄了一眼,正好看見他低頭喝咖啡的樣子,眼角微翹,笑起來還是那種讓人看不出心思的溫潤模樣。要不是她知道他背地裡有多下流,說的話有多髒,還真能被這副外皮騙過去。她一邊攪拌著焦糖,一邊心不在焉地想著。
直到一陣刺痛,才把她拉回了現實。
低頭一看,右手背被煮沸的糖水濺了一大塊,紅得刺眼,疼得她腦袋發麻。但除了發出一聲吸氣聲外,她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彷彿只是被一根頭髮掃過。
小魚剛巧進後廚補可頌,一瞄見那一片通紅,已經開始起水泡的手,當場臉都白了:「店長!燙到了?!」
「沒事。」沈恙聲音冷靜得過分,把鍋放下、關火,一氣呵成。
她打開水龍頭沖著,語氣沒什麼起伏:「小燙。等一下我自己去看一下。」
小魚看著都覺得疼:「這不小吧??都起水泡了!我幫你叫車,真的不能開玩笑——」
外面傳來椅子拖動的聲音。沈恙眼尾一掃,看見黎晏行從座位起身。他臉上的笑意不動聲色地收斂了幾分,神情微變。收回視線,沒看他一眼,只是簡單的把手用手帕包了起來,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不用,我自己去,店交給你們。處理完我就回來。」
那句話不是對他說的,卻像刀一樣,把他擋在了千里之外。
黎晏行站著沒動,低頭望著剛才她經過的地方,一言不發。
謝雲琛嘖了一聲:「這才是女強人啊,燙成那樣臉都不變一下,還自己跑醫院。公司要是有這種人,績效早翻兩倍了。」
他沒接話,只是默默的拉了拉袖口,壓住掌心裡微微發熱的感覺。
女強人?
前幾晚還在他懷裡求饒?一邊哭一邊喊「不要停」?
垂下眼,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眼神淡淡,心思卻早已飄回那個滿身香汗、咬著被角的夜晚。
當晚,手機螢幕亮起。
【黎晏行:手還好嗎?】
沒有開場白,沒有調情,語氣簡單到甚至讓人以為那只是個普通朋友的關心。
沈恙看著那條訊息,手指懸停在螢幕上方。只是幾秒鐘後,滑掉了訊息。
砲友之間…不需要有關心。
她什麼都沒回,任手機螢幕回歸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