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在六萬英呎的高空中。
我什麼行李都沒有,打開窗戶,外面一片漆黑。
我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來到這個位子上,又是什麼後陷入昏迷,我低頭看了看,只見地上擺放著我的紅色的包包,其他什麼都沒有。
我像被擊昏一樣感到沉重、暈眩,用模糊的雙眼環顧了身邊的一切,看見有位金髮碧眼的女人坐在我的右邊。
透過女人,我知道了自己身在飛往德國的飛機上,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德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帶任何行李、為什麼紅色隨身包裡會擺著一個小袋子。
當機長開始廣播,十分鐘後即將開始下降,我突然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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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在的這個世界,是一個由三個世界和平共存,卻又相互區隔、階級分明的世界。三個世界分別是「微型世界」、「現實世界」、以及「高菁英世界」。我存在於「現實世界」,而我的街坊鄰居,也是我青梅竹馬長大的男孩存在於「微型世界」,他現在正躺在我包包的袋子裡睡著香甜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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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未來世界,又或者,這根本已經不是曾經人類存在的那個世界。
當科技發展到極化,最初擁有選擇權的那批人類選擇了自己想要的存在方式,然後帶領選擇產出的未來,踏入那個世界。
從此,一代又一代的人類分別在三個世界中不斷繁衍、逐漸形成自己的文化、自己的習性、已經和過去的人類再不相同。
但由於三個世界的人依然活在同一個地球,因此他們訂定法律,讓三個世界能和平共存,至少不發生戰爭。
但世界與世界之間的對立已經顯著的擺在眼前,「微型世界」是其中的劣等公民,他們沒有形體,只有意識儲存,他們因此難以實體反抗些什麼。「微型世界」中的有錢人可以靠著錢財替自己建構形體,然後透過這個方式從「微型世界」中提昇階級,邁向「現實世界」。
「現實世界」是最具遠古歷史的人類文明世界,也是我所存在的世界。
我曾想過,「高菁英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但我無法想像,實在太抽象,所需的知識與思維已經超出正常人類所能理解的範圍,因此導致「現實世界」與「高菁英世界」中產生了一條巨大的鴻溝,幾乎無法跨越,也無法透過錢財跨越。
因為現實世界中,所有人錢財的總和,都少於「高菁英世界」中的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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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台飛往德國的飛機。
飛機內,是星空映照在天花板上,像客廳一樣的配置,
卻充滿微微在黑暗中閃爍光芒的管子充斥在機殼上。
像雞蛋形狀的飛機,終於快要降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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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來舒展了下身體,便拎起地上的隨身包,
微微晃動袋子,叫醒微型世界的男孩。
身旁的金髮女人對我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而後也轉身走往通道,準備下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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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德國的時候是清晨,空氣清新,確實適合登山。
我帶著男孩搭上通往山區的接駁車,
忘記為什麼我會這麼執意的往山上去,
但我們都不疑有他的順從了這股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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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溪流很清澈,男孩以一團塵土的暫時性型態躺在袋子中,
他的聲音能夠讓我聽見,只不過形體不能隨心移動。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德國,也是第一次與所謂的「真實世界」這麼接近,總有種奇妙的感覺環繞著他。我們一路上談天、嬉笑著、分享著,一起建構未來的世界,一起談論不同世界的存在的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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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得渴了,便蹲在路邊喝水。
當我抬起頭,我看見一個棕褐髮的年輕男人站在遠處看著我。
他的眼神極盡冷漠,彷彿不曾存在一絲情緒的波動,
也不曾有一刻從100分的理性中分出一分給予感性。
他以敏捷、優雅又從容的步伐走向我,不知怎麼的,
從他走路的樣子裡,我看見了「高菁英世界」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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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在原地,一動不動,隨身包裡的微型世界男人卻害怕得尖叫,大聲叫我快逃。
我沒有聽見他的聲音,眼睛一扎也不扎得盯著眼前這位來自「高菁英世界」得男人。
他的一舉一動都不同於任何人,像冰雕一樣冰冷而銳利。
我突然感到一股恐懼油然而生,一把抓起隨身包便拔腿狂奔。
我不斷回頭,看見他依然以平穩又迅速的速度緊跟在後。
跑過一棵又一刻樹木、跨越一條又一條小溪、翻越一座又一座小丘,他依然抓住了我。
他抽出我隨身包中的那帶塵土(微型世界男人暫時形體),仔細端詳著,不顧我的阻止,用力打開袋子。
他將塵土倒在自己的手心上,有些細微得塵土從指縫中溜失到地面上,我分不清哪些事男人的形體、哪些事地面得泥土,只能在一旁無助的看著他的形體漸漸殘缺。
男孩的聲音從低鳴轉為痛苦的尖叫。
他的絕望、他的無助、他的心碎從聲音中一覽無遺。
他的父母替他換來得暫時性形體,就這樣在高菁英世界男人的把玩中一點一滴丟失。
