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本人生

這是一家神奇的店，他賣的都不是一般的商品，常見人走出又走進，兩手空空。真是神奇，我每次經過都會那麼想。

我第一次踏上他的殘破樓梯時，是被阿甲硬拉去的 阿甲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清瘦的軀幹上突起一顆大頭，總是神經兮兮地透過酒瓶眼鏡向外突起的死魚眼，每次看著她，都讓我想起小時候魚缸裡被養死的金魚，翻著白肚皮。

她神經兮兮地對我說：「我這次再也念不了了。」為什麼這麼說。我不知道，只是隱隱覺得不行了。那為什麼來這裡。我聽說來這裡可以買到希望。補習班的噱頭。我不知道。

推開嘎吱作響的大鐵門，掉漆沾在手上，好臭。我偷偷在阿甲的書包上蹭了一下手，有個疑似接待的大叔從一個櫃子後面飄了出來，帶著失重的語氣，「想買人生嗎？」聲音像從天花板滴落的水珠，滴在木頭地上的縫隙裡。我看著阿甲，她也像是一滴掙脫了屋簷的滴水，漸漸要灘進木頭地板的夾縫裡。

「想買人生嗎？」那個聲音又一次落了下來，滴在我灰撲撲的鞋面上。阿甲的聲音也從地面浮起。

「嗯。」一聲悶哼，也不知是回應來是喘氣。

接待的大叔又在櫃子間的狹窄走道消失了，所有的聲響都被融進那片櫃子投射出的陰影裡，我又看到阿甲那雙外凸的魚眼，瞪得老大，像要把所有的陰影都收進瞳孔裡，我看不清她逆光的表情，她的半個身體已經被吸入櫃子間的黑洞裡了。

有個梳著旁分的油頭男子從「黑洞」裡跳了出來。

「真是漂亮的客人呢！兩位想要哪種類型的人生呢？我們這兒有許多範本可供挑選。我們還提供分段規劃，從爬地到入土一應俱全！」油頭怪腔怪調地說著。

阿甲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從齒縫中溜出了幾個音節。「我想要，18歲的範本。」她的聲音乾裂地淌血。

「好的！稍等一下！18歲的話，這⋯⋯個，覺得怎麼樣？」他從櫃子中雜亂的紙堆中抽出一疊紙，老舊的捲起來，泛黃的色調像是被覆蓋的濾鏡。「很多人都買這個 從入學考試、畢業證明、求職履歷都一手包辦，你看很多T大畢業的活躍份子，都是買了這個的。什麼？哈哈哈別傻了！他們早在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買下了，從起點開始就用這套範本了。」

阿甲一言不發地看著紙，紙上的黑字像不停蠕動的小蟲，密密麻麻地抖進她眼裡的黑洞。

「不用擔心，只要一買下，我們就會自動幫您清除之前的記錄，現在就幫您裝上驅動程式，出了這個門就可以享受驕傲與尊榮，連身後事也算在裡面，輓聯花圈、紀傳寫書、人死留名都為您想到了，想要重新走向巔峰就趕緊著吧，您已經算遲的了。」油頭扇動著阿甲心頭搖擺不定的火苗。

只見她用抬起頭，頂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表情。「就要這個，現在就要。」

油頭搓著手掌，「好咧！馬上幫您安裝，請到旁邊稍坐一下。」隨後便領著阿甲消失在紙堆裡，斜陽下的殘影只剩下我拖著長長尾音的嘆息。

等再見到阿甲的時候，是在雜誌的專欄記事裡。她換上了隱形眼鏡，那雙外凸的魚眼連同厚底鏡片一起被瞳孔中的黑洞捲走了。我撕下那篇採訪，墊在了冒著冷汗的可樂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