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1/01/01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花舞:04

    翌日醒來,花無寒很想把自己的想法立即告訴楚湮。然而,她這才發現自己並沒有向她要電話號碼或其他的聯絡資料。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憑著記憶摸到楚湮的家,直接當面跟她說明。於是,她也沒再耽擱,匆匆便出了門。來到她家門前,才發現時間不過大清早,別說親身到訪,打電話問候也不是個好時分。頭皮瞬即發麻,她站在門外惆悵了好一會兒,才硬著頭皮按下門鈴。
    「請問是哪位?」
    裡面傳來楚湮溫柔的聲音,沒有一絲倦怠,她大概已起床了一段時間。
    木門上的防盜眼一如往常,大概在成年人的視線水平,也就代表坐在輪椅上的楚湮無法使用,正是何故她會這麼應門。但這種做法確實不妥,讓門外的人立即知道裡面的要不是小孩便是沒能看到防盜眼的人,也就是弱勢社群,要做出什麼歹事來她便是活生生的好對象。她怎麼沒想到要安裝一個矮一點的防盜眼,又或是使用電子防盜眼呢?
    「湮湮,早。是我。花無寒。」
    楚湮有點驚訝。雖然這天她並沒有計劃要外出,但也沒想到會有客人到訪,心裡便有點不自在。她看了看自己身上還穿著睡衣,想想廚房裡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奉客,一時間很是緊張。但她自然知道不能把花無寒就這麼扔在門外,也就只好硬著頭皮打開門。
    所以,花無寒見著的是一個把長髮隨意盤起在腦後、身穿粉紅色帶小白兔圖案睡裙的楚湮。她不住上下打量,害楚湮立刻羞成了紅蘋果,急急推著輪椅,邊說著不好意思,邊把自己弄到房間裡。花無寒只呆了數秒,然後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待楚湮換好衣服出來,這人還在笑,表情還帶了一點猥瑣。
    「對不起,湮湮。」楚湮沒有逗留,噘了噘咀便往廚房裡走,泡著給花無寒的咖啡。花無寒也跟著,倚著門框,道,「我只是沒想到你會穿那種睡裙。」
    「不過是隨便買來的睡衣。」楚湮有點無奈,輕嘆了一聲,還是專注於泡咖啡。「也沒想會讓你看到。」
    「在我心中,你該是那種穿薄紗睡裙,像個貴族婦女一樣。」
    「我又不是貴族。」楚湮再次無奈地嘆息,把咖啡泡好,準備拿出去時被花無寒搶了去,呷了一口,發出一聲滿足的感嘆,「你怎麼突然過來了呢?是不是落下了什麼?」
    「沒沒沒。」
    花無寒返回沙發上坐著,放下咖啡,在口袋裡掏出手機。楚湮也推著輪椅來到她的旁邊,一臉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只見花無寒打開了圖片集,顯示一張下一個地鐵站的照片;照片裡是那個站的升降機。
    「我看過了,那邊的升降機還在運作。我問過地鐵職員,好像沒有更新升級的計劃。從這裡到那個地鐵站大概要花十二至十五分鐘,預留多點時間應變,我們應該只需二十三分鐘左右就能從這裡到那裡,door to door。回程的話,時間可能比較長,但也該是半個小時內的事。」
    「你。。。昨天去看過?」
    「嗯!這才能確定嘛!」花無寒笑著說,「湮湮。你平日什麼時間出門?我早大半個小時過來接你。」
    「你來接我?」
    「是。我們一起到下一個地鐵站。」
    「為。。。為什麼呢?」
    「因為嘛,」花無寒摸了摸鼻子,垂頭看著咖啡杯說,「我發現我的體能太差,身體不好,必須做點運動鍛鍊一下。人家說,每天走一萬步對健康有很大幫助,所以我就想,既然要走路,那麼悶,就該找個伴嘛!你不是要到下一個地鐵站嗎?我推你過去好了。這麼早一個人在路上走,還是挺危險的嘛!這邊的車開得又很不行,路又窄,有照應還是比較好的。我們可以邊走邊聊,那就不會那麼悶。做運動很悶的!」
