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蹄震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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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詞〉唐  王之渙

黃河遠上白雲間, 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 春風不度玉門關。

涼州,即今武威市的別稱,在今甘肅河西地區這裡是唐代邊患嚴重、戰事頻繁之地。王翰 《涼州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素有雍涼之都,天下要衝;涼國故地,國家蕃衛的美稱。

時值唐玄宗開元八年,正是海內承平,萬邦歸心。玉門關外,煙塵滾滾,黃沙四飛,打在人面上,睜不開眼。遠處傳來陣陣駝鈴聲,一隊胡服官兵夾沓么和聲,逐漸走近關卡。為首一人操著突厥口音說道:「大伙動作要快些,早早過關趕路。」

隊伍中一位壯碩青年應道:「隊正爺,這不就到了麼?您老莫急,進關後小的領您見相好的耍耍。」那隊正濃眉大眼,闊面豐頦說道:「你這廝好生伺候,看好都尉吩咐之物,不可有閃失。」,隊伍隨著駝鈴、馬蹄、混著人聲吵雜向著關卡逶迤而來。這為首頭領乃是歸順大唐之 「昭武九姓」胡將康延年,率領一幫番兵,押送沙洲折衝府都尉張守珪進貢朝廷貨物,向著都城長安而來。

這康延年一行人吆和著駱駝、馬匹到了關閘口,繳了入關牒文,驗罷人畜貨物,一路尋著驛站走來。走了半晌,但見長街兩側是一座座土樓商家,人煙稀落,窗牖略開。不遠處,見一酒家模樣,店內只有當家的一人坐於門口桌邊,向外呆望,看到眾人經過,忙不地走到門口,叫到:「軍爺裡頭坐,小店茶水皆備。」,這康延年看看已是過午時分,不如在此稍作歇息,吃些東西,再做計較。於是向後喝道:「栗時康,找兩人安頓牲口,看好貨物,其於人隨爺進店。」,於是大伙一陣忙乎,栓馬的、牽駱駝的、停點貨物、招呼車輿已罷,三兩進入店內。人聲喧嘩之際,那店家朝裡叫道:「念奴,貴客臨門,快出來款待軍爺。」,只見內裡門簾掀處,一位十三、四歲女娃,穿著不太合身的土布棉衣,打著兩個辮子,應道:「耶耶,這麼多人,要不要叫忠兒過來,幫忙生火?」

店家道:「誰知道又跑哪去了,妳先去請阿婆過來,把庖屋的水先煮上。」,那念奴忙道一聲:「阿耶,知道了。」,說著走向店外,朝向不遠處矮房過來,老遠叫道:「阿婆,店裡來了許多客人,我阿耶請你去幫忙。」,矮房裡傳來一婦人聲:「是念奴麼?妳先回去,我把客人送走,隨後到店裡。」,念奴轉身往後街校場處而來,心想:「忠兒八成又去校場看操練去了!」

念奴轉了幾個街道,遠遠看到操練大校場,正有操課進行,但見校場門裡、門外散落站立一眾軍士,聚精會神看向點將台邊。這小念奴平素喜看軍人們操演,自是不肯錯過如此良機,於是隨著眾人目光看像場中,只見場裡人影晃動,一位胡人打扮模樣的中年男子,手持雙棍,連同另外一位持長刀的漢人青年正與一位漢人少女打在一處,旁邊軍士鼓譟、么喝之聲不斷。此時雖是兩個男人圍攻一位少女,似乎並未佔到上風,但見少女飛刀電掃,後發先至,逼得兩男處處防守,失去了進攻先機。

這二人見圍攻不果,發起急來,中年胡人喝道:「丫頭,快將大爺之物還來,不與妳計較,否則今日在場英雄哪個會放過妳。」,小娘子答道:「諾槃陁,廢話少說,我什麼時侯拿了你的東西?明明你想找渣,我今兒格就用這把飛刀教訓教、訓你。」,只見刀光飛舞,接連刺向對方。漢裝青年在旁看到少女連索飛刀忽近忽遠,迅捷異常,不敢大意,虛晃幾刀,想找個空檔,擊落或鎖住少女兵器。

場外一眾軍士交頭接耳,有人說道:「那裡跑來的閒雜人等,將這操演場當做了戲耍之處?為啥旅帥也不過問,任他們胡鬧。」,另一人則道:「哎呀!你小聲點,他們不是從場衙裡面打出來的?你看旅帥不就站在台邊觀戰。」。原來這三人中的青年乃是旅帥施某的親戚,帶著中年漢子前來拜訪施某,尋至營房,已過午時,小軍告知單位人馬皆到演武場操練,於是二人便一路走來,途經酒肆,心想吃些食物充飢,再做道理。

此時酒肆之中,只有另外一桌客人,坐著一男一女,兩位少年。中年胡服漢子與漢服青年坐定之後,酒母趨前問道:「客倌,小店酒水茶飯皆備,二位吃點甚麼?」。這胡服漢子便道:「甚好,我們趕路,來點方便的烤牛、羊肉,再打兩碗酒來。」,酒母允諾而去。胡服漢子打量兩位少年男女,見無可疑之處,便壓低嗓門對漢服青年道:「五郎,以你阿爺和施帥的交情,這事一定辦得成吧?」,五郎應道:「石叔你放心,小事一件,當年施帥從軍,還是我阿耶牽的頭。」,此人名為石畔德,受命投軍而來。石畔德接著道:「那好,孝敬禮品我已備妥,隨著你阿耶修書一併呈上。」,停了片刻石畔德又道:「當今天朝盛世,只是苦了我輩邊民,上繳戶稅、丁稅、地稅,還要服徭役。」五郎道:「石叔寬心,見了施帥,找個出身,便解此煩惱。」

石畔德道:「我東突厥自李衛公夜襲陰山,俘頡利可汗;邢國公平西突厥,擒沙缽羅可汗,早已歸順天朝。不意陛下偏聽讒毀阿諛之言,行苦民之政,逃戶眾而租庸難行,官府據帳徵納,百姓貨賣田宅,甚或攤之於鄰人,輾轉索求,為弊甚深。」,這一番言論,五郎聽來直冒冷汗,趕忙岔開話題,說道:「石叔你從涼州來時,見到了我師父麼?」,石畔德笑道:「你師父當世高人,只見一面,並未多說甚麼,倒是你師娘要你有便去探望,你那小師妹,說你怎地都不見人影。」,此時酒母上好酒菜,說道:「客倌慢用,這烤羊肉串趁熱吃吧!」,轉身時碰到石畔德的包袱,掉落地上,但見包袱中露出半個木牌,畫著似乎狼首印記。

那酒母俯身要撿,石畔德連忙搶著把包袱拾起,對著酒母說:「沒事,再給爺們上壺酒來。」,那酒母應聲而去。此時坐於別桌的少女,已將方才之事,悉數看再眼裡,便對那少年道:「師兄,待會你先回去,告訴師父我去找人。」,少年道:「師妹,要不要我陪妳,我一個人回去,師父查問起來,豈不責怪?」

少女朝少男施了一個眼色道:「師兄,你就先回去吧,我們上次在祁連山下遇到慕容先生,不就是你先回去告訴師父的嗎?」,這少年頓時明白,原來師妹是要他回去請師父過來,於是也不多說,當即結帳離去。這時石畔德和五郎也吃的差不多了,對著酒母說:「店家,把帳算上,爺們吃好了。」,酒母說:「二位客倌酒菜共計十八文錢,下次再來。」,石畔德付了帳問明方向和五郎走出店外,向著校場而來。

走到客棧附近,見風沙又起,二人低首疾步而行,忽聽後方有人喊道:「二位且慢!」,石畔德回頭看是店中少女,便道:「姑娘何事?」,少女笑道:「二位從何而來?」,石畔德心下奇怪說道:「姑娘識得某家麼?」,少女道:「剛才你在酒肆,我看你包袱裡頭有塊狼牌,想要見識一下!」,石畔德說道:「姑娘好說,妳看錯了!哪來的狼牌、狗牌?」,少女稍停說道:「好啊,既然你不肯說,別怪我得罪了!」,迅即一劍拔出,直刺面門,石畔德側面稍閃,右手拍向少女手腕。

少女回身一劍「月落星沉」斜削對方,在旁五郎看到此式,心中不由忐忑,心想這不是華山七星劍法嗎?莫要起了誤會,立刻躍在少女跟前,以自己佩劍擋住攻勢,口中說道:「姑娘且慢,敢問是華山弟子嗎?」,少女道:「正是,家師華山凌雲子道長。足下如何稱呼?師門為何?」,五郎忙道:「失禮,失禮,下走趙元宏,蒙恩師清淨散人不棄,忝列門牆。」

少女道:「好啊,我常聽師父說起,他有個同門師弟在河西紅塵修行。今兒個可好,巧遇了他的徒弟。」,這五郎趕緊回首,對石畔德道:「石叔,都是自己人,真是不打不相識,小侄替你引見。」,這石畔德沒來由受了一頓氣,又被質疑心中擔心之事,沒好氣的對趙元宏說:「好吧,只是早尋校場,見施帥要緊。」,便沒怎麼搭理少女。趙元宏轉身對少女道:「師妹尊姓大名?回見師父也好稟報。我們還有事要忙,改日專程拜見師伯。」,少女回道:「多有失禮,我複姓公孫,單名一個嫣字,你們要去校場找施帥?師父跟我們剛從衙署回客棧,我剛才見著施帥,我帶你們去找他。」

一行人轉了幾個街道,過了衙署不遠處,看到練兵場,少女道:「到了,到了,你們來找施帥何事?他可忙的很哪。」,趙元宏也不多答話,只是點頭致意:「多謝師妹,家父命我帶著石叔,向施帥問安,看看能否在他帳下,謀個差事。」,少女道:「那成,我幫你們領路。」。來到校場,見有軍士,少女便道:「這位軍爺,我們是施旅帥故交,能否引見。」,那軍士把他們上下打量一遍,指向大校場邊一間小屋,說道:「帥座在裏頭,你們去吧。」,三人步過校場,看見軍士們忙著操演陣法,直接到了小屋門口,內裡眾人正圍在桌邊觀看一個夜明珠。

這一屋子人,各個聚精會神,兩眼盯著夜明珠,大氣不敢喘一聲。這時,忽聽得似是為首之人發出一聲讚嘆:「果然是件寶物,諾槃陁,你今兒個將此物拿來我處,是要賣多少銀兩?」,這胡人打扮的諾槃陁忙道:「帥爺,這是我從族人處重金所購,並無將它出賣之意,暫且存放於帥爺處,如有哪位老爺肯出合適價錢,再論轉手之事。」,為首之人正是旅帥施道彥說道:「如此甚好,諾槃陁,你上次存放我處之物,尚未有人問起,你這次是要多少銀兩方想出手?」

諾槃陁道:「回帥爺,有個三百兩,也就可以了。」,施道彥道:「那我就把東西收好,有人肯出差不多的價錢,再會知你議議。」。這時趙元宏對著施道彥道:「叔父安好,元宏奉家父之命,特來拜見。」,施道彥道:「原來是賢侄,快過來坐,這些人都是朋友,你們不要見外。」,此時一位壯碩胡人青年站起來,向施道彥行禮道:「帥爺,我這就回去,向我家薩寶覆命,說您同意我們在關防內行禮拜儀式。」,施道彥道:「沒事,只要你們禮拜之時,動靜不要弄大,我可以擔代。」,原來此人名軋犖山,後改名為安祿山,奉了商團首領之命,前來送禮請求商隊在玉門關城內,行祅教拜火儀式。

這諾槃陁複姓慕容,是諾曷缽可汗後人,此時吐谷渾諸部落大都歸吐蕃統治,諾槃陁靠著先人留下之財寶精品,在祈連山下倒賣兜售。而大唐亦想扶持諾曷缽後人復國,借吐谷渾之力,遏制吐蕃,因而對諾槃陁之流,未有限制。諾槃陁藉此之便,就在河西四郡、長安、洛陽來去,結交商賈貴人,生意做的火熱。

諾槃陁見施道彥賓客眾多,外面軍士又在操演,趕快包好夜明珠,放到施道彥面前,說道:「帥爺,這就託給你,那我今兒先回去,過兩日我到西州一趟,給安西大都護張公送件東西,再往碎葉城,大概要過月餘才能回來。」,施道彥道:「東西帶好,我這裡不用操心。」。諾槃陁出去時,不意撞了公孫嫣一下,公孫嫣忙道:「走好!」,待諾槃陁出得門去,公孫嫣低頭瞧見一個小包及字條,應是諾槃陁不慎落出之物。

公孫嫣俯身拾起小包、字條,快步走出門口,看到諾槃陁跟一位漢人青年,正向營門走去,便叫道:「諾槃陁留步!你東西掉了!」,諾槃陁回頭見是一女子,手上拿著她的小包及字條,立即奔回,嘴裡連說:「有勞!有勞!」,公孫嫣把二件撿到之物交回,一眼瞅到字條上寫了兩行字,畫了一個圖案。

倉促間,未瞧得仔細,大約看見「金杯收回」、「火雲使將至」字樣,後面畫著火焰圖樣。諾槃陁拿了小包、字條,手往包裡摸去,立即咦了一聲:「金杯呢?」,接著問道:「小娘子,沒別的東西了麼?」,公孫嫣道:「怎麼啦?我看到就這些,全給你拿過來了!」,諾槃陁急了,說道:「我進到屋裡才看過,怎地就不見了?小娘子,金杯雖貴重,妳若還我,我決計重金酬謝!」

公孫嫣不悅道:「我好心還你失物,反倒成了宵小之輩?我不跟你囉嗦!」,說完回頭就走,諾槃陁舉手攔住去路,道:「且慢,不說清楚就想走?要走可以,請哪位大娘幫忙搜完身才可走。」,公孫嫣氣急反笑,說道:「好哇,那你來問問我的飛刀,讓不讓你搜。」,言罷從懷中抖出飛刀,一手握刀,一手抓住細鍊。

這兩人打了起來,旁邊看熱鬧的、指手畫腳的,都攏了過來。眼見諾槃陁的隨從也加入戰局,叫好之聲更盛,原本在屋內的施道彥一干人等,也聽得外面喧鬧聲,而出屋查看。軋犖山原本要離去,跟著眾人走出屋外,突然感覺門邊似有物品,仔細看去,果然有一精緻金杯,微露在門片之下,趁人注意場中打鬥,趕緊俯身撿起,揣入懷中。此時念奴正在對面人群中,恰巧看見軋犖山神色緊張,撿起金杯,悄然走出營門。看到軋犖山離開,念奴突然想起,店裡還有客人,忠兒也未看到,須趕緊回去做事。

