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祖師廟,范大統隨即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把自己往外推,越使勁往前踏步,所得到的反向力就更加劇大,不死心的他遇到這奇怪的現象,只覺得是自己的心魔作祟,於是深深提起一口氣,用力的往廟內走去,但,一股強烈的勁風紮紮實實的撲向他的胸膛,他的身體便往外彈飛出去。
由於這力量實在太大,范大統不僅狠狠癱坐在地,就連手中的米苔目也脫手飛到對面的綠色帆布屋頂。
所幸這時沒車子經過,要不然范大統恐怕早已升天,只是這一幕實在太詭異,不禁讓路人們與廟裡的香客們議論紛紛,有人便暗道:「他身上一定有髒東西才會被祖師爺趕出去。」不少香客聽了,無不點頭稱是,更說道:「看他那種倒楣樣,這人不被卡,我才不信!」又講道:「他父母知道了,一定很難過,養那麼大的孩子卡陰卡到連廟都進不去,實在可憐哪!」
剛要從地上爬起的范大統聽見這些冷言冷語,心裡面覺得實在可笑,暗想:「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呵!」他撫著腰慢慢站起時,有個著白衣黑褲又留著一頭白短髮的老人走了過來,用台語問道:「少年咧,你有要緊無?哪會遐無細膩,跋甲按呢……」說完,老人慢慢扶起范大統。
范大統站起來後,忽有種被打臉的感覺,心想:「台灣人還是很溫暖的,只能說樹多必有枯枝吧!」接著他笑著向老人道:「阿公仔,我沒事了,謝謝你!」老人慈祥的笑著,再三確認范大統沒事後,便轉進廟內。
范大統的眼神隨著老人入廟的背影看了進去,沒多久就瞧見方馨穎站在香案前對著祖師爺的雕像拜了拜,然後就立在那裡,似乎在說些甚麼。
范大統心想:「我記得馨穎並不相信這套,她總說求神問卜是老人家為了求個心安幹的事情,但現在她卻站在那裡,難道她也只是來求個心安?」他搖搖頭,又想:「能夠讓一個不信神的人開始信神,這其中一定有鬼!」他想走進廟裡,卻又怕剛才的事情重來,一雙腳在原地躊躇不定。
范大統那副游移不決的模樣被方才攙扶他起來的老人瞧個正著,老人掛著笑走了過去,問道:「少年的,你是欲來拜祖師爺的,是無?」
范大統頓了一下,才點點頭。
老人又笑問:「你是驚像拄仔按呢?」
范大統毫無停頓,點頭如搗蒜。
老人兩眼將范大統上下看了一回,搖搖頭,笑了笑,遂道:「你褲袋仔內的物件是啥?會害人無?若是會,你上好甲化掉才入內!」
范大統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看著眼前這名穿著白汗衫配黑運動褲的老人,暗想:「我褲子口袋有甚麼東西會害人?啊!是劉爺給我的五鬼符!」又想:「哇操!這阿公仔怎麼知道我有這東西……」
老人也察覺范大統的疑問,笑道:「你免驚,我是神明的乩身,自然會感應著一寡仔無清氣的物件。」又道:「拄才我用靈眼甲你看看一下,就發現你的褲袋仔裡,干呢有陰的物件,我佇想你拄仔會去予捒出來,就是這个原因。」
范大統聽了點點頭,心裡想了一下,正想開口跟老人說自己褲子口袋裡的東西無害時,卻發現方馨穎把香插完準備走出來,心念陡變,立刻向老人道:「我了解了,我先去把它化掉,再來拜拜!」話一說完,范大統隨即走掉。
范大統並未走遠,而是躲進廟旁一間舊書店,隨意拿著一本書擋著自己的臉,露出左眼窺視外面的馬路,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很孬、很懦弱,連正眼看著方馨穎的勇氣都沒有,或許就是這樣才遭拒絕的吧!