而這一切都不曾激起男人一絲絲得憐憫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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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鼓起勇氣,從男人手中搶下男孩所剩的形體,裝進袋子裡拔腿就跑。
男人沒有追上來,他站在原地看著我,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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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我聽見男孩痛苦的哀號,我什麼都做不了,只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煎熬和罪惡感。
好幾次,我想把它丟棄在路上。
我打開袋子,聽見他的哀號後又軟下了心,不論重複幾次,我總無法下定決心把他丟棄。
但我又不願意聽見那撕裂般的痛苦,
因此我將他裝入塑膠袋中,封閉他的聲音。
然後繼續不斷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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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離山區,跳上接駁車趕往城市找我的心理醫生。
(沒錯,我終於想起,自己來到德國是為了找心理醫生的。)
我進到醫院裡,醫院剛好在半研究發表成功的派對,
我在重重人群中找到醫生,告訴他我有話要說。
醫生將我帶到他的實驗室中,我正要告訴他我在山裡遇見的那個男人的一切經過,
突然湧進了一群穿著白袍的醫生們,人潮推著我們往會議廳去。
那個山間的男人,身穿白袍和三件式西裝,就坐在會議主席的位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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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見狀立刻奪門而出,逆著人潮。
他一眼就看見了我,瞇起雙眼,待大家坐定,他緩緩起身,說了句:「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轉身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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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往一旁的一所大學。給「高菁英世界」的人們就讀的大學。
當我踏入那間大學,我才發現這是一個怎麼樣的世界。
他們學習所用的器材、教材的編排、教室和校園的樣子、每個空間大螢幕上投影顯示的東西,都不是我所能理解的任何樣貌,乃至於我完全遺忘了他們也是「人類」。
但他們究竟還是不是「人類」?
應該說,「人類」與「世界」已經被重新定義,再也不同於以往邏輯所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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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慌忙的隨便衝進一個懸浮著的空間,這個空間是實驗室,
裡面有兩個學生正在討論某項複雜的哲學問題。
兩個學生的談話被我打斷,他們用好奇的眼神看著我,彼此竊竊私語:「來了一個現實世界的人類。喔,還帶著一個微型世界的。」
我對眼前的一切震驚不已,忘記自己為什麼倉皇而逃,忘記背包中還有男孩剩餘的形體,還是四周,嘴巴微微張開。
他們走向我,對我說:「這裡是高菁英世界的大學,請問你來這裡座什麼?」
我問:「對你們而言,你們的世界,最核心的價值是什麼?是知識嗎?還是菁英?」
學生答:「權力和體制。知識和菁英是世界的基體,但權力和體制,才是我們的核心。」
我說:「我不懂。對我的世界而言,我見過菁英,也見過高知識者,但我不曾見過這一切。這已經不是原本的權力和體制呈現的樣貌了。」
學生答:「因為你們是停滯的世界。」
我說:「我不懂,也不想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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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男人的聲音我從身後傳來:「待著你的微型世界灰塵,進入我們高菁英世界,是什麼樣的邏輯。」
我一回頭,看見男人以極快的速度隨手拿起桌上的手術刀,插入我的右大腿。
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貫穿全身,我拔出刀,一跛一跛的像前逃跑,確保得好慢好慢,血液不斷湧出,染得乾淨潔白的地面充滿溫熱的一片鮮紅。
我緊緊抱著手中的隨身包,保護著微型世界男孩剩餘的形體。
一旁的兩個學生手插口袋,站在一旁看著我。
男人自言自語:「現實世界的人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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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逃跑的過程中,我在「高菁英世界」中明白了,
原來所謂的存在,就是拋棄信任、拋棄連結、拋棄除肉身與思想以外的一切,獨自前進。
原來「微型世界」、「現實世界」、「高菁英世界」之間的鴻溝,存在於最根本的問題—什麼才是人類?什麼才是存在?世界與人的意義何在?
這一切我都想不通。
我只知道,我好害怕自己會死去,我好想保護微型世界的這個男孩,他的每一次尖叫、每一個痛苦的呻吟都迴盪在我腦海裡,都像一根一根扎進皮肉裡的針一樣啃食著我。
我覺得自己的意志逐漸被掏空,
我逐漸無法分辨這個世界,
我對於世界充滿了疑惑和憤怒。
當初第一批選擇的人類,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選擇?
為什麼要創造出這麼扭曲的物種?
還是人類的本質其實註定朝這個方向扭曲?
如果這樣的話,我寧可死去。
待我把懷中的男孩安然送回父母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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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好痛,好疲憊,好想躺下,但我不行。
血一直流,一直流。
等等,血好像停了。
我低頭看我的大腿,發現傷口癒合了,一個紅腫的包鼓在大腿上。
一個聲音從天上傳來:「歡迎加入,高菁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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