念奴回身走向營門,但聽得後面人聲暄譁,熱鬧非凡。走出營門後,轉了幾個彎向店裡走去,不遠處看見自己店家門口,駱駝、馬匹依舊,有一個小軍在外,看守車馬、駱駝,另一個小軍則在給馬匹餵草料。進得店門,只見康延年一行八人,分三桌坐定,看樣子也都已經吃得差不多了。爺爺、阿婆在庖房忙活,忠兒也在店裡幫忙,在店內裡、外招呼客人,那康延年看到念奴,微微一笑說道:「哎呀小丫頭,到哪裡去耍了那麼久,你看我們都快吃完了,你可趕回來了。」,念奴覺得害臊,給隊正康延年行了一禮,說道:「我剛才出去找忠兒,順道請阿婆來幫忙,尋忠兒至練兵場,發現那裡好熱鬧,兩個男的打一個女人家,竟然也打不過,真是妙哉。」,這店家正在廚房裡燒茶備酒,聽到念奴回來,趕忙出來對著念奴說道:「你到哪塊去了,我們這可忙翻天啦!快來把茶水端給軍爺。」,念奴說了一聲是,那坐在康延年一桌的栗時康接道:「小娘子,我們得罰罰妳!待會妳要給咱康爺唱個小曲。」,這一起鬨,軍士們連聲說是。

念奴一聽眾人催促,便道:「軍爺見諒,念奴自小未習音律,恐被軍爺恥笑!」,栗時康道:「小娘子言重,妳給康爺唱曲,在座哪個敢囉嗦?妳放心唱起來。」,念奴道:「好吧,我日前聽得從西京來的客人唱了幾句《春鶯囀》,不知能否唱得略像?」,眾軍士齊道:「小娘子快唱,莫讓康爺久候!」,念奴清了清嗓子,娓娓唱來,「…內人已唱春鶯囀,花下傞傞軟舞來…零露漙兮…清揚婉兮…」,真如黃鶯出谷,婉轉悠揚,清新迴盪,餘音繞樑。聽得眾人如癡如醉,忘了叫好。半晌,才想起來,從未聽過如此美妙的歌聲,不由得轟然一片讚嘆之聲。

康延年聽到念奴如此歌聲,對著店家老漢道:「不想在此邊塞之地,竟讓某家遇此奇事,你們店裡的小娘子真是能唱,小小年紀就有此能耐,若有伯樂,他日貴不可言!」,店家聽得康延年讚美之言,眼眶泛紅道:「軍爺謬獎,念奴自小失怙,父早喪,母不知下落,隨老漢帶大,如今在此地討個生活,不敢有奢望!」,康延年道:「康某乃沙洲折衝府隊正,奉了我家都尉之命,押送貢物進京。聞今上知音律、喜法曲、創梨園、立教坊,某有一故人雷海青,正在光宅坊供職,念奴欲習音律,可隨某家前往長安,他日或有望成《皇帝梨園弟子》!」。

店家道:「多謝康爺提攜,待我與念奴計議計議,只是不知康爺在此停留多久?」,康延年道:「那成,我們今日在驛站打尖,你祖孫二人若計議停當,可至驛站尋我。」。念奴聽至此處,暗下尋思:「我若一人隨軍爺前往長安,阿耶豈能安過?不如請阿婆暫且照看店裡,阿耶隨我前往數月便了,就是這個主意!」,於是拉了拉爺爺回到庖房,將所思之事。告訴爺爺,店家聽後說道:「也罷,妳既有此意,阿耶便請阿婆照看此處,隨妳前去便是。」,祖孫計議已定,回至康延年桌前道:「康爺大恩,長安距此三千里,不敢有勞照看念奴,不知我祖孫二人同往可否?」,康延年道:「這是最好,你們收拾好行囊,明日卯時到驛站會合,咱們趁早趕路。」。

這時校場上,公孫嫣正和諾槃陁打的難分難解,但見人影翻飛, 諾槃陁似乎佔不了便宜。那諾槃陁的隨行青年,也只能在一旁,偶而來上一兩下,起不了什麼作用。公孫嫣一輪快攻,逼的諾槃陁手忙腳亂,此時公孫嫣看到諾槃陁的一個破綻,於是飛刀點起三朵劍花,口中呼道 :「接招!」,使出華山絕學「滿天星斗」,只見飛刀如梭,四面八方捲向諾槃陁。場外觀戰眾人暗叫一聲:「好!這下完了!」,突然一道灰影躍入場中,眾人還未看清,打鬥双方已無動作,只見二人中間站了一位道長,兩手各握飛刀及長棍,而公孫嫣及諾槃陁均愣在當場。突聽公孫嫣道:「師父!這人壞死了!」。

來者正是華山凌雲子,對著公孫嫣哈哈一笑道 :「好徒兒,下山時和妳講的話全忘記了麼?叫妳不可與人爭鬥,妳倒跟人拚起命來!」,公孫嫣嘴一嘟道 :「師父!你徒弟好心還他失物,他倒說你徒弟偷他東西,還叫人搜我身,我能怎地?」,凌雲子聽完轉向諾槃陁道:「施主且慢,我這徒兒多有得罪,但她決計不會貪人財物,恐怕有甚麼誤會!」,諾槃陁心想「小的尚且如此難纏,又來個老的更是難搞,不如趁此機會先下台,金杯之事再說吧。」,諾槃陁便向凌雲子道:「道長好說,不知道長法號如何稱呼?只是我那重要之物,進屋後我還看到,為何令徒還我小包時卻不再包裡?」,凌雲子聽罷,大約知曉情況,便對諾槃陁道:「貧道華山集靈宮凌雲子,施主此言差矣,小徒純是一片好意,聽施主之言豈非心寒。」,諾槃陁此時只一個心思,不知東西掉了如何交差,無心拖延,趕緊回屋內找看看,双手抱拳向凌雲子及公孫嫣道:「某家多有得罪,後會有期。」

 凌雲子待諾槃陁離去後,對公孫嫣道:「嫣兒,你找為師的來,是發現甚麼嗎?」,公孫嫣靠近凌雲子小聲說道:「適才在一小店裡,看到了狼首腰牌,特請師父過來定奪。」,凌雲子道:「那腰牌現在何處?有其他狀況麼?」,公孫嫣道:「那人正和清淨師叔的弟子,一起來訪施旅帥,人在對面屋內,凌雲子點了點頭,說道:「甚好!待他們離開此地,找一僻靜之處再行查問。」,此時石畔德、趙元宏二人也隨著眾人到屋外看熱鬧,見諾槃陁離去,便跟著施道彥重回屋內。

此時無事之人大都離開,施道彥對趙元宏道:「令尊一向可好?賢侄此番前來,有無特殊情事?」,趙元宏道:「奉我家大人之命,愚侄帶有大人書信一封,一來向施叔父請安,二來有一事向施叔父請託。」,趙元宏接著從懷裡取出書信,也順便把石畔德所備禮品一併呈至施道彥跟前。施道彥看完書信,謙虛了兩句,收下禮品,就對石畔德說道:「我這位趙大哥交代之事,一定得辦到,這樣吧,我軍中正要成立弩機隊,你就先編到那兒罷。」。安排好軍中行止,石、趙二人就出了演兵場,想尋一客棧,趙元宏可以盤桓數日,再回涼州覆命。

二人行走之間,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喊道:「二位留步!」,原來正是凌雲子率華山弟子趕來。趙元宏一眼看到公孫嫣便點頭說道:「公孫師妹何事?」,公孫嫣道:「這是我師父凌雲子,他要問你一點事。」,趙元宏道:「原來是凌雲師伯,不知問弟子何事?」,公孫嫣道:「說來話長,不知你旁邊那位朋友如何稱呼?」,趙元宏忙道:「哦,他姓石名畔德,是靈州人士,此次由家父引薦,投軍而來。」,公孫嫣道:「剛才在小店之中,我看到他小包之中,有塊狼首腰牌,可否借觀一下?」,石畔德聽到此處,神情略顯緊張說道:「哪有腰牌,小娘子看錯了。」,公孫嫣回頭對凌雲子道:「師父你看,我看的清清楚楚,他硬不認帳。」,凌雲子道:「施主見諒,此事實在重大,還望施主據實相告。」,趙元宏對石畔德道:「石叔,這是我師伯,如有腰牌,讓師伯看一眼,不礙事的。」,沒想到話音未落,石畔德突然竄入旁邊小巷急奔而去。公孫嫣喊道:「我早知道你會跑,看你能跑哪去?」。

石畔德轉了幾個巷子,未見公孫嫣追來,暗道一聲好險,邊走邊罵:「往哪跑?往你家跑!什麼華山派,明擺著無賴、混混、強梁派,硬要看別人東西,還自詡名門大派,比咱們马贼、群盗、边寇還要爛!」。邊揮手擦汗,邊轉過巷道,突然要撞到一人,定睛一看心道:「不好,竟然是凌雲老道,真是陰魂不散。」,凌雲子道:「石施主,怎麼這麼著急!」,拂塵一揮,擋住了石畔德去路,公孫嫣此時亦由石畔德身後趕了上來。石畔德一看前、後路均被堵住,尋思動起手來定是自取其辱,於是立即堆上笑臉,對著凌雲子道:「老道長,不是某著急,實在沒有什麼狼首腰牌!」,凌雲子道:「施主見諒,因先聖高宗皇帝永徽四年,御駕親臨我太華山西嶽廟,御賜金杯一枚,日前遭盜,與狼首腰牌有關,不得不慎耳!」。

這石畔德心想::「臨行前,狼主再三交代,小心莫露了行藏,可是眼下又難以脫身,好吧,暫且誆他一誆!」,石畔德於是對凌雲子道:「道長,你說的可是一塊畫有狼首的木牌?」,凌雲子道:「石施主,正是!」,石畔德道:「道長看看,可是這塊木牌?」,凌雲子一看說道:「施主這塊木牌從何而來?是施主之物麼?」,石畔德道:「這塊木牌乃我來此途中,在肅州與一位販子買入之物?」,凌雲子半信半疑說道:「嫣兒,妳把那塊腰牌拿出來看看!」,公孫嫣從懷中取出一塊布巾,包著一物,打開後果然和石畔德的木牌相似,也是畫著一幅猙獰狼首,只是似乎是不同的文字。凌雲子道:「石施主,我徒兒所示腰牌,乃是賊人潛進我華山當日留下之物,既然施主身上有相似之物,少不得請施主駕臨蔽派做一澄清。」,石畔德一聽,那還了得,忙道:「且慢,木牌上突厥文字我認得,這乃是一塊金箔片,上寫”郡王府內衛”,另一塊金箔片,上寫”中書令”,這可不是一樣的東西。」。

凌雲子道:「這兩塊腰牌雖異,但形制相同,定有淵源。」,石畔德忙解釋道:「我是突厥族人,此事略知一二,這兩塊木牌是毗伽可汗默棘連,後突厥汗國所用之物,我見它鑲有金箔,才花了二百文錢買了把玩。」,凌雲子道:「既是如此,不知石施主可否割愛。」,石畔德立即抱拳行禮道:「道長說笑了,這塊木牌石某既已買下,並無售賣之意,將來石某於施帥麾下任職,貴派如有任何查問,隨時可來,不便之處見諒」,凌雲子道:「石施主既有此言,貧道先行謝過,就不打擾了。」,轉頭對公孫嫣道:「嫣兒,石施主如此說明,他日再來求教,先回去吧。」,師徒二人歸還腰牌,即行離去。凌雲子邊走邊問孫嫣道:「嫣兒,你離華山多日,有沒有荒廢功夫?」,公孫嫣撒嬌道:「師父你最偏心了,只肯教弟子一套”七星劍法”,半套”追月飛刀”,都不肯教我”虞姬劍法”!」。

凌雲子道:「嫣兒,學武之人,切忌貪多,本門功夫博大精深,你入我門下已有十二年,拳、掌、刀、棍、劍略有基礎,內功修為稍嫌不足,此次回山後,多加鍛鍊,我再傳妳幾門功夫。」,公孫嫣一聽,心花怒放道:「師父你最喜歡嫣兒了,我一定不失您的面子!」,凌雲子道:「好徒兒,妳要勤練武功,將來光大我華山一派!我這裡有本”兩儀劍譜”,妳先記好口訣,仔細揣摩,練劍時方得精髓!」。公孫嫣接過劍譜,翻開上頁,就看到「天地陰陽,乾坤玄黃,劍有動靜,力能柔剛…」,趕忙揣回懷中,對著凌雲子道:「師父恩賜,弟子絕不敢懈怠!」。公孫嫣繞在凌雲子身旁跑前、跑後,師徒二人走向長街。

凌雲子和公孫嫣走到旅店外,望見三位波斯裝扮的異域人士,從遠處騎著駱駝過來,一旁有一貌似隨從的胡人牽著駱駝跟過來,公孫嫣隨著凌雲子走進旅店,見那店家娘子正在櫃上招呼客人,於是在角落尋了個桌子坐下,坐定後,公孫嫣向著凌雲子道:「師父咱們是否回山一趟,看看其他師叔有無消息?」,凌雲子道:「我們既已到此,又有石畔德這條線索,不彷多留數日,我已叫妳師弟留意石畔德的動靜,石畔德真是不知情就罷,若他與此事有干係,正好可一網盡抓。」,說到此,旅店門口進來波斯人一行,那隨從操著濃濃口音對店家娘子道:「爺們從西域來住妳這"榆關客舍",空房有麼?」,店家娘子回道:「客官可是波斯來的?快請進,小店今兒還剩四間淨房,小石子,快替客官提行囊!」,那隨從道:「那好,爺們要四間空房。」,店家娘子道:「這天兒快晚了,路上怕是冷了些。先歇一歇,我讓廚下給您炒盤羊肉,這可是西來胡商都稱道的味兒。」。

玉門關風沙漠漠,冷月如鉤,掛在西域與中原之間那條蒼茫古道上。榆關客舍就立在那條路邊,三里外的關鼓每入夜便鳴動一次,像是提醒萬里來客:此身已離中土千山萬水。這一夜,風聲拂過木牆,燈籠搖晃,紅影斜照在院中碎石小道上。灶房內飄出熱騰騰的香氣,孜然與羊肉的濃烈氣味,穿過門縫,勾得客人們食指大動。有人在院中烤餅,有人蹲在角落擦著刀,還有人靠牆飲酒,身披旅塵,目光如鐵。屋角最深處的一間雅房,門簾微垂,內燈不明。三位波斯來的密使,在安靜的房間裡低語對坐,門窗緊閉,身前桌上攤開的是一幅舊舊的長安城圖與一張細密書寫的紙卷。那是從祆教祭司手中換來的情報,字字緊貼機密要津,連驛站馬程都標得清清楚楚。「火雲令已交予河西使者,風雷令藏於高昌僧院,餘下暴雪令…只待入長安,啟動之時,可斷絕西市一夜人脈。」最年長的一人低聲說,語帶沙啞,手指無意間觸到腰間那塊鎏金令牌,一抹古波斯銘文在燈光下閃出寒光。隨行翻譯是個突厥胡人,面容陰鷙,背微駝,聲音卻滑如蛇行:「此地多耳目,此事不能急。先探驛站兵力,再行布局。」門外風響忽緊,一縷沙塵從木窗縫隙吹入,燈火搖曳如焰獸吐息。院中鼓聲悠然響起,那是玉門關夜更鼓,三聲。遠方或許正有驛使騎馬疾奔,衣袍翻飛如風中殘葉,而榆關客舍內,陰謀正在悄悄發酵。誰也未察覺,灶房旁那個拎水的小夥計,剛才從窗縫聽到了幾句不屬於這片土地的語言,臉色微變,轉身躲入黑影中,疾步奔向後院。