范大統不曉得被拒絕的真實的原因,即使對方用太像家人做為婉拒的理由,仍不願相信那是真正的關鍵,但,那天之後他們就不曾再連絡,直至今日此刻,終於能再見到那張激似松隆子的容顏,只是沒想到剛剛匆匆一瞥,發現她不像記憶中那樣充滿朝氣,取而代之的是憂愁消沉。
躲進舊書店後,沒多久,范大統的左眼就看見方馨穎掛著一副陰鬱的臉慢慢的經過,這一刻,他好想叫出聲,好想喊出方馨穎三個字,卻提不起勇氣,眼睜睜看著方馨穎走了過去。
范大統在心裡打了自己好幾拳,覺得自己真是廢到極致,想道:「不過是想跟她說幾句話,有那麼難嗎?不過是想問問她近況如何,有那麼難?范大統,你真他媽的廢物,你真他媽的魯蛇,你到底在怕甚麼,FUCK!」正當范大統埋臉於舊書本內,不停臭罵自己的時候,一陣音樂響起,瞬間將他拉回現實。
范大統急忙放下書本,來到馬路上,毫不猶豫往音樂響聲的方向一看,果見方馨穎拿起響聲的手機接聽。雖然音樂只短短放了十幾秒,那熟悉的旋律,范大統死都不會忘,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按下手機鈴聲的播放鍵,女聲輕輕唱出那段歌詞……
櫻の雨が降る 夢が今虹を越てく
あなたは空を行く 私を一人殘して
ありがとうって言ったら 永遠にさようならになる
果てしないこの旅で どこかでいつかあえる
這段歌詞是〈何時下的櫻花雨〉其中的一段,演唱者正是松隆子,這首歌也是日劇〈相親結婚〉的主題曲。范大統在〈HERO〉喜歡上松隆子之後,便大肆尋找有關她的事物,其中最容易得手的莫過於去買她的唱片專輯。那時范大統省下每天父母給的零用錢,一點一滴存了幾百塊,全都拿去買她的專輯,當時入手的第一張專輯,是在兩千年發行的〈愛在櫻花雨紛飛〉,〈何時下的櫻花雨〉正是此專輯的主打歌。
手機不停播放著旋律,范大統記憶仍然清晰,當少年時一聽見這首歌,就莫名愛上了這個旋律,如同在電視上初識松隆子時的心情一樣,不知甚麼原因,就喜歡上了,後來也將這首歌介紹給方馨穎,那時方馨穎還去找了歌詞的翻譯,並且學了這首歌,也把它設定成手機鈴聲。
范大統以為在前年四月二十七號之後,為了與他這個人的關連全數切斷,方馨穎會把這首歌從手機內刪除,至少也會將手機鈴聲換成別的,但,事實並非如此。
這個事實令范大統的內心不免有些激動,暗想:「方馨穎還記得我……方馨穎沒把手機鈴聲換掉,說明她的心中還有我的存在……」又想:「這絕對不是錯覺,絕對不會,一個女生拒絕別人的告白後,絕不可能還保留那人推薦的音樂當鈴聲,每聽見那鈴聲就會想起那人,留著,不是多添煩惱的嗎?」
范大統看著方馨穎背影,原以為方馨穎會聽到他播放的音樂,然後轉頭過來,顯然因為距離太遠,又有不少機車從旁呼嘯而過,加上正在接聽電話,這種浪漫情景並未發生。
對此,范大統頗覺失望,關掉不停播放的音樂,心裡篤定方馨穎心中還有他的存在,便決意直接上去打招呼,如果可以,能來一場小聚,互相說說自己的近況,那就再好不過了。
范大統走了過去,在距離方馨穎還有三、四步的時候,突然聽到方馨穎近乎哀求的說道:「拜託你不要再去了好嗎?難道你已經不想結婚了……」雖說偷聽別人講電話是件不禮貌的事,范大統卻無法抑制自己的耳朵,尤其聽見「結婚」這個字眼,心中不由得一陣惆悵,暗自希望方馨穎跟結婚扯不上關係。