    花無寒很少一口氣說那麼多的話,像是要掩飾什麼似的。她早料到楚湮會這麼問,也猜測像她那樣柔弱、講禮數的女子,必然會為她這提議感到內疚,才把什麼體能差、做運動的藉口搬出來。然後,她想到楚湮內疚和尷尬的樣子特別好看,還真想要讓她羞一下;不過,她始終沒有真的要這麼欺負人家。
    「對不起。又麻煩到你了!」然而,再多的藉口還是沒讓楚湮好過點;她還是一臉的慚愧,讓花無寒看著便又樂又心疼。
    「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就這麼定了!」花無寒摸了摸自己的頭,然後又摸了摸手機,「對了,湮湮。我們交換手機號碼吧!」
    楚湮從房間裡拿來她那台古董手機,交予花無寒,便說要做早餐。聽罷,花無寒的肚子便不爭氣地響起,楚湮笑著說,「很快就好!」便推著輪椅往廚房。雖然坐在輪椅上,她做飯的功架還是很好的,一點兒也沒受影響,果然是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不過是沒了一雙腿,她還是很好的女人;誰娶到她,一定是幾生修來的福氣。她想。
    她在楚湮的手機裡查找電話簿,發現她記錄的都是一些服務機構的電話;把自己的電話加進去後,花無寒便是電話簿裡唯一的人。她不禁猜想,楚湮的朋友不多,還是她能記住所有朋友的電話號碼。是不是有一天,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存在於這電話簿內。
    不過十數分鐘的時間,楚湮便弄來了星級早餐。她不知道花無寒喜歡吃什麼,便只能按著雪櫃裡有的來就地取材;只不過她的就地取材不同於一般人所想,竟然弄出了小牛排烤蘆筍拼焗薯和菠菜雞肉奄列配牛油多士。這讓一般只在地鐵站的西餅店買一個麵包裹腹的花無寒頓時眼睛發亮。
    「湮湮。你不會是每天都弄這樣的早餐的吧!」
    「你喜歡的話,可以。」楚湮明顯地把花無寒給誤會了。
    「你這樣做的話,我真的會很有動力每天過來蹭早飯的!」花無寒急不及待地拿起叉子,切了一小塊的奄列放進咀裡,便煞有介事地嘆了一聲。「人家說,要綁住一個男人的心,先要綁住他的胃。湮湮,我覺得你這是男女通殺了!」
    說不上狼吞虎嚥,但花無寒說畢便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她甚至沒有理會任何禮數,選了一份早餐吃著,也要往另一份偷上幾塊。她說的不是客套話,自己的胃大概已被楚湮的廚藝俘虜;她本來就是一個廚藝一般的吃貨,遇上如此能下廚的楚湮可謂天賜的禮物。
    看著她這副甚有喜感的食相,想著她剛才的那番話,楚湮打從心裡笑得開懷。
    吃完了早餐以後,楚湮便把碗碟拿到廚房裡清洗;花無寒本要幫忙,卻被楚湮溫柔地拒絕,只能大爺一般坐著,什麼也不幹。然後,她便莫名不知所措起來。
    她要傳達的訊息傳達了,與楚湮亦已相約好明天一起上班的,也已經吃了人家一頓這麼豐富的早餐,也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可是,她並不想離開。一方面,她沒有其他的計劃,離開這裡後大概也就是回家睡覺、聽音樂、刷手機、上網,無聊透頂;另一方面,她也說不出來為什麼想要留下來。她四處張望,企圖找些什麼來作藉口,卻又每每徒勞。
    「無寒。你今天有什麼計劃麼?」楚湮來到客廳,不經意地問,讓還在找著藉口的花無寒突然身體繃緊。
    「沒。。。没有哩!」最終,她只好老實回答。
    「我買了一套英劇的DVD。你要一起看嗎?」
    花無寒笑得像看見天堂一般,孩子氣地重重點頭。楚湮微笑,把影碟從沙發旁的抽屜裡拿出來,交到花無寒的手裡,便到廚房裡拿來汽水和薯片。花無寒摸清了電視和影碟機的操作,把影碟放了進去,回頭便現楚湮已把身體挪到沙發上。她微笑,急步走到楚湮的身邊,拿來搖控器,按鍵播放。