客舍後院,一間僻靜廂房內燈火微明。三位身披暗紋長袍的波斯密使正圍坐案前,為首火雲密使哈薩爾道:「火雲、風雷、暴雪三令齊至,先毀河西驛道,截斷西域軍補,再引邊軍內亂。那位突厥葉護…已派人與我們接頭。」,身旁還有一名隨行的突厥人翻譯,正和一個當地人低聲言語,將哈薩爾所說內容,譯给他聽。他們的語氣從容,計畫分明。誰也未察覺,此刻客舍屋頂,一名身穿月白道袍、束髮冠、負劍的少年俠者,正屏息屋下。他是華山派弟子李清風,奉師命探查石畔德,回客舍時偶然路過廂房,耳聞異語,心裡一動。他輕躍落地,立即回房,至公孫嫣房門口,輕敲房門說道:「師姐睡了麼?」,只聽裡面傳來一聲:「怎麼了?沒睡!我在看東西!」,李清風道:「有三個波斯人似乎在商討甚麼詭異之事,我只聽到毀『河西驛道…截斷西域…』,你趕快請師父來!我再過去看看。」,說罷飛身上房,潛近波斯密使廂房處,腳尖未觸地,廂房驟然一靜,便聽一聲:「何人大膽窺視!」,接著突厥人冷笑一聲,掌中寒光閃過,竟是袖中飛針直襲李清風面門。李清風身形一轉,劍光如電,將飛針震落,但房中三人已騰身而出,招式詭異如風火雷霆交加。數十招轉瞬即過,李清風漸感不支,猛地退後一步高喊:「師父,快!」,霎時,一道青影從天而降,劍氣如虹,正是華山派凌雲子道長,道衣獵獵,目光如電,怒喝:「賊子休得無禮!」,戰局驟變,華山劍法如青嵐翻雲,與三位密使在客舍院中激戰。三人圍攻凌雲子,飛檐斷瓦、燈籠破碎、羊肉鍋翻落炭火,火光乍起,照出刀光劍影中三位波斯人詭異的武技,形扭曲如蛇舞、掌勁內含火毒,招式中帶有異域邪氣。凌雲子雖修為深厚,卻在火雲使的一招閃電般「逆焰幻影掌」下被擊中左肩,氣血翻湧,踉蹌後退。

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際,天空忽有一道流光破雲而降,如星隕般砸落庭前。風塵散去,一人白衣獨立,面如中年,眉眼冷峻,背負一柄無鞘古劍,未語先寒。波斯三使目露警惕:「來者何人?」,那人未答,一指彈出,炭火旁的斷劍竟自飛起,繞空一旋,疾射而出!風雷密使閃避未及,斷劍劃過臉頰,驚駭不已。其餘兩使震駭之餘,說一聲倉:「暫且記下,來日討教!」,倉皇遁去。此人卻未追,只轉身望向人群中的一位華山女弟子公孫嫣。「你叫甚麼名字?」,「弟子……華山門下,公孫嫣。」,少女語音清脆,眼神堅定。白衣異人凝視片刻,道:「你骨骼清奇,天生冰陽雙脈,乃百年難得之一體。你留在這,終將困於門牆,不若隨我至天山,學得真法、成就大器。」,凌雲子尚未起身,只覺一股罡風掠過。異人已攜公孫嫣輕然升空,腳踏飛雪輕雲,頃刻便已隱沒天際。只留下一道淡淡餘聲,在夜空中久久不散「三年後,若她願歸,自可下山;若你們想奪,天山自候。」

此刻李清風攥拳而立,大叫一聲:「師姐!」,餘音嬝繞,迴盪在冷冷的空中。公孫嫣但覺得身旁冷風颼颼,自己想喊卻喊不出來,被那怪人提著腰帶無法動彈。不一會兒,似乎到了一座廢墟旁,那怪人將公孫嫣放下,拍了她的穴道,哼了一聲道:「小娃兒,妳隨我回天山,修習〈寒元大法〉。」,公孫嫣心中有氣說:「你這人雖然幫了我們,怎麼就叫我跟你去天山做你徒弟?你不怕我華山派跟你沒完沒了?」,那人冷笑一聲哼道:「沒完沒了?我正好跟你們太清老道沒完沒了!」,公孫嫣心道:「這人看起來不到五十歲,怎麼說和太清祖師爺沒完沒了?」。公孫嫣心下尋思,可能難以走脫,先說跟他去天山,一路上再想辦法。這怪人看她不語說道:「妳不用打主意了,我已封了妳絲竹空、耳門、天井三穴,妳且運氣走走看手少陽三焦經!」。公孫嫣趕緊運氣調息,果然肘關節處屈伸不順,於是說道:「你這樣脅迫我,我怎麼跟你練武功?」,怪人聞言說道:「今日在校場之上,我已看出妳冰陽雙脈逆行,是否每日子時,胸腹不適,每日午時,心跳稍快?長此以往,十年內必危及性命,然而隨我修練〈寒元大法〉,正可解此冰陽逆行,打通全身經脈。」

怪人又道:「我現在已用真氣理順妳體內浮陽脈象,妳若勤懇用功修習〈寒元大法〉,不必他人相助,三載有成,即可自身運氣調息,至於妳陰脈逆行,則必須仰賴極強內力相助導引,方能練成收發自如,氣灌任督二脈之勢。天授機緣,這〈寒元真經〉所練武學,一般人學之,輕致走火入魔,重則殞命,唯有冰陽雙脈逆行者習練,才可大成。我每十年下山尋找適合之人,這五十多年來,雖有二人勉可習練,終究資質不夠,無法登堂入室,只能以氣養身,小娃兒,我也不逼妳,待妳練好我天山絕學,妳再決定是否要回華山門下,這樣公平吧?」,公孫嫣聽完怪人所說,才知自己從小以來,努力習練武功,總在蓄發內力之時,會有脈象不順之感,原來是這個問題,心想:「好吧!我就當跟你去天山治病,三年時間一到,我就回華山,才不學你甚麼的冷氣熱水功」,於是對怪人說:「這你說的啊,我跟你回去,但我可不是你徒弟,我練你的功夫,全是為我自己,跟你天山派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可別想太多!」,說著,站起身來,拉一拉衣裳,跟著這位蓋世奇人,展開了她的天山之旅。

話說軋犖山離了大校場,一路牽著駱駝緩步回到商團所居之處,眉花眼笑,不停地摸向懷中金杯,走到無人處,忍不住拿出來端詳一番,心中樂不可支,暗道:「今兒真沒白來!」,這一路來往商旅雜沓不絕,似乎都在跟他問好,駝鈴聲與風沙共鳴,殘陽如火,將黃沙絲路照得格外耀眼。軋犖山營州柳城胡人,本姓康,父為昭武九姓的粟特人,母為突厥巫師,出身西域祅教世家,自小盡學波斯與胡商六國之語,十八歲便獨領商隊來往於龜茲、疏勒與長安之間。此番隨西域大商團自碎葉城東行,經玉門關入中原,隨身所帶,是一批極珍罕的碧玉與羊脂白玉,乃西域祅教聖地特藏。商團所住客舍門前,軋犖山穩步而來,他胸襟寬闊,額間繫著一條染紅的布巾,正是祅教聖火的象徵-〈不滅之焰〉。軋犖山平素信仰堅定,夜裡從不飲酒食豬,清晨必向火壇祈願,客舍的老闆與他相熟,一見他來,笑道:「軋犖山,今兒怎不跟你那群商人一處歇息?」,軋犖山拭去眉間塵沙,低聲道:「我今夜不與眾同宿,此番東行…另有要事,不同宿了。」。當夜軋犖山回報薩寶,言明施道彥所說既罷,於是到客舍庭中獨自禮拜,點燃香火,對天低語祈火,焰影映在他少年剛毅的臉上,他神色慎重,從背囊中取出一黑布包裹,封蠟未破。那是一卷古卷,傳自拜火教祭司摩布德之手,相傳與中土某隱秘密教有所牽連。此行,軋犖山有兩個任務:一為護送玉貨抵達長安,二則暗查大唐境內傳說中失落的《伽思經》的密本,是否真的現世。

軋犖山神色肅然,將那卷封蠟古卷從行囊中取出,心道:「此乃摩布德老者,梵圖·撒耶在我自碎葉城出發前所托,將此卷帶入大唐,交給中土大摩布德,這是本教千年未出的秘寶‘內焰真訣’殘卷,萬不可落入他人之手。」,他又想到摩布德老者說:「火之血脈,將在東方重燃。」,不知是什麼意思,看起來,蠻神秘的,我且私下展開古卷瞧瞧,到時再蠟封一遍即可,反正他也沒說不能看,看看又怎樣?就是這個主意。於是收拾餘火殘燼,進入房內,關好門窗,小心翼翼的把封蠟古卷拿出來,把封口處圖像畫了下來,再用小刀挑裂蠟封,慢慢展開,進入眼瞼的是波斯文字:

「陽火在心,陰息藏骨,天地玄靈,入我一炁。炎者不滅,寒者不侵,有光者照萬里,有誓者破千邪。」、

「晨焰升兮,內煉丹田;暮熄伏兮,養藏百脈。左手握火,右掌擒陰,兩極互轉,心神俱化,始成‘焚寂之境’。」、「寂者,非無聲也,為萬焰息滅之前兆;焚者,非煉敵也,乃焚身為明之真諦。欲練此功,先捨其命,若無大願,莫問此經。」,

這軋犖山雖聰明異常,但也難解其中奧妙。只好前後細瞧,看不出端倪,不得不作罷。他把封蠟再封了一遍,依樣大概把圖形刻了上去。

隔天一早,軋犖山稟報了薩寶,招呼好雙峰駱駝十八頭、馬車七輛、私兵十三人,便向沙州敦煌城而去。他這一趟帶了許多香料、藥材、珠寶、器物、波斯錦、粟特花布、細麻布、火油、香膏、拜火教經卷、粟特語教典、胡琴、箜篌等,準備一路沿沙州、瓜州、西涼府下貨,高檔物品則直送長安富賈、巨商、官宦、皇家拿個好價錢。就在一切準備停當之際,軋犖山也把古卷暗暗藏好。那粟特金杯,黃金為體四邊鑲有紅、黃、藍、綠通體晶瑩透亮之寶石,杯壁刻有古波斯火神祀紋,內底隱有一圈火焰花紋,由細小光影靈動之紅色寶石組成,配以微光閃爍的金剛石,彷彿自燃不熄。軋犖山雖不知這是拜火教祕寶「內焰之印」的載體之一,唯教中高位摩布德知其真義,但也識得此物十分珍貴。軋犖山雖為商人,實則與祆教牽連甚深,且又因西域、中土來去頻繁,早已被賦予密使之責,常常護送機密、貴重物品出入中原。三日後,商隊抵沙州,天剛破曉,敦煌城東門尚未開啟,軋犖山騎於駝隊最前,風沙掠面,他望向東方長安方向,眼中閃過一絲神秘光芒。城外已聚起晨霧,駱駝嘶鳴聲中,商隊悄然驗關進入城中。私兵護衛們披風戴帽,雙眼警惕地掃視四周,此地為絲路要衝,樓閣林立,市肆熱鬧,胡漢雜處。軋犖山熟門熟路,與一名姓羅的漢人商人私下接洽,將部分香料與火油交予其處理。是夜,沙州無月,唯城外莫高窟洞中微光閃爍,似有諸神靜語。軋犖山身披黑氈斗篷,靜悄悄出門,步向黃沙與石窟之間的黑暗。他未曾發覺,一名輕功卓絕、佩劍的人影,已悄然尾隨其後。

軋犖山避過宵禁巡查,熟門熟路,找到羅姓的漢人住處,兩人私下洽接隱密之物,囑咐既罷,那羅姓商人神色有些緊張,卻不敢多問,只低聲囑咐一句:「軋爺,沙州近來不太平,有人私下打聽您的駱駝隊。」,軋犖山眉頭一挑說道:「若問的是貨,便開個價;若問的是命,那就得看他們有幾條。這樣吧,羅老三,今晚我與人有約,煩請帶我走密道出城。」,羅老三便帶著軋犖山七轉八彎,來到城牆邊一間空屋,兩人進去後,羅老三走到灶旁,搬開一個空水缸,原來是剛好一人可過的地道,羅老三對軋犖山說:「你跟在我後面!密道不長,丈把來遠。」,接著爬了進去,軋犖山也跟著進去。二人爬過密道,掀開出口處木板、砂石,已到城外。軋犖山道:「走!咱們到莫高窟去。」,羅老三道:「我們這樣過去要走三個時辰,這太遠了吧?」,軋犖山道:「不到莫高窟,只在往洞窟去的道上,離此約半個時辰的路途,有一祅祠,到那就好!」,二人循著官道直往東南方洞窟方向而去,軋犖山肩後挎著細皮水囊,腰間暗藏匕首,懷中護著一卷殘破經書上有拜火教火漆封印,心想:「把經書交出去,就自在多了。」。走了半個多時辰,遠遠看到路邊起伏的戈壁灘,在月光下似乎是祅祠模樣,隱約間有燭火微光,八成就是了。二人走近,果見門牖虛掩,軋犖山朝裡喊道:「有長老在麼?弟子軋犖山受波斯摩布德梵圖·撒耶所命,有東西傳達。」,裡面傳來老著聲音:「來了!稍候開門。」,稍頃裡面出來一位胡服老人,對他二人道:「裡面請!」,老者說道:「這麼晚了,你們出城方便麼?」,軋犖山道:「無礙,因梵圖·撒耶長老特別交代,經書必須親自交到中土大摩布德手上,所以小心了一點」。