然而,事實總是殘酷的,方馨穎說著說著就像哭出來似的,說道:「我甚麼都不要,只要你別再去玩,我們趕快結婚,過著平凡的日子就……」方馨穎的話被對方打斷,而且對方不知說了甚麼,只聽見方馨穎啜泣的不停喊著:「拜託你不要再去了!」接著似乎被掛了電話,方馨穎哭著喂了數次都不得回應後,整個人哭到蹲了下去,這讓范大統心頭一酸,走了過去,拍了方馨穎的右肩,慰道:「妳還好吧?」
方馨穎嚇得回頭一看,驚魂未定的臉龐掛著透明的淚珠,說道:「大……統!」音落,立刻擦乾臉上的淚,站了起來,有些尷尬的笑了笑,眼神閃爍的看著范大統,說道:「這麼巧,你也在這……」
范大統看著方馨穎,沉默了一陣後,道:「妳……怎麼了?」
方馨穎笑了笑,道:「我很好啊……幹嘛這麼問!」
那張神似松隆子的容顏,過去是如此神采奕奕,至少在前年四月二十七號見面時是這樣,而現在范大統眼中的方馨穎,臉形消瘦,眼袋浮腫,氣色黯淡,根本就像個吸毒犯,這絕對不是范大統心目中的羅東松隆子。
范大統道:「妳少騙我了,認識妳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如果妳真的沒怎樣,妳早指著我的頭臭罵一頓了……」又道:「而且如果真的沒事,妳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
方馨穎看著地上,沒有說話,彷彿在想些什麼。
范大統道:「告訴我吧!也許我可以幫妳……」
方馨穎抬眼,含著淚光,看著范大統,道:「我真的沒事,謝謝你的關心……」接著揚起微笑,又道:「我還有其他事,先走了……」
范大統見方馨穎轉頭就走,心想:「沒看到就算了,既然被我見到,我就不可能輕易放過,即使最後只是當個好人,也沒差!」
范大統追了上去,擋在方馨穎面前,道:「以前的妳不是這樣的,我們不管誰有心事,都會互相當對方的垃圾桶、打氣筒,一起哭,一起笑,一起臭罵那該死的老天爺……」又道:「今天我看到妳這樣子,我好難過,但更令我難過的是妳把我當成了陌生人,難道只因為前年的事,就要把我們十年來累積的感情,就都一筆勾銷嗎?」再道:「告訴我,妳怎麼了?讓我幫幫妳,好嗎?」
方馨穎笑著搖搖頭,道:「那天之後我們就不再是……朋友了……」語落,她掩面從范大統旁邊,擦肩而過。
范大統聽了,心涼了半截,難過的想哭,卻哭不出來,但又不願意認輸,心想:「不是朋友,還留著那首歌幹嘛!」於是,急忙轉過身來,對著方馨穎喊道:「既然不是朋友,就把那首歌刪掉啊!不刪掉,還一直設定為電話鈴聲,每次電話響起,不覺得刺耳嗎?」
方馨穎繼續往前走,但,走得不快。
大部分的男人見到這種狀況,多半不會糾纏下去,除了避免自討沒趣、多招致羞辱外,更重要的是天地遼闊,不必獨守一枝花,再說了,及時退兵,不僅保有個人的尊嚴,也是給予對方的尊重,不要搞到天人交惡,等對方報警處理,才來後悔。但是,范大統並不在意這些,更正確來講,是根本沒有想過這些問題,現在的他就像一隻紅眼的公牛,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范大統打鐵了心,不管方馨潁走得多遠,都會追過去,何況目前方馨潁還走不到一百公尺,他毫不費力的跟了上去,再一次擋在方馨潁前面,這次他看見那雙浮腫的眼睛裡泛上的淚漸漸滑落,說道:「說吧!」停頓,又道:「我還是妳認識的大飯桶……」
方馨穎右手摀著臉,哭泣著,說道:「你真的很煩……幹嘛一直挐……讓我走不好嗎……為甚麼要關心我……我不想要你關心我啊……」
