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17|閱讀時間 ‧ 約 12 分鐘

鬼。貓妖。單人床

    軍用床鐵做的,可以睡一個兩米五的高個子,寬度只夠個半人的肩膊左右。初進部隊時經常掉地上,驚醒後再爬回床上繼續那白天地獄式培訓後累極像昏迷般的離開人世進入無夢的黑暗世界里直到天亮五點四十五分的鑼聲才回魂。習慣獨睡。習慣站著睡坐著睡蹲著睡,在子彈亂飛下先睡個十分鐘,那種累不是一般凡人能理解的。習慣了就連死亡也要先眯一會才死。試過躺屋頂被炸剩下一條不到四十公分寬的橫樑上睡了幾小時,抱著阻擊步槍在懷裡,面朝下著微雨又潮又濕的天,面部對滴下的雨點毫無感覺。培訓時沒教怎樣滅掉呼嚕聲,所以我想我熟睡時像死人般沈靜。睜眼,意識到下面有幾個人在談著我聽不懂的語言。大約一個多小時後待他們離去後…爬到制高點,把那七個人全數在23倍瞄准器內在毫無痛苦下…
    不善交談是短處也可能是長處。永遠用眼睛觀察人與環境,觀察距離捉摸對方預計的走勢及動向。習慣了就連過馬路也能預知那幾位人兄人姐會先踏出他她的腳步。這是阻擊培圳中最困難的一課,不是在對方不知情下那麼手到拿來,而是彼此都洞悉對方的大致位置,故此是不斷在移動中看誰先把對手鎖定殲滅。不像CS遊戲那麼白痴的,心理壓力也有天淵之別。
    原來有很多女孩子喜歡話不多的男性。這個真假無從稽考。爛桃花特多的人,眼瞪著誰家美女,誰家美女就像被殭屍男爵施了咒似的,怎得也會飄過來對著男人展微笑,可能老爸老友都說我的嘴角天生上揚。也所以我下面天生下垂?
    很少去夜店以喝東西為藉口泡妞為實,我這類物種泡啥都不成。泡個面吃不難。終日埋首在電腦面前寫啊寫啊,咖啡不離口,煙不離手。廚房自己弄點什麼吃,下午跑星巴克來杯超濃Espresso,坐路邊看看路人。曬曬陽光或者浪漫地被雨水淋淋。到超市買點牛羊豬魚的排類東西買蔬菜調味料,散步回巢時路經HMV,就挑幾片古典搖滾歌德前衛爵士回去當電梯音樂無償地播放。到睡覺時可能就在沙發上睡,睡房內的床像一平台擺放背包衣物筆記本手錶手機香煙...萬一來個半醉的裸女也沒能即時飛身上床搞東西。
    這種光棍式生涯打從1AD到2021AD鳥。有超過兩千年經驗的人怎說也是個世外高人,那種像著魔般的引力隔著半個地球也能勾引無知少女飄到家門前,不知為什麼就會提起手按咱的門鈴,也不知為啥就躺沙發上任君亂搞鳥。唉。
    房內那單人床擱那兒多少個年頭都記不起。正正規規的在上面睡八小時更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這張小床我怎也捨不得扔掉的理由是每個夜裡當亮起房內的吊燈時,它都會令它主人想起一段值得回味的插曲。像月光曲像夜曲…
    我不會由憐生愛,我不會可憐人。我從來不會收留一個陌生男人或者女人在我家裡居住的。我的背景我的成長令我是一個獨來獨往不留痕跡也沒什麼習慣難於跟蹤取得半點線索的人類。跟我多年的那支貝絲就很清楚我為人。兩個都不作出任何聲響像鬼影的東西,走路像浪裡白滌。
    朋友說接觸過多的死亡會衍生「撞鬼」的傾向,特別是人有三衰六旺之時。遇上牠是否我的三衰我不知道。用牠這詞也未必合適。到目前坐這裡敲擊鍵盤為止,我都沒縷出個所以然牠是什麼東西來著,可能是附女體的豺狼的鬼魂,也可能是男裝女冤死的人,也可能跟本不是人類死後的鬼,而是什麼貓狗之類來自異度空間的妖物…
    這事發生在馬六甲,當年為一名華籍退役傭兵朋友去那邊做點事。去幹嘛在這裡不好說。整個地區像五六十年代廣州香港那些老照片里的感覺。人力車及一些英式古董車在街上跑。夜裡昏暗的街燈,總覺得有股發霉的氣味。這跟熱帶靠近海邊受到長時間被海水內的鹽分侵蝕有關。首次吃朋友專門為我蒸的咸魚就體會到那股不知是腥還是臭的味道了。