軋犖山語音剛落,老者搖手示意他停下,說道:「好了,你們來意我已知,只不過我在教中只是一個"祆言者",位卑言輕,你們今晚先回去,改日自有人會連絡你。」,接著似乎催著他們離開,臨出門之際,老者在軋犖山耳邊輕聲道:「有人跟著你們來了,回程留意,下次聯絡你的火使,會以"要買七兩琥珀封火膏"當暗號。你們離開回敦煌城,走大約四里,會看到一個土坡,如有急難,可至坡旁窯洞暫避。」,軋犖山聽完老者耳語,心頭一凜,眼中神色不動,僅微微點頭表示明白。隨即轉身,對羅老三道:「我們走罷。」語氣沉著,卻帶著一絲內斂的警惕。出了祅祠所在的小院,夜風夾著戈壁寒氣,砂礫被風吹得咯吱作響。軋犖山腳步不急不緩,目光卻已悄然掃過周遭的黑影與丘壑。他心知老者所言不虛,方才路上雖無異樣,卻也不保有人潛行於後。羅老三低聲問:「軋爺,那老頭說了什麼?」,軋犖山側目看他一眼,淡淡道:「提醒我們路上當心。你走我右側,別說話。」語畢,便將披風稍挽,暗藏的匕首柄已貼於手心之側。二人走出半里,身後靜得出奇。忽然,風中隱有細碎沙響,一道黑影閃過遠方岩壁。軋犖山腳步不停,忽對羅老三低聲道:「準備翻身側撲,別問,三、二、一、撲!」,話未落音,身後數丈外草叢中「嗖」地竄出一條灰影,迅捷如狼。羅老三剛躍開,那灰影一撲即落空,隨即數名黑衣人從側坡衝出,刀光一閃,直取軋犖山咽喉!軋犖山腳下一旋,身形如猿翻身側躍,利刃貼著他肩膀劃過,卻被暗藏的護鐵撞開。他反手拔出匕首,寒光乍起,劃出一道反斜刀痕,逼退一人。夜色之中,只聽他低喝:「來者何人?知我身份還敢下手,活膩了不成!」,黑衣人卻不言語,只輪番圍攻,顯然不是臨時起意。交手之際,羅老三撿起沙土向敵人雙眼一撒,隨即怒吼:「這不是小賊,是訓練過的!快撤,往老頭說的土坡!」,軋犖山心中冷笑,手下再快兩招逼退一人,轉身便走。二人一邊奔走,一邊以碎石擾敵視線。遠處月光下,那土坡已隱約在望。一到坡前,羅老三指道:「那邊窯洞!」二人連滾帶爬進入洞中,掀起石板封口。外頭腳步紛亂搜尋之聲隱約傳來,卻漸遠漸無,似是未察覺此處藏身。黑暗中,只聽軋犖山氣喘微斷,冷笑一聲道:「想動拜火教的經書,這些人怕不是活得太久了,但這火局才剛開啟,後頭還有得瞧!」,他低頭從懷中摸摸那卷火漆經書,火印微暖,仿佛在夜色中浮現起未來的命運。

老者待二人離開,關上大門,便對著小院屋頂,說道:「何方朋友駕臨,不如下來上座!」,只聽噗哧一笑,說道:「今兒個姑娘沒空,不上座了!」,一道人影往牆邊躍去,但見老者一動,已在牆邊等候,女子大驚暗道:「好快的身法!」,立即喝道:「你是何人?」,老者負手而立,月光照在他滿是風霜的面容上,卻見他神色安然,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女子,緩緩道:「老夫名號不足掛齒,我乃本教"祆言者"。姑娘深夜潛蹤而來,跟蹤祆教門人,可是為本教古卷而來?」,那女子躍身落地,身形輕靈如飛燕,冷聲道:「祆言者?長老忒謙了,那軋犖山手中的,不只是經書,更關乎火印與密令。此物若落入不該落入之人手中,後果難料!」,老者聞言,眼中微光閃動,悠悠道:「你是何門何派,竟知此事來歷?看你功法,頗有中原道家劍意,卻又帶胡地輕功之妙…難不成,是那崑崙山…」,女子目光一凜,未置可否,反倒踏前一步,冷然道:「崑崙與否,祆言者無需探問。你只需知道,今日之事,已非貴教獨能遮掩。華山、崑崙、甚至天山諸派,早已察覺‘內焰之印’重現。那軋犖山若只是個胡人商賈,豈敢獨攬此密?」,老者微微頷首,眼神沉了幾分,緩緩開口:「看來,中原劍門果真嗅到了氣息。只是姑娘有所不知,此物乃拜火教千年一現之聖印,焚盡妄心,照見真形,唯有獲得其認可之人方能觸其焰心。你說‘落入不該之手’,可誰又配決斷誰該誰不該?」,女子冷哼一聲:「長老此言太過虛妄。若其人圖謀不軌,禍起絲路,火印之力將成亂世妖焰。你們祆教當真能掌得住?」,老者低頭沉思片刻,忽又一笑,語氣忽轉輕柔:「姑娘若真心求解,可去找一人。此人名為‘赤蓮’,昔年曾為我教最年輕的‘火譯師’,後隱跡敦煌北山石窟中,修習《 光明寂照經 》。他若肯與你一言,或許能讓你明白,軋犖山此行非劫,亦非禍,實乃天命轉輪之一隅。」,女子聞言,目光一動,隨即道:「那赤蓮與軋犖山有何關係?」,老者看了她一眼,卻只是低低說道:「他與軋犖山同為被‘內焰之印’選中之人。」,女子心頭微震,暗道:「兩人皆與火印相繫?莫非此印,非單藏機密,而是…選主傳承之物?」,夜風再起,老者已然轉身入院,只留一句話迴盪空中:「再見姑娘之時,也許你已不再站在這場火局之外。」,女子抿唇,目光望向東南方莫高窟方向,風拂髮絲,眉心緊鎖,這場火局,遠比她想得更深。

軋犖山和羅老三等了半晌,確定人以走遠,方敢出聲,羅老三道:「軋爺,咱們回城去?」,軋犖山道:「這些人不知是何來路?不知目的是什麼?今晚連累三哥了。」,羅老三道:「哪的話!可能就是之前打探的那幫人。要不咱們等天亮開城門再回去?」,軋犖山道:「也罷,咱們就天亮再回去!不過今晚之事還得保密。」,言至此處,軋犖山靠著洞壁緩緩坐下,從包裹中取出經卷查看,羅老三不安地看著他:「軋爺,那些人真的是奔著經書來的?」,軋犖山默然片刻,眼中寒光一閃而過:「他們手法老練,不似尋常綠林,也不像邊軍,可能是中原門派。這殘卷平平無奇,送給我都嫌麻煩,搶個啥勁?」,他話音剛落,想起懷中金杯,順手拿出把玩,這金杯借助稍許洞外微光,竟也流光運轉,隱隱間有細光浮現,映在古卷書頁上一道圖紋,乃是一團反覆繚繞的火焰,焰環中光影跳動,這時軋犖山看到羅老三正瞧向經卷書頁,立即收捲經卷,連那映在書頁上的光紋也隨之一斂。他語氣冷了幾分,道:「三哥,這些教中舊物,不宜久看,你不是教中人,還是不要參與為好。」,羅老三連忙擺手笑道:「軋爺說的是,我就是瞧那火光奇異,您知道我這人從不理睬不干己之事,對這些神鬼事兒,避都來不及。」軋犖山只「嗯」了一聲,目光卻始終未從對方臉上移開。他心頭泛起一絲微妙的不安,羅老三雖是老相識,但今晚的神色似比往常活躍,眼神中那閃動的興奮,不像一個只圖利的胡商。他心思一轉,忽地道:「三哥,這洞怕藏不得多久。我們明兒不走塔兒灣嶺,改道北邊走舊驛路,那條路雖廢了,但你我走得順,能避開沙州兩處關卡。」,羅老三一怔:「舊驛路?那不是過了玉門就荒了?」,「就怕不荒,才得走那條。」軋犖山一面說,一面壓低聲音,遞了塊乾餅給羅老三:「吃點吧,沿路恐怕沒什麼東西吃了。」,羅老三接過乾餅,含糊答應一聲,依著洞壁歇息。此時洞外風聲驟起,一絲帶沙的冷風從石縫中鑽入,軋犖山神色微凝,心知今夜不安。他忽道:「三哥,你先歇一歇。我守一會兒風,輪流來。」,說罷,他便將包裹擱在腳邊,雙臂交抱,暗中調氣凝神戒備。

夜色更深,風聲呼嘯如鬼語。石洞內火光已滅,唯些微星光從洞口細縫灑入,映得軋犖山的眼神如兩點幽火。他閉目調息,實則心中警覺如弦,不時聆聽羅老三的氣息與細微動作。忽然,羅老三似是輾轉難眠,低聲咳了幾聲,問道:「軋爺,您說那些人可能是中原門派,會是華山、衡山那等名門嗎?他們為何盯上咱們?」,軋犖山未睜眼,聲音低沉:「這東西是教中舊物,中原人要也不奇。但火油與香料都可當做掩飾,經卷才是關鍵。若真是名門正派,倒也罷了,我怕不是。」「不是?」羅老三語氣微頓。「那些人殺意太重,走位如狼群,不似求寶,倒像滅口。」軋犖山睜眼,聲音更冷,「若不是三哥熟悉這窟壁附近地形,今夜你我都交代了。」,羅老三沉默了一會兒,忽問:「軋爺,那金杯是什麼來路?想不想找人賣個好價錢?」,軋犖山道:「我也不清楚,這不是我的東西,是個朋友請我帶到長安交給長輩的。」,話未說完,忽聽洞外「啪」的一聲輕響,似有什麼細碎石子滑落。二人同時一動,軋犖山伸手入懷,握緊短匕;羅老三則不自覺往洞壁靠緊,手已摸向腰間。洞外寂靜片刻,忽有低語浮現,聽不清語言,卻夾雜火舌與祈禱聲韻,帶著某種奇異節奏。軋犖山神色略變,低聲說道:「這是光明教的祈焰語,這片西域,應無人能持此古腔咒言。」,軋犖山突然伏身取包,一把拉住羅老三:「走,去走舊道!」,說罷,軋犖山打開石封,竄出洞口,羅老三也連忙跟上。夜風中,他們奔向沙丘彼端,身後洞窟裡,再度閃現微光,一抹紅色的火焰在黑暗中亮起,無聲舔舐著洞壁石紋,那火焰中,竟隱隱映出類似金杯焰紋與經卷中的古圖。一道暗影,從石影之後緩緩走出,手中捧著一枚形制古怪的銅盤,盤中火香未熄,低語咒聲未絕。

夜色深沉,星辰黯淡,唯有風沙掠過沙丘,發出簌簌聲響。軋犖山與羅老三腳步急促,踏在半掩的駝鈴與塵封驛道上,毫無言語。遠處洞口那抹紅焰已被沙丘遮蔽,卻如附骨之疽,仍在軋犖山心頭燃燒未息。走了一程,羅老三氣喘吁吁,低聲問:「軋爺,咱們到底要躲誰?那咒聲我聽著不像是中原口音,更像像是那種西域老傳教人說的鬼話。」,軋犖山道:「那是光明教古支的祈焰語,數百年前就該斷絕,現在有人念得出,還配火香銅盤,這不是普通教眾、長老,是教中深藏不出的隱修人物。這趟水可能比我想得還要深。」,羅老三眉頭緊皺:「他們是為杯?還是經?」,軋犖山冷笑一聲:「杯與經均是表,背後是圖。他們要的,是經卷之上那道焰環圖紋,或者那道焰紋能通往的東西。」。說到這,他忽地停下腳步,側耳細聽。風中,有駝鈴之聲,微不可聞地晃動。羅老三臉色一變:「這麼快就追上了?」,軋犖山目光銳利:「不是追,是堵。這條舊驛路看似荒廢,實則藏道連綿,古商隊往來密道都在其中。他們若早得線索,只怕咱們已入其局。」,語畢,他右手一翻,從腰後摸出一枚短號笛,略作沉吟,便將其緊貼唇邊,吹出一聲低沉而悠長的哨音。聲響不大,卻隱藏一種特殊頻率,似乎是某種約定訊號。羅老三驚疑道:「這是…?」,「駱駝隊的暗號。」軋犖山低聲道:「若我沒估計錯,我的人還在北邊塔克嶺沙口等我運貨。若能聯絡上他們,咱倆才有活路。」,正說著,遠方忽然傳來一聲駝吼,低沉渾厚。緊接著,一束微弱的火光,自山坳間閃現又隱沒,如夜火點星。軋犖山眼神一凝:「有人應了,我們快走,別讓那鬼火聲追上!」,說罷,二人順坡而下,踏入通往古驛的深谷沙道,消失在黑夜與風沙之中。而那聲聲低語與紅焰微光,卻在他們背後不遠緊緊相隨,彷彿冥冥之中,有一雙無形的手,正將眾人牽入某場古老的宿命。

夜風猶烈,沙道狹曲。軋犖山與羅老三奔至沙丘低谷,腳下細沙鬆軟,跑得更為吃力。後方,那一束星火般的光芒時隱時現,忽左忽右,似在追趕,又像在試探。轉過一處古崖崩口,忽聽得一聲低嘯自前方響起,緊接着是一陣沉穩的駝蹄聲,由遠及近,伴隨着駝鈴輕響,如夜風中一串神秘的節拍。「是接應我們的人!」軋犖山立刻舉起手中短號笛,再吹一聲,這回短促三響,節奏如鐵打一般。沙丘另一側,見到幾盞密封油燈晃動,隨之現出一行駱駝,皆披重氈,負載厚囊。隊前領駝者是一名面容銳利、頭戴狐皮氈帽的胡人,見軋犖山奔來,立即策駝迎上。「軋頭兒,果然是你!」那胡人低聲道:「俺們依約等了兩夜,今兒傍晚才剛打算撤離,還以為你出了事!」,「再遲一步,就真出事了。」軋犖山喘著氣答道,眼神朝身後掃了一眼,「說話別大聲,後頭有人,可能不只一批,興許是光明教的奉焰使徒。」,狐帽胡人一怔:「焰使?那不是教中傳說中守焰使者的稱號?」,軋犖山冷聲點頭:「是的,他們能燃火於無形、驅焰於物,手中若真捧著古銅焚盤,那咱們這點人不夠看。人馬須得分散避走,你們往瓜州,繞經南山荒谷,我和三哥帶幾頭駱駝走古驛支道,直奔玉門後口。」,狐帽胡人沉聲答應,立刻招手分遣駝手。將原本駱駝分成兩組,調整便攜負擔。軋犖山快手從袋中取出幾小罐封泥罈,遞給狐帽胡人:「這幾樣東西別讓人翻看,就說是火油和草膏,若遇官軍或探子,全卸給他們,我自有應對。」,羅老三此時已騎上一頭灰駝,依舊神色不定,壓低聲道:「軋爺,這光明教人真不會殺個回馬槍?」,「不一定,但我們走的是他們看不起眼的舊道,翻沙嶺、穿月谷,一路無水無草,他們若真追,會耗死自己。」軋犖山目光冷厲,「但若他們也識得這條舊驛密徑,那說明他們知道的,不是追經奪圖那麼簡單。」,他語聲未落,遠處高坡上忽見數點火星如螢,飄忽閃動,正緩緩朝他們所在之處逼近。軋犖山壓嗓短喝一聲:「快走!」便帶着一隊駱駝轉入密徑,踏入已久無人行走的古驛隘道。而星火之後,數片幽紅火焰乍現,如炙陽被反覆壓入沙中,卻仍燃不熄,那是守焰使者來了。

