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獵頭者》 第二章之一 等待

在底層的某間死亡競技場，兩個男人站在正中央的水泥場地上。

其中一位男人的雙臂自虎口處分開，形成了像是蟹鉗的構造，裡頭的電線與液壓活塞露了出來，鮮紅色的血與黏稠的機油蓋住了上頭的「麥氏企業」商標。

他的臉上的面罩式義眼在左側多了幾個小彈孔，周圍佈滿蜘蛛網狀的裂痕，身上的衣服也變得破破爛爛，露出了底下被子彈擊中後留下的冒煙彈孔、焦黑的血肉與金屬骨骼。

另一位男人，應該說原先是男人的屍體，被金屬鉗從頭頂直直劃到胯下，身體中央出現一道長長的血痕。

它呆立在原地幾秒，接著自血痕中爆出大量鮮血與火花，屍體一分為二，成左右兩半倒在地上，肩上的砲口扭曲變形，從脊椎側面填充的彈帶彈了出來，還沒射出的子彈灑得滿地都是。

「好的各位觀眾們！」女主持人用雀躍的語氣大喊，「在今天的眾多賽事一路過關斬將，本日最強的兩人『暴徒』與『血鉗』的競技中，最終存活下來的一方是──『血鉗』費德克斯！」

看台上的觀眾驚叫狂吼著，有些人因為賭贏了而大聲歡呼，反之亦然。

「『血鉗』費德克斯，在今晚獲得了能挑戰本競技場中四位『領主』的機會！」男主持人大聲宣佈。

「請問『血鉗』！你，有膽挑戰領主嗎？」

全場觀眾屏住呼吸，競技場瞬間安靜到連天花板上頭管線的滴水聲都聽得見。

所有人都想知道「血鉗」的選擇：是要見好就收，還是要取下其中一位「領主」的首級，獲得十倍的獎金。

血鉗張開乾裂的嘴唇，「我當然要！」他說。

「廢話！他當然要！」男主持人抓著麥克風重複，觀眾爆出一陣歡呼。

「我們身為最低劣的底層民，怎麼會放過任何賺錢的機會！你們說是不是！」女主持人說，台下一陣鼓掌與附和聲。

「現在，到了讓你選擇『領主』的環節！」男主持一揮手，競技場上方繞著場地旋轉的懸浮屏幕變成了黑畫面，周圍閃爍著「警告！強者來襲！」的霓虹字樣。

「第一位！他的唯一一隻眼能夠看穿所有把戲！」男主持說。

「他殺戮的背影彷彿是懲罰惡人的至高之神！」女主持接口。

「他戰功彪炳──連續在二十二場領主挑戰賽之中獲得了輾壓式的勝利！」

「沒有人能夠在他的『高壓電』底下生還！」

「「他．就．是──我們最敬愛的獨眼戰神：『宙斯』帕斯卡！」」

隨著兩人異口同聲的激昂高喊，黑色的屏幕在一瞬間轉換成亮到讓人睜不開雙眼的金黃色，一位魁梧的黑人男性露齒而笑的正面照躍上螢幕。

他綁著髒辮，原本應該是右眼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個空洞，他的牙齒上用鈦金鑲著無數個閃電的圖案，胸口的金屬板上刻著一個大大的「Ｚ」，看板的周圍閃爍著霓虹造型的粗體字「獨眼戰神」、「宙斯」，全場觀眾大聲歡呼，喊著宙斯的名字。

「下一位！噓......」女主持伸出食指，作勢把手指放在豐滿的紅唇上，觀眾們又變回了原先屏氣凝神的狀態，懸浮屏幕也變回黑色。

「他並不高調，也總是在打嗑睡...」

「但這不是為了躲避鎂光燈，或是用來拒絕美人釋出的善意...」

「而是為了能在敵人進入夢鄉時，給他致命一擊！」

「他的『鎖鏈』如同沉睡在你心中的罪惡感，雖然不重，卻會漸漸壓得你喘不過氣！」

「他的『電熱刀』如同壓垮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看似無害，卻會在你大意的情況下了結你的性命！」

「他繼『宙斯』，在這個競技場中，總共贏下了二十場的領主挑戰賽！」 「「讓我們來歡迎──睡夢中的死神：『夢魘』萊帕維奇！」」

聽到了自己在這裡的化名，原本在包廂中坐著睡著的紅狐抖了一下，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他看著包廂外，自己沒戴面具的臉龐出現在淡紅色的懸浮屏幕上，旁邊還有「內心深處的惡夢」、「夢魘」等小字。

他嘆了口氣，每次聽到主持的介紹方式都會讓他起雞皮疙瘩。

話說回來，距離上次白朗的委託已經過了一個月了，上次賺到的酬金也快用光了。

如果不是因為近期的獵頭者公會沒有高價位的委託，不然他也不會冒著丟掉性命的危險跑到競技場賺生活費。

「下一位！」等到觀眾起伏的情緒稍微平靜，男主持就繼續了他的介紹。

「如果在看見和平鄉的警察？」

「殺掉！」女主持回答。

「如果在遇到擁有高級義肢的大官？」

「宰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

「道德在他面前只是藉口！」

「法律在他眼前只是理由！」

「想要卻不能做的事？」

「數量為零！」

「沒有什麼東西是他的『脈衝拳』不能解決的！」

「一拳解決不了？」

「那就兩拳！」

「他是純粹的惡！純粹的慾望！」

「「你們的恐懼會讓他更加強大──連續在十七場領主挑戰賽中贏得勝利的和平鄉最狂暴走族：『惡鬼組長』津川信玄！」」

黑底的螢幕上出現一位壯碩的東方人，他瞪大雙眼，看起來非常兇惡，雙臂都是由金屬構成的重型義肢，邊緣還印著黃黑相間的警告條，以及惡鬼的圖案，活像是他剛從工廠的流水線終點搶過來印上去的，周圍的霓虹粗體字則寫著「極惡」、「惡鬼組長」。