    記憶里的建築物都漆上鮮艷的色彩,只有三四層樓高有露台的舊式像去年去廣州某一保育懷舊區里的建築物。木樓梯發出詭異的聲響,像有生命的輕聲訴著它曾經歷過的風風雨雨。長條的室內地台板像老法的一些練芭蕾的舞室。在寂靜的夜裡一步一驚心,唯恐它不塌下來...鍊輕功之最佳地點。
    搬進去三個月都相安無事。助友人辦的事也差不多完成。吃完肉骨茶混著白米飯的午餐,踩著腳踏車回到那四層高的三樓住處。來個午睡避一下那酷熱的炎夏像噴火焗爐般的八月天。躺到那張結實木造的單人床上,開著的電扇跟天花頂的吊扇把男人很快送進夢鄉。然後看到一像女人的人形壓在我胸口上,令人窒息透不過氣。「被鬼壓」是朋友事後告訴我的一種因為雙手擱胸前睡而產生呼吸困難的狀態。我說連一柄重15kg的阻擊步槍壓在胸前睡也沒有過呼吸困難的問題。
    晚上出去與朋友喝花酒。花酒是有女伴陪坐的。場內淡綠的螢光管,繡花的小磁磚鑲到腰際的牆壁。牆下放著木長櫈,櫈上坐著看不清年紀的女性,都抽著煙,濃妝把真實年齡掩蓋。友人叫了兩名女性進入有碎花門簾隔著的房間里。房內一張圓桌四五張椅子,桌上放一小碟瓜子幾只水杯跟幾瓶「雙蒸」的米酒。牆角有一個叫「痰罐」的東西。痰罐上面近齊眼處有關公像與一盞小紅燈,燒著香。香味把其他氣味像黑洞吸收進去了。聊著有關白天的工作。避免兩名陪酒女郎聽懂咱們的對話內容,用上英法加點日語。然後開始他的泡妞調侃技倆了。我也算是男陪酒之一,只有笑的份。能聽懂百分之九十的普通話,他們稱為國語的語言。什麼黃色笑話經過一兩瓶米酒後越來越露骨了,坐身旁的女人開始動手摸男人大腿了。
    清醒得像俯伏制高點搜尋千米直徑範圍內會移動的東西,然後認清是老百姓還是游擊隊,扣下槍機只是一種條件反射,不用經大腦思考的獵殺人類行動。一切跟人道主義無關,一切都只是軍事行動,那裡沒有私人恩怨沒有血海深仇,這只是穿著那套代表某種意義的軍服而執行的職責。完成那兩年培訓後履行生死約內的條文:戰到最後一口氣也不能放下手中的武器。
    那女性的雙手繞過腰際,自行車在凹凸不平的路上迂迥地邁向接近海旁的住處。吹著口哨,迎著些微近乎沒有的風。汗從背心把棉質襯衣化成一灘墨色的血。加上女人喝過酒發燙的身體靠在背上,什麼性慾都被打進十八層地獄里。
    心裡想著飛身插進漆黑的大海裡,加上千噸的冰塊從北極湧到面前的涼快感。瘀黑色的乳頭。餵過奶生過孩子的乳房。舉起雙手,投降了。付了雙倍的錢把女人打發。冰箱拿出整袋生冰倒進浴缸里...血從大腦往腰際急回流,反而令人有點暈眩。劣等米酒猛烈攻擊大腦,像被拳頭重擊後一漲一縮的腦瓜子被塞滿了棉花與漿糊,然後有一隻手在裡手狂搞狂撓。麻痺掉冰冷的雙腳爬出浴缸。倒床上昏迷過去。
    扎醒後環境依舊漆黑一片,胃不舒服,胃酸作祟。起來走到木制杯櫃前狂喝水,然後跑進廁所對著馬桶用食指插進喉嚨內,等待胃內的東西嘔出來。啥都吐得一乾二淨後,站起身子瞬間,看到鏡子里身後站著的女性人形物,一動不動地半垂著頭,像一幅照片般僵硬站我身後。心跳在兩秒後調整回58下。回身對著牠。用惺松眼瞄了牠一眼後,推開牠走回床上倒下繼續睡。醉酒很少能做夢的,這是我的經驗。那夜的夢就發生在我睡的住處。真實得有點匪夷所思。
    「牠邀請我跳舞。我就起床與牠在長條木板地上跳舞,木板發出的吱吱喳喳像蟲蟲在炎夏日落前蟬群的復腔被低氣壓擠壓產生令人厭煩的聲音,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清楚看到牠的相貌,緊縐的眉頭,像青光眼的瞳孔,沒血色的唇。及肩的發。整齊乾淨的指甲。女人有牠那樣的濃黑眉毛不做男人也浪費資源。牠會笑呢!我頂!」