這條舊驛路早在二十年前便被沙流封阻,地圖上也早抹去痕跡,只有少數老胡商還記得路徑。月色被風沙掩住,天地一片昏灰,唯有駱駝腳下,沙礫細響。軋犖山與羅老三騎駝在前,駝鈴微鳴,後方三頭載物駱駝緊隨,夾著幾口沉重的木箱。忽然,一聲輕響從左側沙崖上傳來,似有砂石崩落,軋犖山目光一寒,手按短匕,低聲喝道:「停。」眾駝止步,他凝神細聽,只有風聲與駝喘。羅老三正欲出聲,軋犖山伸手阻止,目光如鷹掃過沙丘,一道細細黑影疾掠而過,速度極快,瞬息間便沒入沙谷之中。「是斥候,探路的。」他語氣低沉,「他們果然識得此道,而且還快我們半日。」,「那怎麼辦?還走這條嗎?」羅老三聲音顫了幾分。「 不走 更死。」軋犖山當機立斷,「此道雖險,但谷中有石窟小廟,舊時驛站還殘存部分牆基,可作臨時伏藏之地。我們若能搶先至那裡,或能反設伏。」,他轉身吩咐一名年輕胡人:「去帶駱駝繞行石斜坡,找出早年水道所築的羊腸小路,那裡雖險,但能避開主谷。」,年輕胡人一言不發,翻身駕駝而去。軋犖山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再次摸出那枚金杯,杯壁上火紋在昏光中閃耀,彷彿與遠方的火焰遙相呼應。他咬牙低語:「這杯若真是〈焰環令〉所鑄,那些人追的,就不是經卷圖紋而是下一任火壇掌使的位置。」,羅老三聞言一震,臉色變了變,欲言又止。夜色愈濃,沙丘之後的火光愈發逼近。駝隊緩緩啟程,向前方更深的荒谷疾行。風沙再度席捲,掩去蹄印與行跡。而在他們未曾察覺的遠方,三名身披暗紅斗篷的黑影正靜立於谷口一塊巨岩之上,其中一人緩緩抬手,火焰自掌中升起,如蛇吐信般舞動。火光中,映出他臉上一道神秘刺紋,那是「守焰使者」最高位者才擁有的「雙焰印」。秘焰已燃,沙道將斷。下一場沙海對峙,軋犖山已無退路。

當時夜色沉沉,風沙席捲,軋犖山與羅老三駝行於古驛荒徑之中,翻越沙嶺、穿越月谷,已至體力極限。星火遠逼,守焰使者幽影如影隨形,一步步將他們逼入無路之境。就在被逼至一處絕崖時,一道人影忽自斷崖側壁疾掠而下,衣袍獵獵,雙袖之間挾電若蛇,直衝火焰而去。羅老三目瞪口呆,只見那人雙掌一分,一道電芒轟然劈開石壁與火焰,守焰使者身形一滯,瞬間被雷焰逼退數丈。軋犖山匆忙間一看,正是祅祠老者。「走!」那老人喝聲如雷,掌風席捲沙礫,護住軋犖山一側。軋犖山見狀不疑有他,拽著羅老三縱身入一處沙穴,外觀簡單,內則似一窯洞迷宮,處處相連,難以辨認來路去處,由祅祠老人引路,避入地下裂縫中藏匿。原來這老人是祅教幻電使者,與火雲、風雷、暴雪三使分頭行動。天明後,幻電使領他們穿過一段廢棄井道,直至敦煌西門外石窟一帶方隱去行蹤,只留下一句話:「焰中藏印,印中藏劫。莫輕將金杯示人。」說罷,一閃遁去。軋犖山與羅老三入敦煌已是黃昏時分,二人滿身風沙,駝獸疲憊不堪。羅老三本想從小門繞入市集,卻不料因火油味未淨,引來巡邏兵卒關切。守關小兵上前盤問,羅老三慌張掏出通關文書,卻被軋犖山從懷中落出一卷羊皮書牘與封蠟信函,上有異域火紋與波斯文字。一名識字的士兵驚覺異樣,當即喝令圍捕,指軋犖山私藏夷狄密信,意圖不明。二人當場被五花大綁,連夜押送至沙洲折衝府問罪。沿途羅老三罵聲不絕,軋犖山卻神色自若,低語道:「我們或許正走入一條生路。」,折衝府中,案前鐵證如山。押解兵將把波斯文書、信函等一干證物與金杯、銀兩呈上,府中主事本欲重責,卻因其文書中出現數處火教祆紋與「焰中印記」,心生疑惑,不敢擅斷。數日後,張守珪回府,一見金杯即大為震動。原來張守珪年少曾從西域古卷得見「祆教聖器之說」,焰紋金杯為其核心聖物之一,象徵天火與神權。如今此物現於沙洲,非但與邊疆諜事有關,更恐涉外國祕教、潛伏使者之爭。軋犖山見機不可失,立刻俯身跪伏,以半真半假的詞語訴說自己祖籍自西域絲路,世代通商,近年因貿易爭端與宗教之亂,被迫流亡。為自保攜帶聖物,只求在大唐境內尋得庇護,並聲稱自己深知祆教密聞,願為朝廷效力,探諸胡動向。為討張守珪歡心,更主動獻上「焰紋金杯」,言稱杯底焰紋對應星宿沙盤,可解祆教「焰圖」一部分祕文。且此金杯又稱「命運之杯」,當日若飲其所盛之葡萄酒,以甘甜苦澀可分辨持有主人本日運勢之順逆,小人不敢藏大德之物,要將寶物獻給有德高人,非張大將軍莫屬。張守珪素有識人之明,被軋犖山一番吹捧的心花怒放,又見其談吐不俗、儀態不凡,且朝中有司,雖因玄宗皇帝恩准景教、祅教、明教等”三夷教”可在中土設壇傳教,但仍命諸邊將密查”三夷教”行跡,張守珪沉吟良久,遂將計就計,將軋犖山收為「外籍幕士」,以「供奉異物,窺西域密文」之名,名義上護杯研經、講習胡文、通譯書牘,令其暫居府內,實則庇其避禍,留作備用棋子。同時,他亦暗遣人探查瓜州駝隊動向,以防祆教或光明教趁隙而動。

羅老三則留在驛館聽用,作外圍通報。自此,軋犖山雖身在庇護之下,卻時刻如履薄冰,宮府暗牘、沙洲密影、守焰諜探、金杯焰紋之謎,皆如風中伏火,一觸即燃。他明白,下一次若不慎行錯一步,焰印將不只是庇護的符號,而是死期的召喚,因此格外討好張守珪,把折衝府上下官兵打點的不遺餘力。張守珪久鎮沙州,對西域諸勢熟悉。他初聞祅教與光明教之名,便起疑心。然當軋犖山奉上那枚古金杯與殘破祆經卷時,張守珪見杯底焰紋與殘卷圖譜呼應,其心驚疑交加。金杯之中所映之「焰中之印」,竟隨燭影起伏,旋轉如生,絕非常物。張守珪素來精明,雖行事老練,卻也愛慕虛榮、喜聽奉承。軋犖山在戈壁逃生、入城險途之後,深諳中土官場之道,逢迎拍馬極盡其能,凡張府之事無不上心。張夫人喜白玉首飾,軋犖山便命人從河西胡市搜來古玉;張小姐愛驍騎良駝,他即安排胡人馴獸師送上白背駝一頭,並親題詩詞贈扇,獻殷勤至極。張守珪心情大悅,對軋犖山信任有加,不僅屢次為其開解文書案情,甚至於生辰宴席之上,酒過三巡,當眾宣布欲收軋犖山為義子,理由是「此子精明幹練,忠義雙全,實乃沙州不可多得之才也」。此言一出,滿座皆驚,羅老三亦暗皺眉,他知軋犖山絕非甘居人下之輩,這番「認親」,或許另有盤算。果不其然,宴後數日,軋犖山便以張守珪義子之名,獲得沙州驛路出入符牒與軍屯免查憑文,可自由出入玉門、瓜州邊關,甚至接觸邊軍物資名錄與商道文簿。而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軋犖山悄然出府,與一名暗裘人密會於月牙泉後的祆祠遺址,低聲稟報:「沙州動靜已然在手,經卷與焰印藏於官倉之下,待信號一至,便可應火出關無虞。」,這場「義子」之計,果然只是開局,真正的大戲,才剛開始。

軋犖山操辦義父張守珪公、私大小事用盡腦筋,深獲信任。這一日張守珪單獨召見軋犖山,有要事交代。軋犖山來至內衙,先稟告日常瑣事,言道自己在西域販馬、往來倒賣商貨,要將駱駝隊的貨物,包括火油、香料與某些不便示人的祆教文物,以商隊之名送往長安。這一批貨物乃拜火教多年來潛伏西域的積藏,不僅關涉秘密經卷與焰印碎片,更包含能點燃「內焰」的特製火香。軋犖山心知一旦送抵長安,將是關鍵一步。今日召見,實因張守珪在沙州時日已久,此時朝廷內部風雲變幻,要調動張守珪,他便找軋犖山密議道:「為父奉旨即將調任靈州都督,陛下派我去靈州,是為處理康待賓叛亂的苗頭。突厥近年蠢動不止,靈武城中暗潮洶湧,非我不可平。」,他停了一下,凝視軋犖山,語氣凝重:「但我去靈州,長安便須有人為我打點鋪路。」,軋犖山一拱手趕忙道:「義父吩咐,孩兒定能效命。」,張守珪點頭,忽從書櫃中取出一封敕文樣本與一張新造身份文牒,道:「自今以後,你不再是胡商軋犖山,而是本都尉義子『安祿山』。軋犖山唸起來有點拗口,你繼父姓安,你又是祅教信眾,祿山在胡語是光明之意,你漢名就改叫『安祿山』吧。日後為父將你納入軍籍,你也好有個出身。你去長安之後,為我建立耳目,結交權貴,參通商道。你口才過人,身負外貿實權,他們會相信你。待我靈州立穩,朝廷改制有成,便是你我出頭之時。此次去長安,你可和偏將康延年的朝廷貢物押送隊連繫。」,軋犖山(今安祿山)接過文牒,心中狂喜,卻臉上堆滿感激之色:「軋...不,祿山領命。」。此後數日,他調派駱駝隊,繞過涇陽與太原線,沿渭水祕道潛行,直抵長安西市。改名「安祿山」到達長安之後,他一派富賈模樣,出入權貴商宅,結交文武大臣近親遠戚,並以胡人商舶為幌,建立情報與資源輸送網。不久,他便與當時太子中允的李林甫有所往來,並暗中將焰教之物,藏入東市某祠中。

這一日,安祿山邀約李林甫共遊長安西市,在高樓之上飲酒觀市,忽聽下方傳來一曲輕柔婉轉的《胡旋調》,如玉珠落盤,忽疾忽徐,清越動人。安祿山驚為天人,探頭望去,只見一位少女身著青紗窄袖,立於街頭木台之上,手持琵琶,容顏秀麗,氣質清靜,唱罷一曲,市人皆報以掌聲,卻未有人敢近前言語。安祿山心生好奇,問茶肆老闆:「此女何人?」,老闆笑道:「那是隨河西駱駝商隊來的胡人小孫女,名喚念奴,聽說從小跟著商隊走南闖北,如今想入教坊習藝。」,李林甫聞言,抬眉道:「胡人小女,能歌此調,不易呀。」安祿山拍手稱奇,立即命人前往詢問,親自請念奴爺孫二人登樓。二人上樓施禮已罷,安祿山寒暄問話,念奴答聲如細泉,語帶異鄉之調,但舉止穩重,毫無市井之俗。安祿山問道:「妳既有此才,為何不早入教坊?」,念奴爺爺答道:「我等身為邊民,又無關節可依,蒙偏將康爺助一臂之力,不知能否找到門路,因所攜盤纏將盡,念奴說到西市賣藝,正逢二位爺賞賜,感激不盡。」。李林甫聞言,眼神閃爍,沉思片刻後微笑道:「這樣的才華,不入梨園,太可惜了。我與教坊使周令儀有些交情,明日我修書一封,妳送過去看看。」,祖孫感激涕零,叩謝不止。自此,念奴入教坊為樂伎,專奏胡旋與胡笳,短短月餘便以驚才艷名聞於長安西市與內廷。李林甫將此事視為對安祿山奔走人事,安插親近之能力考驗,以觀其識人之能與報恩之心;而安祿山亦於席間見李林甫處事周全,心中更添敬意。念奴進入教坊後,因得李林甫賞識、安祿山暗中庇護,而康延年則成為安祿山與教坊、駝隊之間秘密連絡的重要樞紐。三方藉此形成一條自西域至長安的情報與運輸線,表面為藝伎與胡商,暗裡卻為商隊貿易、權力佈局與教派擴張之互利網路。不久,梨園奉旨擴充規模,念奴亦因才貌兼具,被選為預備教習,開始接觸皇室內人。李林甫藉機將念奴推薦至宮中小宴演出,試探安祿山於宮中布局之計策是否可行。此舉日後為安祿山深入權勢核心、以胡人身份出入內廷,鋪下關鍵一著。而張守珪在靈州則因諸胡鬧事,均能掌握機先,頗受聖眷,其舉動果決,獲賜「寧遠將軍」。然而他未曾料到,安祿山的計謀,遠超出自己掌控的這名小胡商,不只是在替他在朝廷布樁,更是在為一場足以改朝換代的「聖火大典」,準備舞臺。

公孫嫣隨著怪人由瓜州向北行走數日,來到星星峽,天山山脈東起伊吾(今哈密)星星峽戈壁之處,此地並非險峻峽谷,而是一個隘口,乃是河西走廊終點,只有數十戶人家,素有伊吾東大門,“第一咽喉重鎮”之稱。這條線路就是絲綢之路的新北道,也叫伊吾道,玄奘法師西天取經,偷渡玉門關後,走的就是此路。這一日公孫嫣心想:「他要我當他徒弟,我總不能老喂呀喂的叫他。」,於是向怪人問道:「前輩尊姓大名,我要怎麼稱呼你。」,怪人道::「也是,我知道妳的來龍去脈,名姓稱呼,妳還不知我是何人。」,「妳聽過『雪下千峰一劍寒,月照天山萬宗慚』吧。」,公孫嫣大驚心想:「拓跋玄,難道是他?那不都是一甲子前的事了!」,那怪人看她驚異的表情,說道:「妳這娃娃還有點見識,也是緣分夠啊!」,公孫嫣道:「不對,你是拓跋前輩的後人?」,拓跋玄道:「甚麼前人、後人,老夫正是拓跋玄!」,「我們已到星星峽,再過數日可到伊吾,接著回天山總殿!」。