「最後一位！」

「咦...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你是指飛艇經過的轟隆聲嗎？」

「還是指鬥士在競技場中垂死的哀鳴？」

「都不是！是那撩動心弦、讓你喪失自我的美妙歌聲！」

「她唱出的『超音波粉碎』不只能夠融化你的心，還會要了你的命！」

「她是偶像！是一位站在屍山之上的偶像！」

「「各位！掌聲加尖叫──讓我們歡迎連續獲得十六場領主挑戰賽勝利的和平鄉最暴力歌姬：『賽蓮』莫妮卡！」」

一位剃半頭的女性臉龐出現在淡紫色的螢幕上。她畫著濃濃的眼線，左邊的臉頰有一條明顯的蝶狀電子刺青，旁邊的霓虹小字寫著「靈魂之歌」、「賽蓮」等字樣。

之前紅狐有跟她小聊過一陣，她有提到自己就是藉由這個刺青釋出超音波的。

群眾為之瘋狂，甚至有幾位觀眾拿出用藝術字體寫出「賽蓮」的紫色立旗，站起身來來回揮舞。

賽蓮無疑是四位領主中粉絲最多的一位。

「那麼，今晚的勇者，選擇的時候到了。」懸浮屏幕上的畫面轉回站在競技場正中央的血鉗，「你想要挑戰哪一位領主呢？」

「當然是『夢魘』！」他不假思索回答。

紅狐在面具底下翻了一個大白眼。

坐在他身旁的賽蓮對紅狐比出一個「加油！」的手勢。

「喔？」女主持很驚訝他能這麼快選出答案，「能請問一下是為什麼嗎？」

「那還用說！『宙斯』與『惡鬼組長』是重裝，我這身輕裝備怎麼可能打得贏！再說，我的『熱能剪』能夠輕易的切斷『夢魘』的鎖鏈，只要切斷了鎖鏈，接下來就是他的脖子！」

「聽到了嗎！他要切斷夢魘的脖子！」男主持人驚呼，歡呼聲與掌聲在觀眾席擴散，「不過，為何是選擇『夢魘』而不是同樣是輕裝的『賽蓮』呢？」

「因為我是賽蓮小姐的粉絲！我才不想殺賽蓮小姐！」血鉗的電子義肢恢復成普通的雙手，他對著賽蓮所在的貴賓包廂送出一個飛吻，觀眾們開始吹口哨與大笑。

「好的好的好的！現在開始中場休息！」女主持喊道，幾台清潔無人機從競技場底部的通道入場，開始清理「暴徒」變成兩半的屍塊，「血鉗！請你往後場走，我們將會派出最好的德魯伊處理你身上的傷口與損壞的裝備！」

「各位觀眾！」男主持喊道，｢到底是『夢魘』還是『血鉗』會贏呢！？要下注的趁現在！只要賠率夠大，這說不定就是讓你從底層翻身的大好機會！｣

一群觀眾開始往販賣部聚集，有的過去買零嘴，有的買完加了毒品的菸就直接在原地抽了起來。

另一群觀眾聚集成一小團一小團，開始研究「夢魘」與「血鉗」的攻擊模式，分析要下誰比較有利。

還有一群是連想都不想，開始把家產或是全部的存款通通拿出來亂下注或各下一半的。

不過這些人在紅狐眼中，無論是認真分析的，還是孤注一擲的，終究只是一群不務正業的賭徒而已。

「我也要去下注。」坐在紅狐身後的帕斯卡喃喃說道，準備起身。

「是喔。你賭誰會贏？」津川信玄問。他有著一股濃厚的東方人口音。

「當然是萊帕維奇小弟。」帕斯卡說，打開包廂的門，「看過他戰鬥的方式就會知道了。今天就算換成我上場，照樣贏不了他。」

「跟外表不同，你其實還挺聰明的。」津川說，掏出一個裝金幣的小布袋，「也幫我下『夢魘』，一賠十，順便再幫我買一包菸，買完剩下的金幣都歸你。」

「嘖，麻煩死了。」雖然嘴上這樣說，帕斯卡還是接住津川扔過來的袋子，走出包廂。

原本紅狐打算在比賽開始前再瞇一下，但是他的手機卻在這時候響了。

他看著來電顯示，愣了一下。

莫妮卡困惑地盯著紅狐的臉，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種表情。

不過紅狐沒有多做解釋，只是指了指手機，再比了比外面，接著不等莫妮卡回答就步出了包廂，沿著階梯往上走，直到走到沒有坐人的那排觀眾席才接起電話。

「是我。有什麼事？什麼意思？......指名要找我的委託？」