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被寒暑假切成兩大塊,暑假生活在黏膩汗水沾著蟬鳴聲度過,時間被放置在豔陽底下,雖然每時每刻因為炎熱而感到度日如年,但日子也就這麼曬著曬著,很快就過了。但寒假,每個刺骨的冷風吹拂裡,一日一頁的,即便蜷縮在被窩中討著溫暖的睡意,在農曆盡頭與起始的交會,在眾人稱謂的過年裡,也得攀著眼皮跟著忙進忙出。
小時候不知道,原來我們家是從除夕下午開始忙起,長輩準備一道道多出平常份量的菜餚等著擺上神明桌,接著拜拜燒完「一整面」的金紙,而作為小孩的我們,除了摺金紙的工作外,即是負責消完所有料理的生力軍。
記憶中最鮮明的桌上角色,是雖然平凡無奇,但卻總是讓我吃得欲罷不能的炒麵。油黃亮的油麵表皮配著幾些蔥段豆芽的點綴,大口咬嚼的鮮脆在嘴巴裡記憶猶新,多數時候,一碗單就的炒麵毋須其它配菜,就能一食而盡。但炒麵的滋味,在這三年的過年裡,像是不可複製的童年,雖然每每想起都能感到懷舊的暖意,但現實生活中的緬懷卻帶著憂傷存在著。
這兩年負責過年祭拜菜色的主要是我,但其實我並不知道自己 20 多歲這樣的年紀就成為過年掌廚者,是否會太年輕些,但聽著街坊鄰居說我試著學煮菜也好,好像就也覺得,比起從前的社會,自己這把年紀也沒什麼特別的了。
只是大年初一透早的拜拜準備讓我最心力交瘁。
隔壁年過花甲的伯母說,清晨六點,準備拜拜。她就像三合院中的過年總指揮,說要貼春聯,不消多少時間,漿糊備上就能為門面換上豔紅的對聯;說要幾點拜拜,指定數量的菜色就要準時出現在祭祀桌上。而為了趕上時間燒香祭祀遠歸而來的祖先親人們,自己約莫四點就要從被窩中「連根拔起」,在廚房中來回冰箱、料理臺之間,忙得暈頭轉向,不時清點著所有備料菜色的總數量,動態排序著下一個料理的進程。
第一年的狀況慘不忍睹,但第二年的挑戰還算是圓滿落幕。
作為主要負責人,我並不知道自己的表現是否還算合格,突如其來地接下這份責任,在一無所知的狀況下被推上料理臺,勉為其難的上網查找食譜,烹調著自己也生疏的菜色。第一年,各種火候的掌控、調味的適量,只能胡亂以直覺作為準則執行著,不意外的,我端捧不出香氣滿溢、色澤油亮的菜餚,只有被炒到乾癟的葉菜團縮在盤子中央,以及收乾醬汁過頭的雞肉摻著一點一點黑的鍋焦,厚著臉皮的擺桌在香爐面前。雖然最後實際上吃完主要料理的是我和我妹,但或許列祖列宗們,也在一柱香的時間裡,吃過這頓過年飯。
今年相比去年,雖說狀況還算良好,但由於自己偏好蔬菜為多,桌面上只有兩三項與肉類相關,等到所有料理落幕並端上桌後,伯母才點醒我過年時「大魚大肉」在拜拜時的重要性。無論是在世人們的期盼,還是過往社會留下的習俗文化,魚和肉,在多數人們心底對應著財富的象徵,即便平日三餐簡單幾道,過年時都擺滿一圓桌的奢侈魚肉,彷彿在年時吃滿一嘴魚肉,就能餘裕年後日子。祭祀也許也有著相同道理,但不甚深度理解過年習俗的我,聽聞伯母說,所有的已逝親人都將在此回家過年,因此飯桌上的菜餚越豐盛越好,又說,妳阿公以前最喜歡吃肉了。是啊,我才猛然想起祂生前常為我們準備的一桌飯菜中,總是肉盤、肉湯、香腸滿盤的,但現在的我卻炒了不少「菜」色,也不知道祂會不會挑食,然後吃不太飽。
只好明年再多添幾道魚肉吧。
從小到大,我的寒假生活總在雲林阿公阿嬤家度過,每當除夕圍爐時,從電視廣告中看到一家大小圍著圓桌吃著年夜飯,火鍋或者一桌的年菜,被譽為「年味」的料理不斷不斷在螢幕播送著,對於大多數人,這可能就是他們熟悉的景象,但對我而言,卻是從未體會的過年氛圍,不會有三姑六婆的親戚提問,也沒有學步的小孩牙牙胡鬧,只有日常般的吃飯,日常般的洗碗。可能對我來說,最能帶來年味的景象還是神明廳的燈盞亮了一夜,身為小孩的我們直到午夜十二點看著電視的守歲。
過年的日子,忙錄的日子,最後也都還是緬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