拓跋玄領著公孫嫣過了伊吾,也不多作停留,又向西北行走數日,腳下盡是廣袤無垠的戈壁灘,黃沙與碎石鋪天蓋地。風吹沙走,偶有駝鈴遠鳴,天色蒼茫,地面偶見駱駝與車轍的舊痕,仿若絲路上遺留的古夢,不日已然進入天山山脈前緣,到達山中後,此時風光已和戈壁黃沙大不相同,山巔之處白雪終年不融,古道愈發崎嶇。途中有一處「斷橋谷」,橋樑年久失修,殘樑斜墜於崖間,須攀冰崖或繞行雪谷。雪谷深邃,山壁上冰柱倒懸,白霧繚繞,不知深處幾何。唯有熟悉「寒元宮」布置者,方能分辨真橋、假路,不為幻景所迷。登上山嶺高處之後,植被漸稀,白雪覆山,寒氣刺骨。風聲如獸嘯,常有積雪滑落之險。遠方可望見「寒元宮」在嶺上如一塊嵌入蒼穹的墨磚古玉,方形廟體在風雪中嶽立,宛若寒武時代的遺世建築。前往「寒元宮」的最後一段山徑,是一道橫越風雪草地,白雪沒膝,足跡深陷其中,四周松林低伏,冰霜封枝。寒元宮廟牆高峻,四柱嵌於磚牆,巨木橫梁覆頂,在寂靜與雪意中顯出一番莊嚴氣象。此段路途,天山派弟子稱為「寒徑」,也是天山派遺徒通往祖庭的唯一密路,能獨行其上非有堅心與絕藝,莫能登堂入室。誤入此徑者,會落入白雪覆蓋的陷坑、冰裂地,僅有了解寒元心法的人能感知地形異動,閃避機關。拓跋玄站在寒元宮前,負手回首,對身後的公孫嫣淡淡一笑道:「記住,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他伸手推開厚重的青石門,一陣冰寒之氣撲面而來。兩人步入第一重冰紋甬道。牆上雕刻著繁密玄妙的冰花紋理,每走一步,地面便浮起一層淡藍色霜氣。拓跋玄左手拈訣,指尖微微發光,步步踩在紋路交錯之點。公孫嫣凝神仿效,心中暗自驚異,拓跋玄道:「若不按正確冰花紋跡前行,整條甬道便會引發冰針齊射,無可逃避。」。甬道盡頭,是一座玉石轉輪。三座巨輪緩緩旋轉,紋路變幻莫測,必須以掌勁拍擊特定石輪節點,使它們同時定格在「寒」、「心」、「劍」三個古字上,石門方能打開。拓跋玄低喝一聲,掌勁如雪瀑連擊,轟鳴之間,玉石轉輪轟然定止。石門開啟,露出通往地下的冰階。下至地底,是雪魂迷宮。四面八方皆是冰牆,倒影交錯,真假難辨。有時行至某處,會見到自己的倒影竟出劍攻擊,若心神稍亂,便會誤入殺陣之中。拓跋玄拋下一塊冰晶,冰晶在迷宮中微光指路,兩人得以沿「寒元心法」中所記路徑,避過幻象。迷宮最深處,現出一方冰蓮台,四周寒氣凝霜,冰蓮盛放中央。蓮心之上,一盞微微搖曳的古燈──寒元心燈,便在等待真正有緣者。拓跋玄轉身,對公孫嫣道:「往後的路,需妳自己走了。」,公孫嫣深吸一口氣,孤身走向冰蓮台,劍心如雪,步步皆心劍。

寒元宮深處的藏經閣,位於冰層下三十丈,四周為寒鐵鑄就的牆面,萬年寒冰雕琢的「冰蓮台」上,公孫嫣盤膝而坐。她身著素白劍袍,黑髮如瀑垂落,眉間一點朱砂在冰晶反射下顯得格外鮮豔。四周冰壁上刻滿了古老的符文,散發著幽幽藍光。「《冰陽交融訣》乃《寒元真訣》至高心法,需以冰陽雙脈為基,劍心為引。」,拓跋玄的聲音如寒鐵相擊,在空曠的冰室中回蕩。這位寒元宮主人,雙目清亮,指尖凝聚著一縷不斷變換的冰藍色氣勁。公孫嫣深吸一口氣,寒意順著鼻腔直入肺腑。她雙手結印,左手浮現冰霜紋路,右手卻泛著異常的紅暈——這正是她天生異稟的冰陽雙脈顯現。「弟子明白。」,她聲音清冷,卻掩不住一絲顫抖。拓跋玄袖袍一揮,冰蓮台四周突然升起十二道冰柱,每根柱頂都燃著一簇幽藍火焰。「開始吧。」,公孫嫣閉目凝神,體內真氣,開始按照拓跋玄口述《冰陽交融訣》的經脈運行。左半身寒氣凝聚,右半身卻如火燒。冰蓮台表面漸漸浮現出複雜的脈絡紋路,與她體內真氣產生共鳴。「啊!」,突然,公孫嫣發出一聲痛呼。她右臂皮膚下似有火流竄動,左半邊臉卻結出細密冰晶。冰火失衡,真氣逆沖,一口鮮血噴在冰蓮臺上,瞬間凍結成紅寶石般的顆粒。拓跋玄眉頭一皺,身形如鬼魅般閃至她身後,一掌按在她後心。「凝神!引陽脈之氣過璿璣穴,轉入冰脈的玉堂穴!」公孫嫣咬破舌尖,劇痛讓她勉強集中精神。她引導右臂灼熱的真氣艱難轉向,卻在經脈交匯處再次失控。冰火相激,她全身劇烈顫抖,眼角滲出鮮血。「師…」,她聲音嘶啞,仿佛每個字都在灼燒喉嚨。拓跋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卻仍厲聲道:「要麼控制它,要麼被它吞噬!《寒元真訣》豈是給凡人修煉的!」,公孫嫣瞳孔驟縮,腦海中突然浮現十五年前那個雪夜,她蜷縮在破廟角落,看著父母被賊人放的火焰吞噬。那夜,她體內冰陽雙脈初次覺醒,卻也留下了永不癒合的心傷。「不能在這裡倒下!」,她嘶吼著,強行將逆亂的真氣壓回丹田。冰蓮台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她七竅都滲出血絲,卻終於將暴走的真氣暫時穩定。拓跋玄收回手掌,聲音罕見地溫和了些:「今日到此為止。明日繼續。」,公孫嫣癱倒在冰蓮臺上,意識模糊間,看到拓跋玄離去的背影似乎也佝僂了幾分。如此反復七日。第八日破曉,公孫嫣獨自來到冰蓮台。她褪去外袍,只著單薄中衣,露出佈滿冰火傷痕的手臂。這七日來,她已記不清多少次在生死邊緣徘徊。但每一次失敗,都讓她對體內雙脈的感知更加清晰。「以劍為心!」她喃喃自語,將佩劍「玄霜」橫放膝上。劍身映出她憔悴的面容,眼下是濃重的青黑。當拓跋玄踏入冰室時,發現公孫嫣已自行開始修煉。她周身環繞著奇異的氣場,左半邊凝結著細密冰晶,右半邊空氣卻因高溫而扭曲。睜開眼,目光前所未有的清明,「我想再試一次。」,拓跋玄微微頷首,退至冰室邊緣。這次,公孫嫣沒有急於運轉心法。她輕撫玄霜劍,回憶起第一次握劍時的悸動。劍吟清越,她體內雙脈竟隨之微微共振。「冰雪為息」她吐出一口白氣,真氣開始流轉。冰脈如溪流潺潺,陽脈似岩漿暗湧。當兩股真氣在膻中穴相遇時,她沒有強行調和,而是以劍意為引,讓它們如螺旋般交織纏繞。冰蓮台光芒大盛,十二道冰柱上的火焰猛地竄高。公孫嫣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衡感,冰與火不再互相排斥,反而形成完美的迴圈。「好!」,拓跋玄忍不住喝彩,「現在嘗試'一息化雪'!」,公孫嫣點頭,突然將霜痕劍刺入冰蓮台。劍身劇烈震顫,她體內迴圈的真氣通過劍身導入冰台。刹那間,整座冰蓮台化為漫天飛雪,卻又在下一瞬被無形之力凝聚成無數冰晶小劍。「萬劍寒光!」,她清叱一聲,千百冰劍同時綻放刺目寒光,將冰室照得如同白晝。光芒中,公孫嫣的身影漸漸模糊,當視線恢復時,她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虛無中。對面,一個與她容貌相同卻滿身戾氣的"公孫嫣"正冷笑地看著她。「終於走到這一步了?」,"心魔"譏諷道,「可惜你永遠擺脫不了我。那夜的火焰,父母的慘叫,不正是你體內陽脈的源頭嗎?」公孫嫣握劍的手微微發抖。心魔說的沒錯,她的陽脈之力確實源自那場吞噬親人的大火——這是她最深的心結。「憤怒吧,仇恨吧!」"心魔"化作熊熊烈焰撲來,「這才是真正的力量!」,千鈞一髮之際,公孫嫣突然鬆開劍柄。玄霜劍懸浮在她面前,劍身映出她平靜的面容。「不」她輕聲道,「力量不是為了毀滅。」,她伸手握住劍柄,劍尖直指心魔,「而是為了守護。」,一劍刺出,沒有華麗招式,只有最純粹的劍意。心魔發出不甘的嘶吼,化作青煙消散。虛無中出現一盞冰晶心燈,燈芯暗淡。公孫嫣將指尖按在燈芯上,體內冰陽雙脈的力量源源不斷注入。「點燃吧。」她輕語。燈芯突然爆發出耀眼白光,公孫嫣只覺靈台一片清明。現實中,冰蓮臺上她的本體同時睜開雙眼,眉心浮現出一朵燃燒的冰焰紋記。"寒元心燈!"拓跋玄激動得聲音發顫,「六十年了,終於有人…」,話音未落,整個藏經閣突然震動。冰晶牆壁上裂開一道貫穿天地的光痕,千年冰封的北牆緩緩分開,露出一個隱秘洞窟。洞窟中央的石臺上,靜靜躺著一卷被赤紅火漆封印的古老卷宗。拓跋玄面色大變,竟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太一寒劍·秘篇,傳說竟然是真的!」,公孫嫣茫然地看著那卷宗,感到體內雙脈突然異常活躍。卷宗上的火漆似乎感應到什麼,發出微弱的脈動,如同遙遠的心跳。「拓跋師父,這是」,拓跋玄艱難起身,神色複雜地看著公孫嫣:「看來,《寒元真訣》只是開始。你的路比我想像的還要長遠。」,公孫嫣走近洞窟,伸手想要觸碰卷宗,卻在最後一寸停住。火漆上突然浮現一行小字:「唯雙脈圓滿,心燈不滅者可啟。」,她收回手,轉身看向拓跋玄:「弟子還有很多要學。」,冰蓮臺上的雪屑仍在飄舞,映著新點燃的心燈光芒,如同無數星辰在師徒二人之間流轉。

藏經閣內,千年寒冰雕琢的牆壁映著心燈幽藍的光芒。拓跋玄立于冰封洞窟前,長髮無風自動,眼中似有星河流轉,他的手指輕撫過《太一寒劍·秘篇》上的火漆封印,那赤紅如血的漆面上隱約浮現出細密的金色紋路。拓跋玄聲音低沉,每個字都仿佛在冰室中凝結成霜:「這火漆乃《一陽真火》所凝,與妳體內陽脈同源,卻更為暴烈。」他轉身凝視公孫嫣,目光如劍,「妳已點燃寒元心燈,但僅是入門。」,公孫嫣眉心的冰焰紋記微微發亮。她收劍入鞘,霜痕劍歸鞘時發出一聲清越長吟,劍格上的冰晶與殘留的陽脈之氣碰撞,激起細碎火花。拓跋玄袖袍一揮,十二根冰柱上的火焰突然暴漲,在空中交織成一幅立體經絡圖。「看好了」,他指尖輕點,圖中亮起兩條迥異的路徑,'一息化雪'需將冰脈修至'百川歸海'之境,而'萬劍寒光'則要陽脈達'熔爐鑄劍'之態。「經絡圖上,兩條路徑在第六重境界處交匯,形成一個完美的陰陽魚圖案。六重之前,二者並行不悖;六重之後... 」,拓跋玄突然收聲,經絡圖砰然碎裂,化作漫天冰晶,「便是冰火同源,太一始成。」,冰晶簌簌落下,公孫嫣伸手接住一片。六棱冰晶在她掌心旋轉,左半凝結不化,右半卻漸漸消融。她抬頭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弟子明白。」,寒風驟起,卷著她素白的劍袍獵獵作響。公孫嫣轉身走向冰蓮台,步伐堅定。身後,拓跋玄的聲音穿透風雪:「記住,秘篇中的劍道,會反過來重塑持劍之人。」冰蓮臺上積雪已深。公孫嫣盤膝而坐,霜痕劍橫放膝前。她閉目內視,看見丹田處懸浮著一盞微型心燈,燈焰分為兩層,內層冰藍,外層赤紅。這是她七日苦修的成果,也是繼續前進的根基。「一息化雪,首重心境。」,她回憶起拓跋玄的教誨,卻沒有按照傳統方式運轉心法。而是將玄霜劍輕輕插入面前積雪,雙手虛按劍柄兩側。左掌寒氣吞吐,右掌熱流湧動。奇妙的是,這次兩股真氣沒有在她體內交匯,而是通過劍身傳導。霜痕劍漸漸變得透明,劍身內部浮現出細密的脈絡,左邊如冰晶分支,右邊似岩漿流淌。「以劍為媒」,公孫嫣福至心靈,突然改變呼吸節奏。一呼一吸間,藏經閣內的靈氣被牽引而來,在劍身周圍形成微型旋風。她驚訝地發現,通過劍身這個「外丹田」,冰陽雙脈的衝突竟緩和了許多。夜幕降臨,玄冰閣外風雪大作。藏經閣頂部的冰晶折射星光,在冰蓮臺上投下變幻莫測的光斑。公孫嫣已保持這個姿勢六個時辰,睫毛上結滿霜花,嘴角卻浮現一絲笑意。她發現了一個秘密:當外界寒氣通過劍身左側進入體內時,會自然吸引陽脈之氣在右側形成平衡。這種內外交互的修煉方式,遠比強行調和雙脈更為順暢。子夜時分,公孫嫣突然睜眼。她拔劍而起,霜痕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弧線。劍尖所過之處,雪花突然靜止,繼而全部轉向,如同受到某種召喚。「一息化雪!」,她輕叱一聲,劍鋒微顫。靜止的雪花瞬間汽化,又在三尺外重新凝結,形成一面晶瑩的冰鏡。鏡中映出她驚訝的面容,眉心冰焰紋記比清晨時明亮了許多。「第三重!」。暗處,拓跋玄攥緊了袖中的手。按常理,從領悟到第三重至少需三年苦修,而這孩子竟在一日之內突破。他既欣慰又憂慮,因為修為精進太快,意味著「噗——」公孫嫣突然噴出一口鮮血,冰鏡應聲碎裂。她踉蹌後退,霜痕劍插入冰面才穩住身形。體內,剛剛建立的平衡再次崩潰,陽脈之氣如脫韁野馬,灼燒著經脈。拓跋玄幾乎要邁步而出,卻硬生生止住。只見公孫嫣顫抖著從懷中取出一枚冰晶,那是她白日接住的冰柱碎片。將冰晶按在右手腕部,陽脈躁動的熱氣竟被緩緩導入冰晶之中。「聰明。」,拓跋玄暗自讚歎。利用外物疏導多餘真氣,正是第六重「百川歸海」的精髓所在。這孩子竟無師自通,摸到了高深境界的門檻。七日過去,公孫嫣的修煉漸入佳境。她發現冰蓮台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靈氣樞紐,檯面上那些看似裝飾的紋路,實則是某種古老的導氣陣法。第八日黎明,她嘗試將整個冰蓮台作為媒介。雙掌按在檯面陰陽魚圖案上,公孫嫣將全部心神沉入其中。漸漸地,她看到了令人震撼的景象,冰蓮台內部,無數細如髮絲的靈氣流按照特定規律運轉,形成一個微縮的天地迴圈。「原來如此」,她恍然大悟。所謂「一息化雪」,本質上是模擬天地間水汽迴圈的至理。而「萬劍寒光」,則是將這種迴圈之力賦予劍鋒。這個領悟如醍醐灌頂。公孫嫣長身而起,霜痕劍在空中連點七下。每一下都有一片雪花被劍尖刺中,卻詭異地懸浮原處。七點連成北斗之形,突然同時亮起,嗡!劍鳴如龍吟,七點星光化作七道劍氣激射而出,在冰壁上留下三寸深的刻痕。刻痕邊緣,冰晶呈現熔融後又凝固的獨特紋理。「萬劍寒光,第二重。」公孫嫣收劍調息,發現這次體內真氣流轉異常順暢。雙脈在發出劍氣後短暫交融,形成一個完美的迴圈。雖然只維持了三息,卻讓她窺見了更高境界的玄妙。月升月落,公孫嫣的修行漸入癡境。有時她整日靜坐不動,任憑風雪覆蓋全身;有時又突然起舞弄劍,劍氣縱橫間將冰蓮台削去一層又一層。拓跋玄再未現身,卻總在深夜時分,於她身旁留下盛滿藥膳的冰碗。第三十六日,異變陡生。公孫嫣正嘗試同時運轉兩大神功,霜痕劍突然劇烈震顫,脫手飛出,深深插入冰壁。她驚愕地發現,自己與佩劍間的聯繫被切斷了,這是劍修最危險的徵兆。「劍心」不穩,她立刻盤膝調息,卻發現心燈光焰搖曳不定。更可怕的是,體內雙脈開始逆向流轉,冰脈發熱,陽脈發寒。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千鈞一髮之際,公孫嫣做了一個大膽決定。她不再強行控制真氣,而是徹底放開約束,任憑雙脈之氣在體內橫衝直撞。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卻咬牙保持靈台一點清明。奇妙的是,當真氣混亂到極致時,反而出現了一種詭異的平衡。就像暴風眼中反而平靜,她體內形成一個漩渦,將兩股相沖的真氣自然調和。「原來...這就是第六重的真意... 」,公孫嫣在痛苦中頓悟。前五重都是在強行控制,而第六重需要的是「放手」。