范大統朝左右瞟了一眼,發現從旁經過的人都在看著他們,這實在令他非常尷尬,自己感覺像是一個弄哭女人的渾蛋,只是眼下他深知不是在意丟不丟臉的時候,而是必須先安撫方馨穎,於是慰道:「如果沒遇見妳,我也就不知道妳變得如何,更不去打擾妳的生活……」又道:「可是我遇見了妳,看到妳變得那麼憔悴,我就管不住自己了,無法不關心妳,因為……我還是妳的朋友,就算妳已經不這麼認為,我還是無法不關心妳……」他伸出雙手,輕輕搭在方馨潁的肩頭,柔聲道:「告訴我,好嗎?」
一陣微涼的風吹動方馨穎帶點棕色的長髮,斷斷續續的啜泣聲漸漸停下,她抬起臉,依然噙淚,抿著雙脣,點了點頭,接著說道:「你真的很令人討厭……」她舉起左手,朝范大統胸膛打了一拳,又道:「我真不曉得你為甚麼要這麼做,沒必要,我也不需要,即使說了,也改變不了甚麼……」
范大統被打了一拳,心想事情已有轉圜,兩手一攤,道:「有些事情不說,自然不會有改變,說出來,才有改變的可能,萬事都要trytry看嘛!」又道:「也許我幫不了妳,但事情一直積在妳心裡,妳不難過嗎?如果不難過,妳何必搞得像……卡到陰一樣,氣色差到爆錶……」
方馨穎聽了,眉頭一皺,又打了范大統一拳,道:「你講話真的很賤耶!」
范大統雖又受一拳,而且這次還加重了不少,有點痛,心裡仍不由得欣喜,在心中說道:「這才是方馨潁!」
情緒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方馨穎,將散在眼前的頭髮撥往耳邊,重重的呼出一口氣,看著范大統,道:「我很感謝你想幫我的心意,只是這件事,外人很難幫得了……」又道:「我不想給人添麻煩,所以,就……」
范大統搖搖頭,道:「妳先別講那些有的沒的,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聊,至於能不能幫上忙,是由我來判斷,不是妳好嗎!OK?」在說這句話的同時,他的心裡想著:「現在我可擁有靈式,還認識劉爺這種高人,怎麼可能有解決不了的事?真是好笑!」
方馨穎見范大統的臉上充滿自信,不禁道:「你變了!」
范大統疑道:「怎麼說?」又問:「那是好,還是壞?」
方馨穎笑了一聲,道:「以前你總是膽小怕事,遇到事情就想逃,今天反而想幫解決事情,跟我記憶中的你,有一段差距。」
男人在女人面前總會表現出自信的模樣,尤其是在心儀的女人的面前,那種自信心更會無限高漲,好似自己無所不能,死人都可將其變成活人,更何況范大統被開發出靈式,這種超人般的自信心就像熱氣球,越飛越高。
范大統眼神放光,露出一抹得意的笑,道:「妳看我們有多久沒見面,妳記憶中的大飯桶,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只會打醬油的魯蛇了!」他用右手比了一個讚,然後把大拇指指著自己,道:「我!現在除了沒辦法懷孕生小孩,還真想不到沒辦法做的事!」
方馨穎看著范大統,忽然噗哧一笑,搖搖頭道:「你太誇張了……」
范大統聽著這一笑,不知已經等了多久,心裡不禁有些傷感,暗想:「以前總想要的更多,要到最後連朋友都當不成,呵!」又想:「不過時間若能倒退,我還是會選擇告白吧!」
見方馨穎不像剛才那麼憂愁,范大統與她又說幾句閒話後,便想帶著她到附近能夠坐下來聊天的地方,好好聽她傾訴心事,結果找來找去,最後只能去便利商店,買了兩罐飲料,坐在店內的用餐區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