    花無寒自知不是很窩心的那種人,對待任何人都是以一張冷面先行,交往的過程中也不見得會為對方做任何事;即便是對待她的前任男友,她也是一貫的冷漠,漠不關心的模樣。她知道這樣的待人接物方式不會得來什麼好結果,一段關係往往要靠對方窮盡力才能維繫;有多少人能不斷付出而不問收鑊,答案簡單不過,也就幾乎斷定了花無寒無論在親情、友情、愛情上的命運。
    楚湮不一樣。她讓花無寒有為她做多點什麼的衝動,不自覺地為這位新相識的朋友做了很多讓自己也摸不著頭腦的事。專程走到下一個地鐵站去搞清楚那邊有沒有輪椅可使用的升降機只是這短短一天的其一,她還花了點時間在網上觀看推輪椅的教學短片,閱讀了關於傷健人士的文章,甚至打了個電話給一個同事詢問關於樂園內就傷健員工而設的設施有那些。她覺得這當中或多或少帶點同情的成份,因此時刻提醒自己不能把這份同情顯露出來;她相信,世上沒有人希望當弱者,沒有人喜歡時刻被當弱者看。
    她不由得側過頭去看楚湮的臉。
    眼前的她是柔弱的、白玉一般的女子,彷彿輕輕一戳便會碎掉;這樣的女子總會招來肆意欺負她的人,和拼盡勁兒去保護她的人,她的身邊卻像是什麼人也沒有。她的腿究竟是怎樣廢了的?若是意外,曾經健全的她會怎麼個模樣?可會像這刻的她那般惹人愛憐,還是南轅北轍地不同?那樣的她,又可會是自己想要結交的人?
    花無寒不住在想,視線便這麼凝住。楚湮稍稍扭頭瞧了瞧,又看著電視,發現她沒有移開視線,心裡便有點毛,拿來遙控器暫停了影片播放。
    「怎麼了?無寒?」
    「湮湮。」那刻的花無寒其實還沒回過神來,托著腮,眼睛看著楚湮,腦袋卻是跳飛到老遠,「你那麼好,身邊怎麼沒人照顧你?」
    楚湮被花無寒這麼一問嚇了一跳,然後跌落一陣落寞中。這時,花無寒才驟然醒來,明白到自己問了什麼蠢問題,狠力掌自己的咀。這麼一掌,又把楚湮嚇壞,幾乎要伸手替她輕撫,又急急收了回去。
    「我。。。習慣了一個人。」
    對此,花無寒很能明白。她也習慣了一個人,從不感到寂寞。
    與男友分手後,他搬離了她的家;家裡的東西突然沒了一大半,她才發現那兩室兩廳的房子有很足的空間。看著像掉了好一大半的拼圖般的房子,花無寒反倒感覺輕鬆了不少;房子空出那麼多的空間,她的心也空出了那麼多的空間,更重要的事物也就有地方容下。她買了一幅風景畫,取代了牆上二人的合照,再把傢俬移動一下,單身生活便重新開始。
    不過,習慣是一回事,適應是一回事,喜歡又是另一回事。
    她其實沒想要他離開,一直以為他們能攜手走到最後。現在回想起來,她也不無唏噓;假若當初她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可會有將來?還是最終也會因為大家目標不一樣而好聚好散?
    「留在我身邊,對任何人來說都是負擔。」楚湮笑得牽強,看著花無寒的臉,道,「既然我能照顧好自己,我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其實你是不是日本人來著?」花無寒笑說,想起與日藉同事共事時觀察到的事,頓覺有趣,「別總覺得會麻煩到別人。朋友,就是互相幫忙,互相打擾才對的嘛!」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楚湮的聲音帶一絲嘆息,「不是每種生活都能互相配合。配合不了,就會為雙方造成很大的不便。」
    「那好!」花無寒笑著,勾著楚湮的肩,讓她的心跳走了一拍,「我們倆都習慣一個人,倒是合拍,不正好相輔相成,互相幫忙?你幫我弄好吃的,我陪你走遠路,不錯!」
    聽起來像是那麼一件簡單的事。花無寒忍不住仰首笑了,也沒理會楚湮的一臉茫然,勾著她的肩,按了遙控器上的鍵,若無其事地看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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