她猛然睜眼,伸手虛抓。三丈外的玄霜劍發出一聲歡鳴,自行飛回手中。劍身通透如玉,內部冰火紋路已交織成網。「一息化雪!」,劍鋒輕旋,藏經閣內所有冰晶同時共鳴,化作漫天飛雪。「萬劍寒光!」,劍勢突變,萬千雪花瞬間定格,每一片都折射出淩厲劍光。雪與光交織,形成一幅震撼的景象:整個空間仿佛被分割成無數棱鏡,每個棱鏡中都映出公孫嫣不同的劍姿。而當所有影像重合的刹那,「轟!」,冰蓮台徹底粉碎,露出底部一塊赤紅如火的晶石。晶石上刻著兩個古篆:「太一」。藏經閣北牆的冰封洞窟內,《太一寒劍》上的火漆突然裂開一道細縫。一縷赤金氣息飄然而出,如游龍般環繞公孫嫣三圈,最終沒入她眉心冰焰紋記。《太一寒劍》的火漆在公孫嫣指尖下發出細微的碎裂聲。當她將「一息化雪」與「萬劍寒光」同時運轉至第六重時,那號稱千年不化的赤紅封印竟如春冰遇陽,片片剝落。卷宗展開的刹那,一道寒光直沖藏經閣穹頂。光柱中浮現出一幅由冰晶構成的三維地圖,北境最高峰「絕劍峰」的山腹處,標著一個血色的「絕」字。「絕情洞天」拓跋玄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公孫嫣回頭,發現拓跋玄眼中竟閃過一絲她從未見過的複雜情緒。「那是《寒元真訣》創始者坐化之地,也是修煉太一寒劍的唯一場所。」,玄霜劍在鞘中微微震顫,仿佛感應到什麼。公孫嫣輕撫劍柄,感受到一種奇異的呼喚。「弟子何時啟程?」,「現在。」拓跋玄袖中飛出一塊形如淚滴的冰玉,「握住它,我帶你穿梭玄冰陣。」,冰玉入手,公孫嫣頓覺天旋地轉。再睜眼時,已置身于一片永恆的雪幕之中。面前是高達百丈的冰壁,壁上有一道幾乎與山體同色的石門,門楣上刻著八個筆鋒如劍的古篆:「入此門者,絕情絕性」。

拓跋玄並指為劍,在石門中央劃出一個完整的陰陽魚圖案。冰門發出沉重的轟鳴,緩緩開啟一線。刹那間,刺骨寒氣如實質般湧出,公孫嫣眉心的冰焰紋記自動亮起抵禦。「記住」,拓跋玄的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格外肅穆,「絕情非無情。洞天三年,實底三十年。若道心不堅」他忽然將一枚玉簪塞入公孫嫣手中,「就看看這個。」,石門在身後關閉的刹那,公孫嫣聽見師父最後的話語:「我在冰蓮台等你。」洞天內無日月,唯有永不停歇的雪。這裡的雪與外界不同,每一片都蘊含著某種劍意,落在皮膚上會留下細微的刺痛。公孫嫣舉目四望,發現四周冰壁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走近細看,竟是歷代修煉者的遺言:「第七十九日,陽脈焚盡五臟」,「情根難斷,悔入此門」,「拓跋師父,弟子看見太一劍了」這些字跡或深或淺,有的淩厲如劍刻,有的卻虛弱得幾乎難以辨認。公孫嫣指尖撫過那些凹凸不平的冰壁,突然在某處停下,那裡有一道特別深的劍痕,旁邊題著「拓跋玄,止步第五重」。「原來師父也曾在此修練。」,她正自驚詫,手中玉簪突然發燙。低頭看去,簪頭鑲嵌的冰晶裡竟封存著一滴鮮血。恍惚間,耳邊響起幼時拓跋玄教導她的聲音:「劍修之血,當如冰下暗流,靜水深流。」。第一年,公孫嫣在洞天中央的劍形冰柱前參悟《太一寒劍》要訣。卷宗上的文字會隨時間變化,每日顯現不同內容。她發現修煉此法必須逆轉常規,讓陽脈行冰劍之路,使冰脈走炎劍之道。玄霜劍插在身前雪地中,劍身一半覆滿冰晶,一半赤紅如烙鐵。公孫嫣雙掌相對,左掌催動陽脈寒氣,右掌激發冰脈熱流。每當兩股逆運的真氣相撞,就會在虛空中迸發出冰火交織的劍氣。「咳!」,某次運功過猛,公孫嫣噴出的血沫在半空就凍成了紅晶。她顫抖著取出玉簪,冰晶中的血滴似乎比昨日更鮮豔了些。「師父的血,在呼應我的傷勢?」,公孫嫣根據雪勢減弱判斷的季節第二年春,洞天開始顯現詭異變化。冰壁上那些字跡會突然流動重組,形成各種劍訣;有時雪幕中會走出與公孫嫣容貌相同的人影,持劍相向。最兇險的一次,她面對的是七歲時的自己,那個剛經歷賊人毀村滅族,滿眼仇恨的小女孩。「你忘了嗎?」,小公孫嫣的劍招狠辣異常,「那夜的火焰,母親的慘叫」,玄霜劍第一次被擊落。公孫嫣跪在雪中,看著幼年版的自己舉劍刺來。千鈞一髮之際,她突然鬆開所有防禦,輕聲道:「我記得,但不再被它束縛。」,幻影之劍在咽喉前半寸消散。冰壁上浮現新的金色字跡:「破妄一關,可入劍池」。劍池是洞天最神秘的所在,一個由萬劍殘骸構成的環形山谷。池中央懸浮著一柄半透明的水晶劍,劍身內封印著一縷遊動的赤焰。當公孫嫣試圖靠近時,萬劍殘骸突然活化,組成劍陣襲來。這場戰鬥持續了整整三個月。公孫嫣的劍袍破碎不堪,玄霜劍也佈滿缺口,但她漸漸領悟到「太一寒劍」的精髓,每次出劍都同時蘊含冰火兩極屬性。當她的劍氣能在空中自發形成微型冰暴與火雨時,劍池終於安靜下來。第三年深冬,公孫嫣立於水晶劍前。此刻的她已能完美控制逆運的雙脈,左眼結著冰霜,右眼卻燃燒著赤焰。當她握住水晶劍柄的刹那,整個洞天劇烈震動。「原來如此」,她恍然大悟。水晶劍內的赤焰正是《寒元真訣》創始者留下的一縷本源劍氣。要真正繼承太一寒劍,必須將自身劍意與這縷劍氣融合。融合過程如同將靈魂投入鍛爐。公孫嫣時而覺得自己被凍成冰雕,時而又像被投入火山。最痛苦時,她看見幻象中的拓跋玄在冰蓮臺上被無數冰刺貫穿。「師父!」,她本能地想要中斷修煉。就在此時,玉簪突然炸裂。那滴被封存的鮮血化作血霧沒入她眉心。公孫嫣腦海中突然浮現拓跋玄年輕時的畫面,他抱著一個嬰兒站在火海前,嬰兒額頭上正凝聚著與她相同的冰焰紋記「啊!」公孫嫣長嘯一聲,玄霜劍與水景劍同時粉碎,又在空中重組為一柄全新的劍。劍脊呈冰藍色,劍刃卻泛著赤金光芒。她隨手一揮,劍氣在空中劃出一道冰晶與火焰共存的奇異軌跡,「冰虹貫日」。這一劍斬開了洞天禁制。風雪驟停,冰壁上的所有字跡都亮起金光,最終彙聚成四個大字:「絕情即情」,石門開啟時,公孫嫣的黑髮間已夾雜著幾縷赤紅。她緩步走出,冰蓮台上空無一人,唯有檯面中央插著半截斷裂的玉簪,與拓跋玄給她的那支正好能拼合。簪旁雪地上,用劍氣刻著一行即將消散的小字:「徒兒,太一劍出,玄冰劫至。勿尋為師,回中土歷練江湖。」,公孫嫣握劍的手微微發抖。三年洞天苦修,她本以為已參透「絕情」真意,此刻卻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茫然。玄霜劍似有所感,劍身自動凝結出一層薄冰,又很快被陽脈之氣蒸騰成霧。冰霧散盡時,她已恢復平靜。將斷簪收入懷中,公孫嫣朝著南方——那片她從未踏足過的烈焰之地——深深一躬。「師父,弟子明白了。」,轉身時,她的眼中再無半點猶豫。足尖輕點,人劍合一化作一道冰火交織的長虹,劃破北境的永恆雪幕。

玉門關外的風像刀子一樣利。忠兒裹緊破舊的羊皮襖,在暮色中艱難前行。遠處傳來一聲馬嘶。忠兒警覺地蹲下身,看見官道旁的胡楊林邊倒著個黑影。走近才看清是個道士,一柄長劍跌在身旁,劍鞘上沾滿凝固的血漬。道人面色青白,胸前道袍被某種利器劃開,露出泛黑的傷口。「道長?」,忠兒輕拍對方臉頰。道人突然睜眼,枯瘦如鷹爪的手扣住忠兒手腕:「星...墜西北... 」,話未說完又昏死過去。忠兒注意到道人腰間掛著個烏木劍匣,匣面刻著奇特的火焰紋,那紋路竟與念奴隨身所戴玉佩裂縫中的圖案有七分相似。他咬咬牙,背起道人向最近的烽燧台走去。烽燧台裡空無一人,想必守軍都已逃散。忠兒升起火堆,用隨身匕首剜去道人傷口周圍的腐肉。當刀刃碰到最深處時,「叮」的一聲脆響,竟有半截藍瑩瑩的斷刃嵌在骨頭裡。「七絕透骨釘?」,忠兒倒吸涼氣。養父說過,這是吐蕃密宗的獨門暗器,中者三日必死。他想起道人腰間的劍匣,急忙取來查看。匣內空空如也,但襯布上繡著完整的火焰紋,旁邊還有一行小字:「太乙分光,長安月滿」,道人突然劇烈咳嗽,噴出一口黑血。忠兒趕緊撕下襯布浸在熱水裡,敷在傷口上。奇妙的是,黑血漸漸轉紅,道人的呼吸也平穩了些。「小友...好見識。」,道人不知何時醒了,聲音虛弱卻清晰,「貧道曉明,青城山太乙觀...咳咳... 」,「道長別說話,我去找些草藥。」

數年後...