    白天時份牠消聲匿跡,牠在夜裡出現前必然把房子內的燈泡電流擾亂,像停電前燈泡的忽光忽暗,然後總在單人床的床底下爬出來。跳舞可能是牠生前的愛好,還有牠喜歡笑,稀飯靜靜地蹲床角的地上看著露台外的暗夜。那股像我兒時母親幫我洗澡後塗上的「爽身粉」味道隨著牠而來,充滿整個房子每一角落。問牠是鬼嗎?牠沒搭理如此笨拙的問題。發覺牠雙眼可以像青蛙般獨立運轉,左眼盯著你時右眼可以瞪著天花板那把吊扇。這感覺有點令人渾身雞皮疙瘩。
    忍不住地在牠第七天的深夜造訪問牠到底想在我那裡得到什麼?我的命?或者能幫上什麼忙的話就請用報夢也好直接面談也行,總好過沈默地伴陪著彼此活在不一樣空間的壞男人渡過他每一個寂寥無聲的夜晚嘛。既然沒有侵犯我的意圖也沒訴出任何曾經發生在你身上的冤仇。老裝憂鬱蹲地上啥問題都解決不了的。天亮前堅持著沈默不言。
    天亮後,拉開單人床下那兩個抽屜,把內裡的內衣褲跟床單暫放床上。當整個抽屜抽離床架後,發現陰暗的內裡隱約看到東西。手電往裡面亮起瞬間,我明白出什麼事了。
    整個下午到入黑前,跑到一家既像酒吧又像酒樓但竟然掛著聖誕燈飾的「三不像」地方喝了扎啤咖啡與威士忌加冰,還喝了冰檸檬茶檸檬水。吃了濃烈藥材味黑色的肉骨茶,與菠蘿無關的菠蘿包。用膠袋盛著黑色小塊叫「涼粉」不知名物料做成像果凍的東西。結果顯而易見:飛奔回去狂拉肚子。
    晚上八點天才進入漸隱,街燈亮起時差不多都八點十五了。牠坐在床尾處背向因喝了半瓶平價的紅牌威士忌而陷入半睡狀態的男人。問你在床下死去多時差不多被壓扁的胎兒是貓咪的胚胎嗎?感覺到你微微回首,點了點頭。感覺到你的屁股正坐在我的雙腳上,感覺到你冰冷的屁屁像從冰箱里剛拿出來的冰塊。再問你貓死後可以投進異度空間里的女性鬼魂然後展現在人類視線內反影到大腦影像系統像單反照相機般?牠沒有任何反應。哪你想怎處理這事呢?貓妖?人貓合體的妖魔鬼怪?
    難怪那雙青光眼怎看也不像人類。翌晨,小心地把床翻轉,把那只比手掌還要小枯乾掉的四腳動物形的東西從緊粘著的木板上「除下」,像標本。然後放進一個本來盛鹽的玻璃小瓶內。捲縮的小身體連毛髮也沒機會長出來就胎死腹中,隱約看到臍帶從腹部伸延出來的痕跡。
    當夜,夢里一隻小貓咪躲在我的腋下向著我用牠嬌嫩如嬰兒般的喊叫聲...那雙大眼睛...純潔無半點雜質。夢醒,感覺到牠「爽身粉」的氣息。那雙眼就是每個夜裡來訪的少女那眼神。貓,聽說是陰性很強的動物。你如何能「投身」到少女的魂展示給一位陌生人呢?我無從知曉,可能我死後會有個明確的答案。拿著盛載胎兒的玻璃瓶,放進背包。走進一當地的廟宇找著主持。問他該如何辦理這事。他聽畢這事的始末。接過玻璃瓶後就說放心吧,一切都會完滿解決的了。
    以為搞定的事從來都不像表象那樣的。搞定了貓咪來了個女子死後的冤魂不散啊!小貓咪的夢變成少女睡在我身旁的惡夢,醒後那股強烈爽身粉味嗆鼻,還被牠擠下床都不知道。扎醒時睡地上。貓妖上女鬼身來尋求一些解決方案,貓走了留下女鬼不理。唉,你們累不累煩不煩啊?不要仗著俺不怕鬼神就老纏著不放好嗎?夢里你說你死在這房子里。貌似是N年前的往事。關我啥事呢?沒完沒了的夢境里聽你像鬼叫似的訴說你怎苦悶你怎孤獨被父母遺棄被後父性侵犯等等的慘痛事。人世間的悲劇無償地演出,一幕接一幕無休止地演下去。
    問你怎幫你,你把我擋透明似的接著你死不斷氣長舌婦般的在我耳旁低吟。我投降得了吧,我搬行了吧。離開這房子那天,心裡想誰是下一位租客可真的會被你悶死而不是嚇死。這張單人床令我想起那唯一的夢。夢里那只可愛初生小貓咪在我腋窩里的表情,冒出那雙大眼睛瞪著我時的神態,那雙小爪子伏在我胸前,然後眯上眼睛睡的姿態。若果你還活著,一定是一隻人見人愛的貓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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