中原,長安。

這座匯集了四海奇珍、五湖豪傑的天下第一雄城,在經歷了數十年的盛世榮光後,依然以其恢宏的氣度,迎接著來自五湖四海的朝聖者。然而,在這片繁華的表象之下,一股暗流早已在權力的縫隙中悄然滋長,等待著將整個帝國拖入深淵的時機。

東市的一座胡姬酒肆內,絲竹之聲與勸酒之聲交織,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香料與酒氣。一個身著華服、體態臃腫的中年胡人,正被一群官員簇擁在中央,他那雙小眼睛裡閃爍著精明與貪婪的光芒,正是如今在朝中聖眷正濃,官拜平盧、范陽、河東三鎮節度使的安祿山。

「大帥,再來一杯!」兵部侍郎高聲勸酒,滿臉諂媚。

安祿山哈哈大笑,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粗聲道:「好!今日諸位盡興,一切開銷,都記在本帥帳上!」他看似豪爽,眼神卻不經意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將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自從被義父張守珪送入長安,他憑藉著過人的心計與手段,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初出茅廬的胡商。他利用李林甫的權勢,以及暗中掌控的祆教勢力,在朝野上下編織了一張巨大的關係網。

酒過三巡,安祿山藉口更衣,獨自來到酒肆後院。一名黑衣人早已在此等候,見他到來,單膝跪地:「啟稟火雲使,長安的『聖火壇』已秘密建成,只待『內焰之印』歸位,便可舉行大典。」

安祿山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鷙的冷酷:「金杯呢?還在張守珪那老狐狸手上?」

「是。張守珪將其視為珍寶,日夜看管,我們的人無法下手。」

「哼,一個小小的金杯,真以為能鎖住本帥的命運?」安祿山冷笑一聲,「傳我命令,讓潛伏在靈州的人動手,不必再等了。至於那金杯……」他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待本帥親自回去取!」

此時,千里之外的天山,一襲白衣的公孫嫣,正立於萬丈懸崖之巔。三年的洞天苦修,讓她脫胎換骨。昔日的少女情懷早已被冰雪般的劍心所取代,唯有那雙眼眸深處,偶爾會閃過一絲複雜的情感。她手中的「冰虹」劍,在陽光下流轉著冰與火的光華,劍氣吞吐間,周遭的空氣都為之凝結。

「師父,弟子該下山了。」她對著空無一人的山谷輕聲說道,像是在告別,又像是在許下承諾。

拓跋玄的聲音仿佛從九天之外傳來,飄渺而清晰:「去吧。記住,妳的劍,是為了守護,而非殺戮。中原的劫數,或許需要妳的『太一寒劍』來化解。」

公孫嫣深吸一口氣,足尖輕點,整個人如一道冰火交織的長虹,劃破天際,向著南方飛馳而去。她的第一站,是涼州,那個她與師父凌雲子失散,也是一切謎團開始的地方。

涼州城,依舊是那般風沙彌漫,卻比數年前更多了幾分肅殺之氣。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巡邏的士兵也增加了數倍。公孫嫣找了一家客棧住下,向店小二打聽近年來的變化。

「客官您是外地來的吧?」店小二擦著桌子,壓低聲音道:「這幾年不太平啊,自從張守珪大帥調去靈州,新來的將軍只知搜刮民脂民膏,城外的馬賊也越來越猖獗。哦對了,前陣子,華山派的凌雲子道長還來過,像是在找什麼人。」

「凌雲子道長?」公孫嫣心中一動,「他現在在哪?」

「聽說往玉門關方向去了。唉,那地方現在更亂,聽說有什麼『拜火教』的妖人作祟,官府都不敢管。」

公孫嫣辭別店小二,心中已有了計較。師父凌雲子既然出現在這裡,必然是為了追查當年金杯失竊和石畔德的線索。她決定立刻動身,前往玉門關。

夕陽下的玉門關,殘破的關牆如同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靜靜地矗立在戈壁之上。關外,一座新起的祅祠顯得格外突兀,祠廟周圍聚集了不少胡人,他們圍著篝火,口中念念有詞,神情狂熱。公孫嫣隱在暗處,發現這些人的首領,竟是當年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諾槃陁。

夜色漸深,諾槃陁遣散了眾人,獨自一人走進祠廟深處。公孫嫣悄然跟上,只見他在一尊奇異的火神像前跪下,從懷中取出一張字條,點燃後投入火盆,口中用突厥語禱告著:「火雲使大人,石畔德已死,狼首腰牌不知所蹤。金杯仍在張守珪之手,我等何時動手?」

公孫嫣心中劇震,石畔德死了?那條線索就此斷了嗎?她正思索間,忽聽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衣袂破風之聲。她猛然回頭,只見一道灰影如鬼魅般撲來,手中短刀直刺她的咽喉。

公孫嫣冷哼一聲,不退反進,「冰虹」劍瞬間出鞘,劍光如一泓秋水,輕巧地格開了對方的短刀。那人一擊不中,立刻抽身後退,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什麼人?」祠廟內的諾槃陁被驚動,衝了出來,卻只看到公孫嫣一人持劍而立。

「諾槃陁,我們又見面了。」公孫嫣的聲音清冷如冰,「石畔德是誰殺的?」

諾槃陁臉色大變,厲聲道:「妳是誰?妳怎麼會知道……」

「回答我的問題!」公孫嫣劍尖一指,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鎖定了諾槃陁。

諾槃陁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頭洪荒巨獸盯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顫聲道:「是……是光明教的『奉焰使徒』,他們也在找那塊腰牌。」

「光明教……」公孫嫣喃喃自語,這個名字她似乎在哪裡聽過。當年客舍遇襲,那三個波斯密使,似乎就與此教有關。

就在此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隊官兵打扮的人馬正向祅祠疾馳而來。諾槃陁臉色一喜,大喊道:「是安大帥的人!妖女,妳死定了!」

公孫嫣眉頭微皺,她不想與官府發生衝突,轉身便欲離開。然而,那隊官兵的為首之人,卻讓她停下了腳步。那人雖然穿著唐軍的服飾,但其身形與眉眼,分明就是當年與石畔德同行的趙元宏!

趙元宏也認出了公孫嫣,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揮手讓手下停步,獨自上前,抱拳道:「公孫師妹,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趙元宏?你怎麼會在這裡?還成了安祿山的人?」公孫嫣警惕地問道。

趙元宏苦笑一聲:「說來話長。師妹,此地不是說話之處,可否借一步說話?」

公孫嫣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她也想知道,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二人來到一處僻靜的沙丘後,趙元宏才將事情的原委一一道來。原來,當年他與石畔德分別後,便奉師門之命,投入了安祿山麾下,名為歷練,實為監視。這幾年,他跟隨安祿山南征北戰,逐漸發現了安祿山與祆教的秘密,以及他那深不可測的野心。

「安祿山正在利用祆教,建立一個龐大的地下王國。他以『火雲使』自居,聯絡西域各部,意圖顛覆大唐。」趙元宏的語氣凝重,「石畔德的死,恐怕也與他脫不了干係。那塊狼首腰牌,是開啟後突厥寶藏的鑰匙之一,安祿山一直在尋找它。」

「後突厥寶藏?」

「沒錯。傳說毗伽可汗當年兵敗身死之前,將後突厥汗國數百年的積累,藏匿在一個秘密地點,並製作了三塊腰牌作為鑰匙。得寶藏者,可得天下。」

公孫嫣終於明白,為何一塊小小的腰牌,會引來如此多的腥風血雨。她看著趙元宏,問道:「那你師父清淨散人,對此事是何態度?」

趙元宏搖了搖頭:「師父他老人家主張順其自然,認為天道自有定數。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天下蒼生陷入戰火。」

「我明白了。」公孫嫣點了點頭,「我會找到殺害石畔德的兇手,也會阻止安祿山的陰謀。」

「師妹,安祿山勢大,妳一人之力……」

「我不是一個人。」公孫嫣的目光望向東方,那裡是長安的方向,「我還有師門,還有朋友。」

與趙元宏分別後,公孫嫣連夜離開了玉門關。她知道,前路兇險,但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需要師父庇護的小女孩。她手中的「冰虹」劍,將會在這亂世之中,斬出一片清明。

與此同時,長安城內的教坊司,一曲《春鶯囀》正引得滿堂喝彩。舞台中央,那個被稱為念奴的少女,懷抱琵琶,眼波流轉,歌聲清麗婉轉,宛如黃鶯出谷。台下,安祿山滿意地點了點頭,對身旁的李林甫笑道:「相國大人,我這份禮物,您還滿意嗎?」

李林甫撫掌而笑:「祿山有心了。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啊。」他的眼中,卻閃爍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念奴一曲唱罷,款款下台,來到安祿山面前,盈盈一拜:「多謝大帥提攜。」

「起來吧。」安祿山扶起她,看似親切地說道:「好好唱,將來的前程,遠不止這小小的教坊司。」

念奴低頭稱是,眼底卻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她知道,自己不過是這些權貴手中的一枚棋子,但她不甘心就此認命。她想起了那個在玉門關外,對她微笑的康延年隊正,想起了爺爺臨終前的囑託。她要活下去,還要活得更好。

一場席捲天下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身處風暴中心的每一個人,都在為了自己的信念、慾望和野心而掙扎、戰鬥。公孫嫣的劍,安祿山的火,念奴的歌,趙元宏的志,都將在這場亂世的棋局中,扮演至關重要的角色。而那枚不知所蹤的狼首腰牌,以及那隻藏著秘密的金杯,又將會引出怎樣的驚天波瀾?故事,才剛剛開始。

公孫嫣一路東行,沿途所見,皆是民生凋敝,官吏橫徵暴斂的景象。她心中愈發沉重,安祿山之流禍國殃民,若不盡早剷除,大唐危矣。行至靈州地界,她聽聞了一個消息:張守珪在府中舉辦壽宴,廣邀賓客。公孫嫣心念一動,那隻神秘的金杯,正是解開謎團的關鍵之一,何不趁此機會,夜探張府?

靈州都督府,張燈結綵,賓客盈門。張守珪身著錦袍,滿面紅光地接受著眾人的祝賀。安祿山雖遠在長安,卻也派人送來了厚禮,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座純金打造的「萬壽無疆」金山,極盡奢華。

夜深人靜,賓客散盡。公孫嫣換上一身夜行衣,如一縷青煙,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都督府。她避開重重守衛,根據白天探聽到的消息,徑直來到張守珪的書房。書房內,一隻精緻的檀木盒子擺在書案之上,公孫嫣心中一喜,看來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那隻鑲嵌著各色寶石的金杯,正靜靜地躺在其中。然而,就在她伸手欲取之時,一股凌厲的勁風從背後襲來!公孫嫣暗叫不好,反手一劍,與來人硬拼一記。對方武功極高,竟不在她之下。二人交手數十招,不分勝負。

「閣下是誰?為何夜闖我府?」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正是張守珪。

公孫嫣心知今夜難以善了,索性不再隱藏,朗聲道:「華山公孫嫣,為追查本門失竊之物而來。」

「華山派?」張守珪顯然有些意外,「此金杯乃我義子安祿山所獻,何時成了你華山派之物?」

「此杯乃先帝御賜我華山之寶,數年前被賊人盜走。安祿山來路不明,此杯定是他用不法手段得來!」

張守珪臉色一沉:「一派胡言!我兒祿山忠心為國,豈容妳在此汙衊!」說罷,攻勢更急。

公孫嫣一邊應付,一邊尋思脫身之計。她發現張守珪的武功路數,竟與當年圍攻凌雲子的波斯密使有幾分相似,心中疑竇更甚。她虛晃一招,跳出戰圈,冷聲道:「張大人,你可知安祿山狼子野心,他獻此金杯,不過是為了利用你。你若執迷不悟,他日必將引火燒身!」

說罷,她不再戀戰,施展輕功,消失在夜色之中。張守珪站在原地,臉色陰晴不定。公孫嫣的話,像一根刺,扎進了他的心裡。他雖然寵信安祿山,但身為一方將領,他又豈是尋常之輩?安祿山近年來的所作所為,他亦有所耳聞。或許,是時候該好好查一查這個「義子」了。

公孫嫣離開靈州,心情卻並未輕鬆。張守珪的武功,以及他與波斯密使的關聯,讓整件事情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她決定,先回一趟華山,將所有線索告知師門,再做定奪。

華山,依舊是那般雲霧繚繞,仙氣盎然。公孫嫣回到朝陽峰,卻發現物是人非。師父凌雲子外出未歸,派中事務暫由師叔祖「清風劍」掌管。公孫嫣將自己的經歷一一稟明,清風劍聽罷,長嘆一聲:「多事之秋啊。」

「師叔祖,弟子有一事不明。」公孫嫣問道,「張守珪的武功,為何與波斯密使如此相似?」

清風劍沉吟道:「此事我亦有所耳聞。傳聞數十年前,西域第一高手拓跋玄,曾與中原各大門派高手在天山論劍,那一戰驚天動地。戰後,拓跋玄雖勝,卻也身受重傷,從此銷聲匿跡。而當時在場的,便有如今的光明教教主,以及……張守珪。」

「拓跋玄?」公孫嫣心頭一震,這個名字她再熟悉不過了。

「沒錯。傳聞張守珪當年曾得拓跋玄指點,學得幾招皮毛。而光明教的武功,本就與天山派同出一源。看來,這一切的背後,都與天山派,與拓跋玄脫不了干係。」

公孫嫣沉默了。她想起師父拓跋玄那複雜的眼神,想起他最後的囑託。她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被捲入了一場跨越數十年的恩怨情仇之中。

「嫣兒,」清風劍看著她,語重心長地說,「妳既得拓跋玄真傳,此事便與妳有莫大干係。如今亂世將至,我華山一派,也當為天下蒼生盡一份力。妳便代為師,下山去吧。查清真相,匡扶正義。」

「弟子遵命!」

公孫嫣再次下山,這一次,她的目標更加明確。她要找到師父凌雲子,要揭開安祿山的真面目,更要查清數十年前天山論劍的真相。她手中的「冰虹」劍,將伴隨她,在這亂世之中,譜寫一曲屬於自己的傳奇。

而此刻的長安,正因為一場盛大的「胡旋舞」大賽而陷入狂歡。安祿山為了討好玄宗皇帝,特意舉辦了這場比賽,廣邀西域各國舞者前來獻藝。念奴,憑藉著超凡的舞姿與歌喉,一路過關斬將,成為了最耀眼的明星。

決賽之夜,皇宮大殿內,玄宗皇帝與楊貴妃高坐龍椅之上。念奴身著一襲火紅舞衣,在鼓點與琵琶聲中,如一團燃燒的火焰,翩翩起舞。她的舞姿,時而奔放如火,時而輕柔如水,看得玄宗皇帝龍顏大悅,連連稱善。

一舞終了,玄宗皇帝大笑道:「賞!重重有賞!安卿,你為大唐尋得如此瑰寶,功不可沒啊!」

安祿山急忙跪下謝恩,心中卻在冷笑。他要的,又豈是這點賞賜?他要的,是整個大唐的江山!他看著台上的念奴,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光。這顆棋子,已經到了發揮最大作用的時候了。

宴會結束後,安祿山在後宮的一處偏殿,秘密召見了念奴。

「念奴,妳做得很好。」安祿山臉上帶著虛偽的笑容,「陛下對妳非常滿意。從今日起,妳便是宮中的『才人』了。」

念奴心中一顫,她知道,這一步踏出,便再也無法回頭。她跪在地上,聲音卻異常平靜:「奴婢謝主隆恩。」

「很好。」安祿山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巧的瓷瓶,遞給她,「這裡面是西域奇毒『醉紅塵』,無色無味,只需一滴,便可讓人長睡不醒。妳知道該怎麼做。」

念奴接過瓷瓶,指尖冰涼。她抬起頭,看著安祿山那張肥胖而猙獰的臉,一字一句地問道:「奴婢只有一個問題。當年,康延年隊正,是不是你殺的?」

安祿山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沒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還記得那個小小的隊正。他冷哼一聲:「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死不足惜。妳只要記住,妳的命,是我的。妳若敢背叛我,妳的下場,會比他慘一百倍!」

說罷,他拂袖而去。念奴獨自跪在冰冷的宮殿裡,淚水無聲地滑落。她緊緊地攥著那隻瓷瓶,心中充滿了仇恨與絕望。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要麼,成為安祿山顛覆大唐的工具,要麼,與他同歸於盡。

窗外,月色如血。一場更大的陰謀,正在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中,悄然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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